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五月， 清的日光并不太烈，到了四会鬼市地面的入口处，众人下了马车， 那个自称是坊本观海的老者兀自拉着谢莹舟的手， 笑得像个傻子。

    谢莹舟被他笑得有些烦，开始在心里揣测起这个在问道榜排名的第九的散修。

    想着不知以自己现在的修为， 能不能倒他？

    同车的那个江湖大汉，原先还以为那老者真的是坊本大师， 想要拜会一番， 但见他毫无高人风范地拉着一个姑娘傻笑，也就认定了他是江湖骗子，摇了摇头， 转身离开了。

    “……前辈。”谢莹舟无语， 已在心里认定了对方是真的坊本观海，因为她不止一次， 试着想要甩开他的手， 但却每一次都失败了。

    “怎么能喊前辈？喊师父！”坊本观海笑眯眯地看着谢莹舟，立在一旁的叶无渐虽然有些不满他抓着谢莹舟的手不放，但因为并没有感到谢莹舟有反击的意图， 也就暂时忍耐了下来。

    谢莹舟不再答话，面容不变， 却猛然抬起另外一只手， 手刀劈向抓着自己不放的老头胳膊，只是对方却早早预感到谢莹舟，握住谢莹舟的那条手臂连同谢莹舟的， 往旁边一荡， 避开了谢莹舟的手刀， 谢莹舟的手刀立刻变拳，向老者展开的胳膊肩关节，但这有很快稳稳给老者的另一只手挡住，拳头被他握在了手心，发出一声闷响。

    “好徒儿！”坊本观海咧嘴一笑，而谢莹舟已经接着把他握住的那只手往后一拉，趁着他身体前倾，一个膝袭，撞向坊本观海的腹。

    他们这些近身搏斗看似四两拨千斤，也不像是高明的手段，所以鬼市入口虽然人流渐多，但并没有引起太多的关注，只有稀疏几个好事之徒围观了过来。

    而就在坊本观海也用膝撞抵消了这次袭击之后，终于是停了下来，因为他发现自己的脖子上，在刚刚谢莹舟的袭击中，被一直一声不吭的叶无渐用她的银色软鞭圈住了，只要后者稍微用力，自己的脑袋会立刻被扯断。

    叶无渐也没有话，一双嫣红的眸子冷冷看着坊本观海，虽然没有露出太多的杀意，但她的行动已经不言自明。

    “两个人欺负我一个老头子……”坊本观海委屈地到，终究还是松开那只一直握住谢莹舟的手。

    只是他嘴上示弱，但脸上却依旧带着那副和蔼可亲的笑容，而谢莹舟跟叶无渐在这春光明媚的清，却突然大汗淋漓。

    因为她们两个人都在一瞬间失去了行动的能力，好像她们身上所有关节都被冻结了一般，不止是她跟叶无渐，连同苍茇，也完全动弹不得，只剩下一个在武力上起不到什么决定性作用的江羽正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谢莹舟用仅能活动的眼睛去看不远处一个凉棚下坐着的一位同样七旬上下的老者，他跟坊本观海一样须发皆白，但比起笑容和蔼的坊本观海，他的面容冷峻异常，长长的白发整齐地往后梳着，露出一张瘦削凹陷的脸孔，雪白的卧蚕眉高高扬起，让他看起来有点像厉君那种人才会有的英武粗犷，只不过他凹陷冷峻的脸让他看起来比不如厉君那么好相处。

    而就是这么一个老头，他此时正坐在凉棚中，手里拿着一根细长的毛笔，一边看着谢莹舟叶无渐两人，一边在一本画本中涂涂写写。

    不知为何，谢莹舟看到这个人，脑中瞬间蹦出了一个人名：殷天涯。

    秦贞国历史上第五代国君，也是问道榜上排名第五位的人物，而这个名字第一次出现还是在谢莹舟刚“穿越来”这个世界不久之后一个梦中出现的。

    是一位很擅长画画的修仙者。

    “我要生气了！”

    谢莹舟突然冲着他们大喊了一声，而只是这么一句看似普通而简单的话，原本稍显剑拔弩张的气氛却登时瓦解，两个老人怔怔看向她，而殷天涯也停止了手中画画的动作，甚至在听到谢莹舟这句听在耳中十分认真的话语之后不到两秒，殷天涯立刻挥笔把刚刚画的东西，尽数涂掉。

    这场试探，任何一个人较真，后果都将是不可收拾的，这里可不像皇都浈阳，有各种法阵法宝镇压灵气，不提现在谢莹舟跟叶无渐的修为，光是像在兆穰蝉止林跟罗教夏有凉那种程度的斗，这周围势必也会死伤许多无辜者的。

    没有大仇，谁也不想搏命。

    恢复行动力的叶无渐无奈摇头，收回银鞭，而谢莹舟则气势汹汹地朝坐在凉棚下的殷天涯走去，后面跟着赔笑的坊本观海。

    看到这里，原本还在围观看热闹的人们以为这不过是一场祖孙闹别扭的闹剧，也是摇头散去。

    谢莹舟大马金刀坐在了殷天涯对面，双手在桌面一拍，“啪！”桌面发出了一声不满的响声，而后者也眨了眨眼睛。

    “你们跟踪我跟无渐！？”

    “巧合，巧合，都是巧合。”坊本观海听到谢莹舟这句显得十分骄横的质问，连忙好言安抚。

    “技不如人，自然会被跟踪。”殷天涯的嗓音低沉，话语中却带着几分笑意。

    “从什么时候开始跟踪的？！”谢莹舟不依不饶地追问。

    “按辈分，你该喊我一声祖爷爷。”殷天涯没有回答谢莹舟的问题，只是慢条斯理地收起手中的笔，连带画本也收进了袖中。

    如今的秦贞王朝，已经延续了1400年左右，如果殷天涯真的是第五代国君，那他绝对是超过1000岁的怪物，也是谢莹舟名正言顺的祖宗。

    “徒儿，这真就是巧合了，”坊本观海笑嘻嘻地坐到一边，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接着到，“我今年出门前就卜算过，我跟殷老友在四会城会有一场机遇，今天出门也算过了，所以这才那么巧跟你们坐同一趟马车，殷老友不信这个，就先出门了，显然，老夫的卦还是很准的。”

    坊本观海完，把杯子中的凉茶一口饮尽，而谢莹舟刚要质疑他们的这场相遇是否真的是巧合时，殷天涯已经站了起来。

    他穿着一身利落整洁的灰色长袍，目光锐利，比厉君还要高上几分，丝毫没有老人应有的佝偻之态，笔直得像一株大树，在他的腰间，悬着一柄狭直的唐刀，就像是从武侠中走出来的高强剑客。

    起身了殷天涯又看了旁边的叶无渐一眼，嘴角翘起，径直往地下鬼市的入口走去，到，“走吧！”

    “走吧，徒儿，还有，徒儿她媳妇？”坊本观海也起身，招呼着谢莹舟跟叶无渐。

    谢莹舟眉头微蹙，如果这场相遇是巧合，但此时眼前这两个老东西的举动，却好像这是一开始就约定好的聚会，把她弄得一头雾水，这让她不由地想发泄心中的恼怒。

    她不喜欢任何人安排自己的行程，也不想要任何保护性的监视。

    只不过殷天涯的下一句话，却消了想耍脾气离去的谢莹舟的想法。

    “我带你们去看看天齐君。”

    “......”谢莹舟看向叶无渐，后者也正看着她。

    “什么天齐君？”确定了彼此的心照不宣，谢莹舟跟叶无渐跟了过去。

    “天齐君陨落之后的遗体，至今未腐。”殷天涯并没有卖关子，直接告诉了谢莹舟等人，不过他的声音却压低了几分。

    一众人走进了阴森的鬼市入口，迎面吹来一阵来自地底的凉风，虽是白天，但也有几分鬼气森森的感觉。

    “在这里吗？”谢莹舟还没开口，反而是苍茇先发问，而看它急切的模样，谢莹舟就知道，可能这条天齐君坐骑其实已经寻找过天齐君的遗体多时，只不过它一直没找到而已。

    “在这一带一处隐藏的秘境中。”坊本观海微笑颔首，“最近有一队修仙者误入了一处秘境，有个生还者逃了出来，看到古神的遗体，不过他已经变得疯疯癫癫了，只带出了一尊无头的石像，这符合我们对天齐君的一些猜测，所以最近四会城才会这么热闹。”

    听坊本观海完，谢莹舟抿嘴沉思了起来，到无头石像，她最先想到的就是地祠入口处见到的，那些脑袋仿佛燃烧成火炬的石像。

    “为什么会变得疯疯癫癫？”叶无渐跟在一旁，也好奇地问道。

    虽然跟坊本观海，殷天涯相见的时间很短，去探索天齐君陨落躯体的秘境这件事也过于仓促，但她跟谢莹舟都已经很习惯这种骤然发生的事件，所以除了对两位老者在情感上有些生疏之外，她们并没有显示出什么不适应。

    “哦......”

    “晚辈叶无渐。”在坊本观海犹豫喊叶无渐什么好的时候，叶无渐适时自我介绍。

    “哦，那个叶啊，莫非你以前没偶尔见过我徒儿的真容？”跟殷天涯的冷峻不同，坊本观海从一见面就一直是一副亲善和蔼的老者形象，所以就算察觉到叶无渐身上的灼盛的魔气，知道她是一个魔族，也没有刻意冷落或无视。

    听到坊本观海的话，叶无渐自然想起谢莹舟在遭遇白林鸟附身时，被她内相那个女孩控制的情形，当时她因为直视谢莹舟的眼睛而流血泪。

    “我是魔才会被舟的道性反噬，普通的灵气修仙者也会？”

    “自然跟你被道性反噬的道理不一样，但表现却是相似的，那是古神的遗体，就算已经过去了几千年，神明身上的道性还是强烈到能影响凡人的精神的，所以普通的修仙者在看过天齐君的遗体之后，精神崩溃是很正常的事情。”

    坊本观海仔细地跟叶无渐解释着，但当她们下到地下鬼城，呈现在他们面前的，却是一个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的地下集市，虽然阴风阵阵，虽然光线昏暗，甚至一些商贩还用了一些劣质的招魂旗，纸钱等事物在渲染气氛，但整体来，这种地方作为天齐君可能陨落的地方，真是十分地掉档次。

    作者有话：

    我其实挺喜欢克味描写的，比如降鸢洞秦月尸体那一段，不过担心刺激到一些读者老爷们，所以一直收敛这方面的癖好，哈，毕竟有点暗黑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