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每一个坟墓里面， 都埋葬着另外一个世界。

    身处于那个世界的人们，他们曾经喜欢的事物，他们曾经的生活方式， 通过墓穴中所展示出来的一切， 是一个从遥远时空投射过来的梦，有与现在完全不同的文明。

    丧尽礼， 祭尽诚。事死者，如事生。（注1）

    那个坟墓世界中， 人们的衣食住行不异于往昔， 这也让或有意，或无意闯入墓穴中的今人，得以窥见了围绕着死者， 曾经所发生过的一切。

    ……

    叶无渐从睡梦中惊醒， 她猛然坐起来，只觉得浑身上下疼得厉害， 她是被黑鱼撞进血潭中的， 当时要不是她身上环绕着密界与魔气，肯定会被撞得粉身碎骨。

    当时谢莹舟降神失败了吗？

    叶无渐想着，抬头看到自己身处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她所触目到的，都是白色。

    雪白的墙壁， 雪白的天花板， 还有天花板上挂着那散发白色光芒的奇怪长条形物事，也是白色的，就连同她所躺着的床褥， 衣物……全部都是白色的。

    扭过头去看旁边， 叶无渐就见到谢莹舟正坐在隔壁一张窄床的床沿上， 手里拿着一个奇怪的方形盒子，见她醒来，正看着她微笑。

    叶无渐面前的谢莹舟，穿着得十分古怪，一件灰色的圆领无扣长袖上衣，一条黑色的短裤，下面露出她白皙细长的腿，在她的脚上穿着一双黑色的无带长袜，一双黑白相间的鞋子，白色鞋带也不系好，鞋带散在两边，此时她正盘膝坐着，让叶无渐忍不住微微蹙眉。

    而且谢莹舟的头上还带着一顶有着长帽檐的古怪黑帽子，她那头雪白长发披散着，拢在了耳朵后面，看起来有种古怪的清爽感。

    “醒了？”谢莹舟轻柔的嗓音响起，她起身把手中那个奇怪方形盒子收进裤兜中，走近叶无渐所在的床边。

    叶无渐看着她，见她穿的这身衣服，虽然上衣宽松，但却把她纤柔的身材都显示了出来，而她脖子上被居觞留下的环形蛇纹也被衬托得更加地明显。

    “怎么？”见叶无渐看着自己不话，谢莹舟咧嘴笑着，露出细白的牙齿，比之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感觉要成熟许多，她那张精致空灵的脸也更显得夺人心魄。

    “这是哪里？你穿的什么衣服？”注视着这样的谢莹舟太长时间，不知为何，叶无渐感觉自己的眼睛一阵疼痛，她低头用手捂了下眼睛，想着是不是被那两条黑鱼拍之后留下来的后遗症？

    “这里是医院，也就是你们的医馆，我们在一处几千年前被埋葬起来的城市里面，只不过这里不知道什么原因，人们以一种奇怪的形态继续生活着，”谢莹舟着，在旁边拿了套衣服，递给叶无渐，“我们出去，你亲眼看一看就知道了。”

    叶无渐低头看了看谢莹舟递过来的衣服，又蹙起了眉头，这套衣服，绝不是她平日穿的白色长袍。

    这让她自然而然地产生抗拒的情绪。

    “我特别挑选的，行动方便的衣服。”谢莹舟继续笑着，把一件衣服一抖，是一件圆领无扣的白色短袖上衣。

    叶无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上的衣服，不知何时已经被换上了白色单排扣长袖外衣，而且衣服里面的胸前，还被穿上了一件托着胸部的，好像护甲的古怪衣物。

    这一切都让叶无渐感到无所适从，她脸部发烫地去看谢莹舟，只不过眼睛立刻又传来一阵阵的疼痛。

    “要我帮你换上吗？”谢莹舟问。

    “不用。”

    “那你换吧。”谢莹舟坐在旁边，继续摸出裤兜的方形盒子，拇指在上面停停按按，而那个盒子的一面，透出的微弱光芒映在她的脸上，她自然舒适得好像在自己家中。

    “你当时降神在那条黑鱼上面，为什么会突然失控？”即使知道谢莹舟绝对不会主动攻击他们，但为了缓解此时自己的不适与尴尬，叶无渐还是一边换衣服一边问了起来。

    “当时降神失败，被挤出来。”谢莹舟从那个方盒中抬起头，看到叶无渐已经将白色圆领T恤套上，正反面并没有弄错。

    从领口钻出脑袋的叶无渐见谢莹舟正在看她，脸颊又是一红，连忙把衣服拉好。

    “当时我们被黑鱼甩进血潭中，”谢莹舟低头玩她手中的方盒，而叶无渐开始换谢莹舟给她挑选的一条黑色紧身长裤。

    “你知道九幽阴间有黑白无常鬼的传吗？”谢莹舟问，不过却没有等叶无渐回答，继续到，“传这两个大鬼会逼迫到达阴间的鬼魂们，把他们推进血水横流的山涧，让他们重新投胎往生。”（注2）

    “所以我们……”

    谢莹舟又抬头去看叶无渐，见她正低头鼓弄着黑色牛仔裤的纽扣，当下放下手机，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帮她把白色T恤束到裤子里面，然后拉好拉链，再把腰间的铜制纽扣扣好。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在不同的世界，她们互相照顾着对方。

    “并不是真的’投胎转世‘，我认为我们现在是在古代人建造的天齐君坟墓里面……”

    “……我原先的衣服呢？”叶无渐并不喜欢这样的装扮，无奈问道。

    “虽然不是真的投胎，但一过那血潭，我们很多东西都无法再使用了，乾坤袋里面的东西也都拿不出来，”谢莹舟把叶无渐推到床沿坐好，蹲下身子，给她穿上她早就准备好的棉袜跟黑色的高帮皮靴，还仔细地给她系上鞋带。

    叶无渐低头去看她，但谢莹舟的脸被那顶黑色帽子的帽檐遮住，也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

    做好这一切之后，谢莹舟起身从旁边拿出了一个长方形的盒子，开之后，叶无渐看到里面躺着一个金色边框的透明眼镜，这是谢莹舟曾经过的东西。

    “这个也戴上吧？你的眼睛好像过血潭的时候出了些问题，戴上这个看东西会好受一点。”谢莹舟着，拿出金边眼镜，架在了叶无渐高挺的鼻梁上。

    然后便是目不转睛地看着焕然一新的叶无渐，她现在的样子，完完全全像一位现代女人，知性，美丽，能轻易唤醒谢莹舟体内潜藏的欲念。

    “怎么？”叶无渐抬了下眼镜，看向谢莹舟，而戴上眼镜之后，她看向谢莹舟的时候，果然眼睛就不疼了。

    “……你很美。”谢莹舟撇开脑袋，拿出最后一件黑色外套递给叶无渐。

    叶无渐嘴角翘起，接过谢莹舟递过来的外套，端详了一下，然后才一边穿上一边问道，“我的武器呢？”

    谢莹舟顺势把叶无渐的放着银鞭的手环递给她。

    叶无渐接过手环，先尝试了一下用魔气覆盖在上面，发现并没有坏掉，也没有不能用。

    刚刚醒来的时候，叶无渐就已经发现了自己的体内的魔气并没有受到太多损伤。

    “那我们走吧。”谢莹舟回头朝叶无渐再次笑了笑，准备带她离开医院。

    只不过叶无渐那个放着她银鞭的手环，在她使用魔气操作之后，已经变大套在了谢莹舟的脖子上。

    “你是谁？舟去哪了！？”叶无渐冷冰冰地问道，眼镜后面是一双红眸竖瞳，它正不断地向眼前这个“谢莹舟”释放着杀意。

    谢莹舟咧嘴笑了起来，不慌不忙，“你是从那句话发现我不是谢莹舟的？”

    “回答我的问题。”叶无渐的更加冰冷，她手中的银鞭也缠上了谢莹舟的身体。

    “我就是谢莹舟，无渐。”谢莹舟有恃无恐，反而起身走到叶无渐身边，“我知道我们之间发生过的一切事情，你不知道的，我都知道，你想不明白的，我也可以告诉你，有关你，有关我，从在恨川我们第一次见面起。”

    谢莹舟凑到叶无渐耳边，嗓音带着恶作剧般的笑意，轻轻到。

    叶无渐一把抓住谢莹舟的衣领，将她掼在病床上，咬牙问道，“我再问一次，舟在哪？”

    “我就是舟。”已经被脖子上的黑色铁环累得面颊潮红，谢莹舟依旧咧嘴对着叶无渐着，“哦～你还记得那首歌吗？在参渺岭教你的那首。”

    “……”

    “你问我I love you是什么意思，我跟你是再见的意思，其实，I love you是我爱你的意思......我很早就对你有好感的。”

    叶无渐眨了眨眼睛，眼眶有些发红，她的理智与情感都在告诉她，眼前这个人，绝对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的谢莹舟，但她的神情仪态，她出来的话，却都跟谢莹舟一模一样，这猛烈地攻击着叶无渐的弱点，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难受。

    她最害怕的就是跟谢莹舟貌合神离，她在自己身边，却早已不是她。

    “你，是一直存在她内相中的那个女孩？因为吸收了大量的灵气之后成长了……你是舟体内的道性？！”叶无渐豁然开朗，她一直想不通谢莹舟突然降神失败，也在这一刻得到了确切的答案。

    “我是一，也是万，是天齐君，也是谢莹舟，我的无渐。”

    “……”

    “你真美……”谢莹舟伸手抚摸叶无渐的脸颊，“即使我没有繁/衍的欲/望，但我依旧被你吸引，这也是被植入过多人性之后导致的后遗症。”

    叶无渐的眼睛被泪水浸湿了，她看着眼前的谢莹舟，不知道那个充满人性光辉，那个她爱之入骨的舟是不是被眼前这个看起来不像是人的谢莹舟吞噬了。

    她是不是以后都见不到她的舟了？

    “能把这个环松开一些吗？不然人性那部分的谢莹舟也会难受。”谢莹舟推开叶无渐，坐了起来，心平气和地看着她到，这让陷入悲伤的叶无渐陡然回过神来。

    “如果你暂时放下对人性那部分的担忧，好好地跟我相处的话，你会发现，我对你的容忍，与人性那部分对你的爱恋，是一样的。”

    叶无渐沉默了片刻，而后深深地闭上眼睛，努力平息着心中的焦躁与不安，并让谢莹舟脖子上的黑色铁环松开了一些。

    谢莹舟看着叶无渐，眼睛里面却没有任何能称之为人性的感情。

    “我可能无法跟充满人性光辉的谢莹舟一样，在你身边扮演好温柔体贴的恋人，但我对你心怀善意......你知道的，我多的是伤害你的方法。”

    “她呢？”叶无渐对这个道性谢莹舟所的善意嗤之以鼻，她依旧不放弃地问着这个问题。

    她一直存在于谢莹舟的体内，在长柳逐风的阴谋协助下，她们两人在参渺岭遭遇了白林鸟被灭族，而后她控制了谢莹舟的身体，让她吞下了白林鸟的结晶，也因此让谢莹舟具有了修炼灵气的基础。

    她跟长柳逐风，就是笼罩在谢莹舟人生上空的两团乌云。

    “我带你去看看这座墓穴，我控制黑鱼，也只是为了尽快让你们来到这里，”道性谢莹舟摸了摸脖子上的黑色铁环，叶无渐显然比不算把它拿掉，她从病床上站了起来，道，“她在这座墓穴的其他地方，在这里，我跟她分离了开来。”

    “为什么要这么做？”叶无渐蹙眉，几乎就想要擅自离开去找她的谢莹舟。

    “有件事需要你来做，”道性谢莹舟轻笑，“你大可去找她，不过我认为在这里，想要凭借你自己的力量找到她，需要很多年。”

    她走在叶无渐前面，穿着就好像平常普通的少女，只不过她的声音毫无感情，而跟在她后面的叶无渐看着眼前明亮的走廊，则产生了一种自己处于梦中的错觉。

    “你知道这部分的我会跟魔族不死不休，但为什么还会对你心怀善意吗？”道性谢莹舟到，眼睛颇具玩味地扫了一眼叶无渐。

    “为什么？”叶无渐问，之前的谢莹舟一直不会伤害她，就算真的变成了天齐君，也永远不会伤害她，但究其原因，叶无渐其实一直都不太明白。

    “跟你的相遇，对你的依恋，让这一切变得矛盾麻烦了起来，呵，长柳逐风哪会想到，女儿会喜欢上里面被写得很糟糕的女反派呢？”道性谢莹舟轻笑着，好像在一件很好玩的事情，“要是她一早知道女儿会爱你深刻至此，你活不下来的。”

    叶无渐面无表情，其实之前她跟谢莹舟就有点在意，她们两人之间在恨川的相遇，她捡回来失忆的殷雅，到底是不是他人有意安排？毕竟谢莹舟整个人生，能自己了算的事情实在少得可怜，但此时亲耳听到道性那部分的她没有人安排这段恋情，她跟谢莹舟的相遇是命中注定，还是让精神处于紧绷状态的叶无渐稍微振奋了一下。

    “你是魔，我确实会有想要杀死你想法，但我不能，不过对于这部分的我来，你并不是爱情......你已经成为了天齐君人性的象征，如果杀死你，那天齐君人性的那部分也将消失，”道性谢莹舟继续着，“这对长柳与殷氏一族来是不能容忍的，天齐君跟长柳与殷氏的交易必不可少，如果杀了你，毁灭了人性，意味着天齐君在破坏了这桩千年交易”

    “你不就是天齐君？”

    “还不是，单纯哪个部分都不能称之为天齐君，我并不讨厌我人性那部分，希望你理解这一点。”

    这时，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路过她们，好奇地看了看这两个长相出色的女子，却没有上前询问，只是匆匆赶去下一个病房，而在离她们不远处的地方，则传来一个孕妇的惨叫声，她被放在一张可以滑动的高脚床上，一堆人火急火燎地将它推进一个房间中……

    道性谢莹舟不再话。

    而叶无渐看着眼前这条长长的走廊，即使没有日光照射，它也亮如白昼，其中人来人往，状若人间，丝毫不像是在一处墓穴之中。

    在走廊的尽头，在一扇明亮的窗边，道性谢莹舟停了下来，她指着外面，示意叶无渐去看。

    叶无渐走近那扇透着明亮光线的窗户，透过它，叶无渐发现自己居高临下，她看到了一幅无以伦比的场景。

    她看到一座座参天高楼，它们的墙面在日光的照耀下，闪着的光芒几乎冲破云霄；她看到一条条笔直干净的水泥路，无数奇怪的车辆往来不息；她看到一群衣着对她来相同古怪，可又充满活力的人们，像蚂蚁一样来回穿梭……

    这就是舟的世界，是她“穿越前”的世界，叶无渐在谢莹舟口中听过无数次，她自己也想像过无数次，如今这个世界就铺展在她的面前，叶无渐默默看着，久久无法回过神来。

    作者有话：

    注1：来源《弟子规》

    注2：来源《玉历宝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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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是叶无渐的视角，所以衣服描写也是以她这个未来人的理解来（笑），谢莹舟穿的就是灰色卫衣，黑色棒球帽，黑色短裤跟帆布鞋，而叶无渐穿的是病服，内衣谢莹舟提前帮她换上了，还有内内（声）因为从血潭爬出来的，衣服都不能再用了。

    谢莹舟手里拿的是手机，你们都懂的，古代人们！墓穴里面的其他细节，我后面的章节会有交代...这是个很有趣的体验，未来人刨我们的墓，不过我们的墓葬，注定跟古代那些不一样，可以理解为昆仑倾顶时，某个城市被长柳氏加工成了诸如巨大琥珀，容纳天齐君遗体之类巴拉巴拉，而他们所见到的生活场景，都是天齐君残留的梦境巴拉巴拉（胡言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