叶无渐刚睁开眼睛， 就看到离自己不远处的半空之中，背对着光芒万丈的，谢莹舟的后领被变成成年体型的苍茇提着， 后者正谨慎地看着自己， 好像自己自要露出一丁点不对劲，苍茇就会立刻叼着谢莹舟远走高飞。

    而寅山君跟九影虽然没有表现得像它这么露骨明显， 却也都伏在地上，被吓得不敢动弹。

    知道是自己吸食了太初阁那些魔族的魔气导致自己现在气焰太盛， 叶无渐有意识地收敛起身上的魔气， 同时又给自己制了两个密界，让自己快速恢复到原本“平平无奇”的样子。

    “放开我呀。”谢莹舟也已经清醒了过偶来，她像一只被提起来的大猫， 无处安放的四肢拉拢着， 抬眼看向头顶高大严肃的苍茇，有些无奈地道。

    苍茇撇了撇嘴， 这才从空中飘落回地面， 将还赤着脚的谢莹舟也轻放下来。

    叶无渐看着此时已经没有那层疏离感的谢莹舟，稍微松了口气，提起谢莹舟的短鹿皮靴， 迎面走向她。

    谢莹舟也赤脚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朝叶无渐走来， 一缕驱散此间黑暗的光芒从树隙中间斜斜射了下来， 谢莹舟恰好从那缕光路中走过，她笑得灿烂，整个人在光线中好像透明一样， 发着一层淡淡的柔光。

    昨晚的遭遇， 好像只是她们共同做的一场梦， 一场暗黑，血腥，而又让她们感到酣畅淋漓的梦。

    “突然想吃街拐角苏大娘的羊肉酥饼跟甜豆汤。”谢莹舟接过叶无渐递过来的短靴，坐在如厚毯般柔软的草地上，一边穿鞋一边念叨了起来。

    “我也要吃，吃十个！”寅山君大大的脑袋从叶无渐的肩膀后方探出来，碧绿的虎眼看着谢莹舟。

    因为它的这个动作，寅山君白色的鬣毛蹭到了叶无渐的脸颊，这是一圈将它整个老虎脑袋衬托得十分有气势的长毛，柔软且不杂乱，只不过它过大的脑袋还是把叶无渐的脸微微挤到了一边。

    后者也不恼它，继续着手中给谢莹舟系鞋带的动作，嘴角一直挂着浅笑。

    反倒是谢莹舟，干脆丢下穿鞋的举动，伸手去掰扯寅山君嘴巴上方鼓起来的两坨肉腮，后者的两边嘴被谢莹舟强提起来，露出了后者两边骇人的尖利獠牙。

    原本应该是让人望而生畏的大虫，此时在谢莹舟跟叶无渐眼中，却只是如同一头大猫。

    “你吃太多软食了，牙齿都有点黄了你知道吗？”谢莹舟掰开寅山君的嘴巴，一边看着它的牙齿一边嫌弃。

    寅山君听谢莹舟这么，忙不迭地往后退了几步，避开谢莹舟的魔爪，道，“那我也要吃。”

    “可以了，走吧。”帮谢莹舟收拾好的叶无渐拍了拍手，起身站起来，同时将谢莹舟从草地上牵了起来。

    “我要吃11个。”一直没话的苍茇走过来了一句。

    它倔强地抿着嘴，因为谢莹舟跟叶无渐越发地亲密而感到无法适从。

    以前的它，只要考虑自己的职责就行，而它的职责便是天齐君的坐骑，偶尔陪她话，只是天齐君陨落之前，却从未告诉过它，她陨落之后的世界，它苍茇的职责又该是什么？而自己能为她做些什么？

    天齐君一句话都没指点过自己，便选择了分割神脉，陨落。

    她真的是个特别过分，又特别残忍的主人。

    如今天齐君在谢莹舟身上逐渐复苏，苍茇也从心底承认了，谢莹舟就是它的主人，可主人跟一个魔这么亲近，它却没有办法去阻止这一切，甚至昔日的主人身边好像多了两个比它更受宠的妖怪，它也依旧没有什么太多能做的事情，苍茇只觉得委屈。

    苍茇感觉自己跟充满人性的主人在一起之后，自己人性那一面也被放大了无数倍，如此幼稚而无意义的感情，为何不断在它胸口处涌出？

    很久以前，在哪个昆仑尚未倾顶的时代，天齐君偶尔也会带着自己，混迹于人间，只是时间已经太过久远，苍茇也已经忘记了，那时的自己，是不是也如此刻，有这么多幼稚而无意义的凡人感情，而主人天齐君在混迹于人间的时候，人性是否也如现在这般丰富浓郁，她那时行走人间，是否曾爱过某个不该爱的人？

    苍茇记不清了。

    ……

    两人结伴下山，谢莹舟牵着变成女孩的苍茇的手，看着眼前的浈阳沐浴着清的阳光，开始活了起来，行人车马，贩商贾，摩肩接踵，川流不息。

    谢莹舟看着眼前的车水马龙，许久之后，扭过去看叶无渐，却没有停下脚步，而是边走边跟对方闲聊了起来。

    “无渐，如果神魔之战，眼前这一切被毁掉，你会觉得可惜吗？”

    “自然会的。”叶无渐想也没想地回答了谢莹舟的询问。

    “那你是否想过自己有能力为这样的世界做些什么？”

    谢莹舟继续问着，她此时看着眼前的人间璀璨，意识到了自己不愿变神，也是因为她眷恋这样的人间热闹与人间才会有的生机，而如果眼前这一幕，总有一天，会因为神魔交战而被毁去，那她是否也该认认真真地去考虑一下，自己究竟能不能做些什么，要不要做些什么？

    这是一种相当矛盾的感情。

    自己一旦放弃了某样心爱的东西，它可能就会被毁去，而如果选择了保护，那也就意味着，自己再也无法参与其中，只能远远相望，天各一方......

    叶无渐犹疑了片刻，却还是坦然地回答道，“有的，在兆穰城时。”

    那时的叶无渐，发自内心希望能拯救兆穰城免遭罗教大阵的迫害，因为她喜欢那座城，喜欢跟谢莹舟，寅山君，九影，还有秦月呆在桃源居那样的日子，她喜欢谢莹舟偶尔去找李英武玩，回来会带些玩意送给自己；喜欢跟谢莹舟一起去邻居的早点摊吃早餐......叶无渐喜欢那里的一切，所以她发自内心地想去守护兆穰城。

    只不过那终究是个还未完成成型就被长柳逐风与罗教那些人狠狠击碎的美梦，时至今日，她也早已认清，在神魔再一战之前，在昆仑再一次倾顶之前，她想要跟谢莹舟偏安一隅是不可能的，特别是谢莹舟此时还没摆脱变神这一条道路。

    “现在已经不想了吗？”

    “眼前这样的繁荣热闹，终究是泡沫幻影。”叶无渐摇了摇头，她知道无辜的人族很可怜，知道他们也有思想抱负，可这些在更高层次的神魔面前，根本就没有意义。

    一群蝼蚁有再高深璀璨的思想，有再远大的抱负，有再珍爱的家人亲朋......这一切，对那群将人视为“扑满”，视为“柴火”，可以肆意燃烧破坏的神与魔，有意义吗？

    没有的。

    就好像凡人也不会去在意脚下偷生的虫蚁在想些什么。

    “好悲观哦，你是不是也受到了苏瑶那厮的影响。”

    “只不过是认清的局势，不过我看你倒是受了赢大一些影响。”

    “所以吧，感觉还是做一直蝼蚁好，因为我能懂得蝼蚁们的爱欲憎，就能豁出性命去保护他们，这也是我佩服殷睦的一点，她一直就是这么想的。”

    之前跟殷睦，也就是现在的女储君，无意之间的聊天，谢莹舟察觉到了，这个被她认为是当世的“无神论”者，就是怀着这样的心思，而这也是谢莹舟可望不可即的事情，她羡慕殷睦可以有这样的想法，以及羡慕她可以因为这样的想法而去付诸行动。

    但她谢莹舟不行，天齐君的神匣不行，她的立场从一出生就注定了跟其他人不同，而其他人可以选择，她选择的后路却都已经被长柳氏跟殷氏切断。

    “嗯......”叶无渐因为谢莹舟的话而深思了起来，因此还停下了脚步，只是在街边微微低着脑袋。

    “我想，这才是人性之所以重要的原因。”谢莹舟也没有去催促叶无渐走路，她立在后者身边，眼睛一直看着川流不息的人，“我不敢置喙远古的神或魔，光我们两人，我们诞生于凡人之中，我们因此萌发了人性，而不管是神还是是魔，眼前这个世界，就算变成了一堆灰烬，都是我们的世界。”

    叶无渐听到谢莹舟的这句话，深深地看向她。

    “无渐，这是我们的故乡，不是吗？”

    叶无渐沉默不语，罕见地不去回应谢莹舟的话语，她眉头微蹙，似乎在想着其他话来驳回谢莹舟刚刚论调。

    “如果必须毁去才能重建，你宁愿毁灭你’穿越前‘的那个故乡，还是眼前这个故乡？”过了片刻，叶无渐看着谢莹舟认真地问道。

    她不愿谢莹舟这样去想刚刚她的那些，因为这意味着，谢莹舟有可能会为她这个“故乡”，而放弃她们的感情，或是牺牲她自己，妥协长柳逐风为她安排的变神道路。

    叶无渐宁愿承认自己自私，也不愿承认谢莹舟所谓的故乡论调。

    更别提，现在的谢莹舟根本就还没取回有关殷雅的记忆，此时来这里是故乡，为时尚早

    作者有话：

    谢谢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