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如注。

    借着哗啦不停的雨声与昏暗低沉的天色， 白无衣背着身受重伤的师祖叶澈，在雨中狂奔了数十里，终于在偌大的名环群山中， 找到了个山洞， 但这并没有让他感到轻松，他在山洞稍微停留了一下， 给自己与叶澈制了数道隔离外界窥探的密界，之后又背着他， 重新找了一处隐秘的树洞， 这才稍微停了下来。

    不过白无衣知道，这也不是能久留的地方，只不过此时他也顾不了太多， 以叶澈的伤势， 自己断然无法将他活着带离名环山，因此算趁着叶澈还没咽气， 看看他还有什么交代与自己的。

    今日这一战， 修仙界中鼎鼎有名的名环山算是彻底被灭了，而覆灭它的人还是名环山的继承人之一，叶安安。

    一想到自己一夜之间， 师门被毁，前途茫茫， 白无衣便觉得心如死灰， 更让他惶恐的是，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叶安安不知为何， 突然发疯， 杀死了父母， 接着又开始屠杀同门。

    且不知怎么回事，叶安安的修为随着她杀的人越多，也就变得越高，只是过了一个晚上，居然连叶澈叶真人都成了她的手下败将。

    “白无衣……”正用灵气给叶澈烘干衣服，后者突然抓住他的手，一张青灰色的脸已经显出了死相，原本仙风道骨的胡子也沾满了鲜血，再也不复昔日高人的模样。

    白无衣见叶澈顷刻之间，居然变成这个样子，当即眼眶含泪，握住了对方的手，低声喊了一句，“师祖……”

    “你不要，听我……”叶澈深知自己已经油尽灯枯，刚刚跟叶安安的战斗中，他的魂魄被对方硬生生撕去了一大半，一生修为，化为流水，但他因此也想通了许许多多的事情，也想明白了自己处于一个什么样的局中。

    一旦知道那个局，叶澈却反而坦然，现在死还是以后死，也就没有什么区别了。

    只叹自己是死在曾经疼爱的孙辈手上。

    “安安的爹，也就是我那不成器的孙子，向来喜欢跟皇家的人厮混在一起，为现今的国君鞍前马后，经常随他出征，你是知道的。”

    “是。”白无衣连忙点头，叶安安的父亲叶可剑常年随厉君出征，算是后者的心腹。

    “......呵，今天发生的这一切，都是咎由自取的，”叶澈的嘴边溢出了更多鲜血，却依旧断断续续着，“19年前，厉君跟长柳氏那个遗孤准备要孩子，不知道他们先前做了什么准备，但对国君当时的年纪来，要孩子却还是晚了许多的，而且厉君在此之前，虽然有其他嫔妃，却从未让他们有过身孕，他坚持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必须由长柳氏所出，这本身就是一件怪事......”

    树洞外面大雨倾盆，叶澈微弱的声音刚一出，立刻就被雨声冲散，不过白无衣依旧一字不漏地听进耳中。

    “可剑知道他们准备的事物是非同可的东西，居然从他们准备的送子壶中盗了一缕特殊的灵气出来，放进了那时刚有身孕的妻子身上......这事，我也是安安出生之后才知道的，她娘亲生她的时候，其实是龙凤胎，安安的哥哥，你不认识，他一出生就跟别人不同，身负磅礴的灵气，根骨不凡，看起来是能担负起名环山一派的未来而，安安却是体弱多病，看不出有什么修仙的天赋，只不过，只不过在安安兄长6岁那年，却突然在睡梦中暴毙。”

    “那时安安资质平平，但因为发生了这件事，可剑夫妇伤心欲绝，我才用三张淬炼体魄的符箓，通她的经脉，让她走上修仙之路......错了错了，我错了......”到这里，叶澈喟然，眼中满是后悔。

    “安安不该修炼灵气的，......”

    “为何？”

    “那会让她觉醒不该有的东西...叶可剑盗的那缕灵气是被天齐君神脉浸染过的，咳咳，”叶澈咳出了一大口血，继续艰难地着，“是厉君为天齐君的信徒准备的，虽然带有一部分神脉气息，却不是真的神脉......自然是假的，真的又岂是安安能承受的。”

    白无衣对于叶澈的事情只觉得一头雾水，却又不敢多问，只当他在胡话，而对方身上的灵气也散逸得越来越快。

    “如今，安安也成了天齐君的信徒，她的一切行为，也就解释得通了，接下来，她会坚定地杀掉她遇到的每一个修仙者，只为得到他们的灵气......”

    “为什么？”听到叶澈最后这句话，联想到叶安安刚刚杀人的样子，白无衣只觉得汗毛竖起，昔日对她的情谊已变成一腔寒意。

    他知道，叶安安连自己的父母同门都杀，自己断然不会是特别那个。

    全天下，现在可能只有谢莹舟对叶安安来才是特别的。

    但谢莹舟为什么又是特别的？

    “你们，你们在兆穰城遇到的那个少女，就是厉君与长柳氏的孩子，殷雅，”叶澈的话语更加的微弱，“她，是天齐君的神匣，是注定要成为天齐君的人。”

    “可，可为什么安安要杀掉她遇到的的每一个修仙者？”白无衣急急地问道，谢莹舟身份特别，他倒是不意外，因为一直以来，他都觉得对方是个初涉江湖的又大有来历的少女，但他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叶安安成了天齐君的信徒，她就要如此毅然决然地去杀掉每一个她遇到的修仙者。

    而且叶安安杀人的时候还是保持神志的，她不是疯了，不是失去理智，她看起来就是单纯想要杀掉出现在她面前的每一个修仙者。

    “这，便是我的局，也是昆仑倾顶的秘密，我，亦是今日才想明白，你是不是觉得昆仑倾顶是魔族引发的，其实，不是的......”

    “半年前，看到那个问道榜，我便隐隐猜到，无衣，咱们都只是虫豸啊，甚至连虫豸都算不上......”到这里，叶澈终于忍不住，一双浑浊的眼睛流出了两行泪水，“如果我猜的没错，昆仑倾顶，其实是五位古神引起，他们在那时，选择了杀死了天地间所有神明，包含他们自己，同时将魔族拒在了南大陆......而古神不灭，他们都留下了神脉。”

    尽管叶澈的事情看起来离自己很遥远，但白无衣却还是莫名浮起一层鸡皮疙瘩，他看着老泪纵横，其中有不甘，有畏惧，但更多是绝望的叶澈，嘴唇颤抖地问道，“为什么.......古神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那时的神明太多，灵气也就分散在各个神明身上，以至于那时虽然不会被魔族灭种，但也无法彻底消灭魔族。”

    “为，为了得到其他神明的灵气，五位古神引发昆仑倾顶，不惜以自己陨落为代价，一举弑杀了世间全部的神明，包括大部分生灵，他们，他们毁灭了一切......”白无衣只觉得浑身发冷，他将叶澈的话接了下去。

    “是，这样他们降临之时，便能收回世间的灵气，而又有哪个神明能复苏得比不灭的古神快呢？”

    “这一切，一切都是为了彻底消灭魔...古神甚至愿意陨落投入轮回，这便是对所有人来，最伟大的利益......”叶澈眼睛木木看着头顶，生机已经完全从他身体消失，他只剩下了一点点本能。

    “那，那我们所修炼的灵气，都是，都是不被允许的......终有一天，要被古神们回收回去？”

    “安安已经在收了，为天齐君......”

    听到这里，白无衣再也忍不住，他嘴唇发紫，浑身颤抖地屈膝抱住自己，好像突然坠入了冰窟。

    古神们为了彻底消灭魔，连神明都被扑灭杀尽，他们这些修炼了一点灵气凡人又算是什么？叶澈他们是虫豸，其实对于古神们来，他们真的连虫豸都算不上的。

    他们只不过是一个个的“扑满”，短暂地储蓄着属于古神们的灵气，又或是古神志在必得的灵气。

    而现在像叶安安这样的信徒们，是不是已经在大举镰刀，收割着修仙者的性命，为古神们回收着灵气。

    世间所有的修仙者都会死！

    这是白无衣这一刻的认知。

    “师，师祖，那我们该怎么办？”可就算知道了这件事，他又能怎么样，难道他能逃，能躲？

    如果神们要杀你，难道天地之间，会有你能躲藏的地方吗？

    古神们的威能他虽然不曾亲眼目睹，但叶安安的可怖白无衣却是历历在目。

    颤巍巍地转头去看叶澈，白无衣却只看到对方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眼里已经彻彻底底没有了生机，而即使到死，他眼中的绝望都没有褪去。

    为了更伟大的利益，这方天地，似乎没有能容纳修仙者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