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齐君陨落的秘境。

    夕阳余晖穿过谢莹舟的公寓的落地窗， 晚风时不时将曳地的窗帘吹起，客厅被染成了一片橘红，看起来即温馨又安详。

    客厅中回荡着轻快欢乐的钢琴曲， 道性谢莹舟侧躺在深蓝色的长沙发上， 面朝着里面，身上一半披着橘色的光晕， 一半却如沉在深海之中，沙发映出的幽蓝与夕照映出的温煦， 全都覆盖在她削瘦的身躯上。

    此时道性谢莹舟身上只穿着一条短裤跟一件单薄的短袖衫， 双脚叠放着搁在沙发的扶手上，脚趾不时随着钢琴曲轻轻摇动一下。

    在沙发前的茶几上，放着一瓣吃了几口的西瓜， 一些淡红色西瓜汁从果肉淌到了茶几上， 在那看起来价值不菲的灰色茶几上留下一滩浅浅的痕迹。

    如果忽略道性谢莹舟那头如瀑的雪白长发，以及白发遮掩下露出的戴在脖子上的黑色铁环， 此时她看起来就只像一位放假宅在家中无所事事的大学生。

    在沙发脚边， 两只胖乎乎的猫好奇地闻着主人垂到木质地板上的长发，可能是上面带着它们熟悉又欢喜的气息，在确认那凉丝丝的雪白物事无害之后， 那只黑白相间叫来活的胖猫直接翻着肚子，躺在道性谢莹舟的发梢上。

    另外一只叫去杀的布偶胖猫则扒着沙发边缘， 轻嗅着主人的后脑勺， 似乎在好奇主人怎么一直一动不动。

    道性谢莹舟缓缓转过身来，露出一张空灵绝尘的脸来，她目光幽邃深沉， 那张脸依旧跟与人性那部分的谢莹舟分开时一模一样， 没有一丝成长的痕迹。

    将布偶猫捞起来， 放在自己的胸前，道性谢莹舟跟它四目相对。

    “喵～”一声软绵绵的猫叫声破了客厅的沉默。

    “我晚上要去看芭蕾舞剧呢。”道性谢莹舟用手指的指背蹭着布偶猫两边脸颊，回答了它的问题。

    “喵～～”

    “不能带你们一起去。”道性谢莹舟继续回答，好像她真的听得明白猫在些什么似的。

    逗了一会怀中的胖猫，她才将布偶猫放回地上，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原本躺在她头发上的奶牛猫来活翻了个身，四个爪子软软着地，它有些不满意地抬头朝道性谢莹舟叫了起来。

    道性谢莹舟敷衍地弯腰摸了下它的脑袋，看到放在茶几上吃了一半的西瓜时，她呆呆凝视了好一会，才站起来往浴室走去。

    现在秘境里面，就只有她一个，原本苍茇还陪着她，但没呆多久就离开去了昆仑，要在那里等主人降临。

    它察觉到了昆仑将是谢莹舟由人变神的最终点，并且将在那里迎战祖魔。

    一切都将在那里结束。

    于是就只留下了无法离开的道性谢莹舟。

    随着道性谢莹舟的起身，茶几上吃了一半的西瓜立刻化成一缕墨绿色的灵气，消失在了空气中。

    原本活泼的两只猫咪也在道性谢莹舟起身之后变得呆滞了起来，几秒之后，它们好像突然接收到了一个指令，如提线木偶一般，乖巧地从沙发旁离开，回到它们睡觉的软垫上，一同闭上眼睛。

    道性谢莹舟洗完澡，换了一身体面的衣服，细致扮了一番之后又检查了一下背包里面芭蕾舞剧的票据。

    一切都如普通人日常一样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在确认一切都没有脱离普通人的范畴之后，道性谢莹舟离开公寓，而就在她关门的那一霎，两只正在睡觉的胖猫变成了两缕墨绿色的灵气，客厅欢快的钢琴曲也戛然而止。

    道性谢莹舟走出公寓楼，夕阳已经彻底西沉，只有一抹霞光残留于天际，她立在空荡荡的马路边，眼眸微微下垂，一张脸浸在霞光中，原本幽黑的瞳仁变得淡了一些，如蒙上了一层雨色。

    一切都太安静了。

    默默等了一下，等她抬起眼来，远处凭空出现了一辆出租车，它朝着道性谢莹舟所在的方向驶来，在她的招手下停到了她面前。

    “市中心大剧院。”道性谢莹舟上车，目光转向车窗外，目光所及之处，外面变得车水马龙起来，来去冲冲的车辆跟她所在的出租车擦肩而过，看起来就好像是到了下班时分，马路上开始拥堵了起来。

    热闹与忙碌一下子将她包围了起来。

    道性谢莹舟拿出手机和耳机，白色耳机戴上耳廓的同时，她按了下手机，屏幕上立刻出现一脸冷漠的叶无渐，虽然有着一张犹如晓露水仙的美丽脸庞，却总是冷冰冰的，拍下这种照片的时候，眉眼间还带着一丝不耐烦，看起来更加拒人于千里之外。

    当时在秘境中，道性谢莹舟所有的东西都是与人性那部分共享的，包括手机，所以这张照片也被对方保留了下来，人性谢莹舟将叶无渐单独截取了出来，设为手机屏保。

    这几年来，道性谢莹舟好几次想把这张脸换掉，但翻来翻去，却总没找到让她满意的屏保图片，每次换不了几天，又默默把叶无渐的照片换了回来。

    在进入剧院前，道性谢莹舟在路边买了个热狗，吃完才走进那个已经显得有些陈旧的现代剧院，一些她用灵气具现出来幻象开始变得模糊了起来。

    道性谢莹舟干脆将那些因为灵气不足而模糊的幻象收齐，她现在的灵气，终究无法像天齐君的遗骸那样，具现出能按照既定人生轨迹行动的幻象。

    ……

    在一个能容纳上千名观众的现代剧院中，道性谢莹舟坐在呈凹型环绕舞台的观众席上，等待着芭蕾舞剧表演的开始。

    大舞台下方是一个下沉式的舞台，那里坐着芭蕾舞交响乐团，他们穿着剪裁讲究的黑色礼服，手里拿着属于各自的乐器，等待着站在台上的指挥挥动手中的指挥棒。

    坐在观众席上道性谢莹舟双手扶着手把，手指在手把边缘无声地点了一下，乐团指挥立刻像是被上了发条一样，手中捻着的指挥棒轻盈一点。

    剧院中流淌出悦耳悠扬的欢快音乐。

    道性谢莹舟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却也微微歪着脑袋，倾听着这代表喜悦欢乐的乐曲。

    在一段序曲之后，舞台的幕布被缓缓往上拉开，舞台上出现一个美丽的少女跟一个戴着黑色礼帽的男子，追影灯照在他们身上，两个舞者脸上都洋溢着热情。

    道性谢莹舟看着，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扶手边缘。

    很快舞台一转，一群人正在参加一个热闹的舞会，音乐一改原先的轻快，变得激昂而欢乐起来。

    舞台的舞者们拉着手，跳着他们各自喜欢的舞蹈，只有开场时那个掉落在地上的玩偶孤零零的被盖上白布，放在舞台一边的钢琴上。（注1）

    当演到那个玩偶从钢琴上被拿下来的时候，有个身材修长的女人出现在道性谢莹舟同一层观众席的最后一排。

    女人穿着紫黑相间的少数部落服饰，上面挂着许多雕琢着精美花纹的银饰，跟剧院的氛围格格不入。

    道性谢莹舟并没有回头去看对方是谁，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舞台，那个没人要的玩偶只有一个少女不嫌弃，虽然玩偶丑陋，可她却开心地抱着它翩翩起舞，音乐变得轻柔而舒缓，少女喜爱这个丑陋的玩偶。

    下一幕，玩偶被弟弟抢走破坏，她伤心地哭了起来。

    道性谢莹舟回头看了眼来人，好像是她害舞台上那少女伤心似的。

    苏瑶微笑地朝她挥了下手。

    道性谢莹舟收回目光，将注意力转回舞台。

    苏瑶并没有扰道性谢莹舟，不过她对后者用灵气具现出来的这种奇怪的古代脚尖舞蹈也并不感兴趣，所以只是默默看了一会，就拿下腰间的竹笛，抬眼去看剧院高耸且金碧辉煌的穹顶。

    这个剧院的观众席有三层，但此时偌大的观众席上，只坐着道性谢莹舟跟突然来访的苏瑶两个人，显得空空荡荡。

    苏瑶确认了剧院内并没有被提前布下什么法阵，不需要她特别去提防之后，又将目光放回到道性谢莹舟身上。

    现在那个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忧郁与孤独的背影让她不像是人的道性，苏瑶猜测现在的道性谢莹舟仍受到人性的影响，这也是谢莹舟跟其他神匣最大的不同之处。

    长柳氏在她身上留下的人性烙印过于深刻，以至于她即使是在吸纳大量灵气之后，依旧保留着人性，甚至道性跟人性被迫分离，依然互相影响着。

    如果是以前，一个神匣被烙印上如此深沉的人性，苏瑶会觉得可悲可叹，因为一个神明被凡人的情感影响是一件很滑稽的事情。

    但现在，她却是十分羡慕的，因为在没有足够人性做为稳定的前提下，她吸收了半个景神神匣的灵气之后，道性便已经将她的人性完全吞噬殆尽。

    自跟谢莹舟在浈阳猎杀并吞噬亚当·坎贝尔的灵气之后，她就开始不断产生各种幻觉，在还没达到变神的终点，苏瑶开始觉得自己已经是祖源天女了，这种认知有着巨大的隐患，会让她对接下来许多事情的发展失去正确的判断。

    特别是在面对祖魔的时候。

    不过发了疯也并不是全无坏处，这些年来，苏瑶也算明白了天齐君数千年来都在策划的阴谋。

    几千年前，本体一直处于沉睡状态的部分古神与祖魔苏醒过来，苏醒的五位古神与其他祖魔继续着他们那场其他物种还未诞生便一直持续的战争，而短暂的人类文明在这种战争中被毁去。

    后来的修仙者们，都以为这场甚嚣尘上的神魔之战，最后以包括古神在内，所有神明陨落的代价，将祖魔们封印在了南大陆的魔域，而后古神以神匣降生于人间。

    但苏瑶却知道了，古神的陨落是一场算计，也是一场豪赌。

    为了彻底结束与祖魔之间的纷争，古神们决定将其他早已修炼成神成仙的神明全部杀死，之后灵气散于人间，而古神不灭，他们终究是会最快地重临神座，届时原本分散的灵气会被他们重新攫取集中，直到彻底消灭祖魔。

    这个无法用凡人目光来审视衡量的冰冷计划，就是天齐君提出的，并得到了所有古神的赞同。

    到底，想要彻底消灭祖魔，除了集中那些分散的灵气，便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

    这个计划看起来也很公平，古神们一同陨落，一同由神匣变神。

    但天齐君对于陨落之后变神的算计，同样是无法用人间的常理来度量的。

    可能其他古神大概知道她想要做什么，但苏瑶猜测，古神们一开始应该是不支持她这种做法的，因为让人性跟作为灵气本质的道性发生这么深刻的纠缠，对古神并不是一件好事。

    神是不需要在乎凡人的，凡人太过脆弱，可能那天就自己毁灭了自己，如果真到了那种时候，古神又该如何自处？

    天齐君的做法却无比坚决与彻底，甚至带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孤注一掷。

    陨落前她是怀着什么心思已经无人可知，而到了今时今日，事实也证明了，对于变神这件事的算计，天齐君走在了所有古神的前面。

    她寄予厚望的两个家族，长柳氏与殷氏，并没有让她失望，虽然是各取所需，但这场豪赌，天齐君赌赢了。

    即将变神为天齐君的谢莹舟，也是普天之下，绝无仅有的幸运儿，她有着所有神匣想要妒忌也妒忌不来的好运。

    不止有两大家族为她造了绝对不会毁坏的肉体，卢至族血脉铸成的善剑，还有前期献祭整个一族为她稳定人性，吸纳再强大的灵气都不会疯狂。

    这些好运别人想要夺取都夺取不来。

    做为人造神匣的她，有着无限的灵气供给，而且吸纳再多也不会疯狂失控。

    不像她，即使努力活了几百年，光是吸收了半个亚当·坎贝拉的灵气，便让她发疯了。

    苏瑶心翼翼活了几百年，跟祸殃合作，还以为能利用太初阁徐徐图那神州修仙者的灵气，但当谢莹舟出现的时候，很多事，便不再沿着既定的规则。

    一切都乱套了！

    修仙者摸索出来的修仙法则，对谢莹舟失去意义，她的身体让她吸收各种气都能转变为灵气，而在她被送进地祠之后，那些灵气的归属也失去意义......

    天齐君这个人造神匣让修仙者中的既定规则变得混乱。

    虽然她本人并没有感觉，但当苏瑶第一次见到谢莹舟之后，她便知道，谢莹舟其实也是这个世界一部分混乱的根源，在她后面，引起这样混乱的本质，是天齐君。

    这个神明，有着让人难以想象的威能。

    一个自昆仑崩塌之后造的一个局，一个延续了几千年的阴谋，全都是天齐君的手笔，在谢莹舟出现的时候，便一切便都该揭晓的。

    不然天齐君这么会苦心经营至此，让谢莹舟在如此临近世界末日时才“出生”？

    要知道其他神匣之间的斗争，早在殷氏王朝建立时就开始了。

    天齐君却宁愿花费一千四百多年的时间，将所有的一切都准备妥当，到最后只欠东风。

    而谢莹舟便是东风。

    这股东风将带起的什么样的巨焰，无人能想象。

    在这个混乱的时间与空间中，人，神，魔，全都是天齐君这位古神的棋子。

    每个棋子在天齐君那里都有着明确的定位。

    只是话回来，又有谁会甘心毫不反抗地等死呢？

    当时古神们弑杀众神，并以神脉—神匣重生，也应该想过在神匣的阶段互相猎杀吸纳灵气。

    所谓同伴意识，那是凡人才会有的概念，不管是古神还是祖魔，最终的考量，都只会是自身的利益。

    现在的苏瑶，自然也只会考虑这一点。

    不管跟叶无渐的交情有多深，现在的她，人性已经完全被道性吞噬了，在变神的路上，她无法像谢莹舟那般稳妥，那就只能加快奔向终点的速度。

    苏瑶需要吸纳更多更强的灵气。

    这几年来，苏瑶杀了许多问道榜上的众多灵气修为高强的修仙者，但即使是那对排名前列的吴垣夫妇，他们的灵气也没能让苏瑶突破到能变神的地步。

    她也尝试过猎杀长柳逐风跟殷莹然，却都失败了，他们的灵气是准备留给谢莹舟了，早在多年以前，为了应对这种情况，他们已是做了万全的准备，不管是哪个神匣，都无法染指那些要给谢莹舟的灵气。

    最后的一次昆仑倾顶即将来临，苏瑶在排除了一圈有着强大灵气的修仙者之后，发现能让她短时间内灵气到达变神这个终点，自己又有可能猎杀的，只有跟长柳与殷氏关系不好的谢莹舟。

    她当然也去兆穰城调查过，只不过以她对叶无渐的了解，那个被后者禁锢起来的谢莹舟，只是个微不足道的“人”而已，并不是她的目标。

    这个被殷氏有意隐藏起来天齐君秘境，里面才有她真正的目标，谢莹舟的道性。

    苏瑶来到这个秘境，已经有好几天了，虽然不知道在这里具体发生过什么事，但从问道榜的大变动以及殷天涯，坊本观海最后出现的大致地方来推断，苏瑶有理由相信，殷天涯，坊本观海等几个，应该都是陨落于此的。

    而继承他们灵气的人，最大的可能就是长柳氏与殷氏一起制作的那个人造神匣，谢莹舟。

    “啪啪啪！”

    一直警惕着的道性谢莹舟突然鼓起掌来，苏瑶怔了下，才看到原来是那古代脚尖舞已经结束，那些道性谢莹舟用灵气具现出来的舞者一起出现在舞台上，对着只坐着两个人的观众席行礼致谢。

    道性谢莹舟用力鼓了好一会儿掌，直到那些舞者全都消散成墨绿色的灵气，才转过头来，看向苏瑶。

    “要在这里还是出去？”苏瑶浅笑起身，手中的竹笛轻盈地在手心转了个圈，从容的态度让她仿佛只是应朋友之邀，来参加一场宴席。

    “在这里吧，太长时间没有人扫，有些地方长了青苔跟蛛网，毁掉的话，天齐君的遗骸会具现出崭新的古代建筑。”道性谢莹舟也如同一个请客人吃饭的主人，面不改色地起身扫视了下剧院。

    她虽然能具现出如真人一样的幻象，却无法像天齐君残骸那样，让那些幻象都有既定的人生轨迹，只能像提线木偶一样拉扯着他们，这样就无法让秘境恢复到他们到来之前的模样。

    这几年来，无所事事的道性谢莹舟也调查过这个秘境，发现这里的建筑物遭受到大的毁坏能自动恢复，但日常的修复却还是需要以灵气具现出来的幻象来收拾，这让她十分不解，因为建筑物与那些古代人幻象，明明都是灵气具现的。

    她猜测这个秘境实际上应该是做为天齐君的神柄——九幽的一部分。

    跟内相的那个九幽合在一起，才算完整，才能具现出一个完整九幽冥界，将那些如星光般挂在山峦的幽魂变成一个个“人”，而后需要管理九幽的鬼帥，一个真正进入九幽的门，以及转世轮回的炉鼎，天齐君才算完全回归。

    道性谢莹舟在回想起过去的经历，加上自己的推断，预感到收敛亡魂的九幽之门在殷氏手里，而转世轮回的炉鼎被长柳逐风从秘境中带走，至于鬼帥，应该就在计青岚心心念念想拉她去的罗刹国。

    “这么寂寞的话，为什么不用灵气具现叶无渐出来？”

    “她是活的。”

    “你左右也是无聊。”苏瑶笑盈盈地趣，如在浈阳同居那般。

    “……如果你晚几天来就好了。”道性谢莹舟破天荒地轻叹了口气，了一句让苏瑶感到莫名其妙的话语。

    “我希望她今天一切都顺利的。”

    “希望无渐今天一切都顺利。”远在兆穰城桃源居的谢莹舟，同时出了这句话。

    她低着头，手里拿着卷成了喇叭状的叶子，喇叭较开口处在谢莹舟的操作下，不断挤出雪白细腻的奶油，给她制作的那个大生日蛋糕做最后的装裱。

    离谢莹舟不远处的江羽也正专注地把她从蜡烛上剥下来的蜡重新用灵气融在一起，其中还加上不同的颜料，变成了一根细长的彩色蜡烛。

    她在桃源居已经呆了三年，对于制作要插在蛋糕上的这种蜡烛已是驾轻就熟，不过今天是师父叶无渐的生辰，所以她要格外用心一些。

    “一根就够了，你做这么多？”谢莹舟装裱好生日蛋糕，走过来看到江羽已经制作了十几根各式各样的蜡烛。

    “嗯……”江羽结束手里的动作，抿嘴端详了下桌子上一堆蜡烛，最后从中挑了一根蓝白相间的蜡烛道，“这个好不好？”

    “挺好。”谢莹舟点头，“今天你准备给你师父表演什么？”

    “秘密！”江羽拒绝回答谢莹舟的问题，“师娘呢？”

    她们在叶无渐生日这天，不知何时开始，变得喜欢较劲起来，而谁输谁赢的评判标准，自然是叶无渐看谁的“节目”会笑的比较开心。

    比如去年江羽就输了，因为谢莹舟这个厚脸皮的居然表演什么胸口碎大石，如此低劣的江湖伎俩，偏偏叶无渐还吃她这一套，笑得直拍桌，而她自己则跟个猴一样举锤给谢莹舟碎大石，真是沽名钓誉，不成体统，有失风范，气煞人也！

    谢莹舟用一个鬼脸回答了江羽的问题，捧着大蛋糕往一楼的客厅走去。

    江羽看着谢莹舟的背影，今天她不像平时那么懒散，也好好扮过了，及腰的头发编成辫子，没有太多花活首饰，露出的耳朵戴着一对虎牙耳坠，还有无论做什么都不会取下的，无名指上的戒指。

    之前江羽好奇问过谢莹舟，为什么一直戴着这么一个戒指，她十分坦然地回答，这是叶无渐的求婚戒指，在她的家乡，收下情人的戒指并戴在无名指上，代表愿意嫁给对方。

    江羽在羡慕的同时，也产生了一种别样的感觉。

    起来，在江羽的心底，一直觉得修仙者都是高洁之士，不不饮凡尘，但也应该更加飘然出世的。

    但谢莹舟拉着她跟师父在闹市跟那些市井贩杀价杀得天昏地暗的时候，真不觉得她像什么高洁之士，或是她表演什么胸口碎大石，明明那张脸长得极尽柔美精致，却总喜欢做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

    可即使这样，江羽却不觉得师父跟师娘就是凡尘中人，不管她们做多少其他修仙者不会做的日常琐事，江羽仍发自内心认为，她们离自己很远。

    就算过着像普通人一样的日常，就算师娘会跟她像孩童一般在师父面前表现自己，就算她们如同俗世的三口之家，但她们给江羽的感觉依旧远不可及。

    江羽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她只是觉得，自己跟师父师娘，不在一个地方，不是一种事物。

    有时江羽也会莫名觉得恐惧，偶尔在修炼完灵气之后，自身触感处于巅峰的时候，那种巨大的惊恐会从四面八方将自己包围，江羽会觉得自己在一个可怖的远古怪物巢穴之中，这让她浑身冰冷颤栗，几欲发狂。

    可每次清醒过来，一见到师娘那张笑脸，那种恐惧又立刻被或恼怒，或愉悦等一些凡人的情绪代替。

    这种感觉确实很奇妙。

    江羽跟捧着蛋糕的谢莹舟到了一楼会客厅，叶无渐刚好从通往后院的门进来，头上还戴着防止蜂蛰的面纱。

    看到谢莹舟手中的生日蛋糕时，江羽看到面纱后面自家师父笑了起来。

    这几年，叶无渐不再像刚收自己为徒那时候一样，她脸上的表情丰富了起来，话也多了起来，有时对着师娘，甚至还会显得有些唠叨。

    不过江羽也是理解师父的，因为面对像师娘这样喜欢胡搅蛮缠的人，任何人都是很难维持高冷模样的。

    谢莹舟刚把生日蛋糕放到桌子上，就跑去抱叶无渐，这样的举动江羽也早已见怪不怪，她笑着走到生日蛋糕旁边，把她精心制作的蜡烛插上，接着又用灵气将它点燃。

    叶无渐的生日在冬季，也是江羽喜欢的季节，因为不管是被叶无渐收为徒弟还是来到桃源居，都是发生在冬季。

    清冷的空气中飘荡着香甜味，江羽想着要是一辈子都跟师父师娘呆在这里，肯定也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

    “好烦啊……”这时，江羽突然听到谢莹舟发出一声抱怨。

    她下意识回过头，却看到谢莹舟瘫倒在叶无渐怀中，后背毫无预兆地裂开，涌出的大量鲜血顺着她的双腿流淌到了地板上。

    看到这一变故，江羽的心跳骤然停止。

    “干嘛非要这一天……”谢莹舟依旧抱怨着，手紧紧抓着叶无渐的衣襟，后者头上的面纱被扯了下来，而在短暂地诧异之后，叶无渐立刻抱住谢莹舟，魔气弥出，她想带着谢莹舟进入她的内相。

    只是她失败了，明明是在桃源居中，明明在这个她们一同生活的数年犹如仙人居的宅子中，谢莹舟却好像站别的地方，站在一个能杀人于无形的法阵上面，江羽惊恐地看到她的双脚皮肉绽开，寸寸白骨现出。

    “师娘……？”江羽声音开始颤抖，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砸得大脑发晕，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空气变得沉默而可怕，瘫倒在叶无渐怀中的谢莹舟一句话也不出来，她眼睛紧闭，好像在跟某个江羽看不见的怪物战斗，身体开始出现被某种猛兽啃咬的伤口，那些狰狞的伤口一个个出现在了谢莹舟的身上。

    “她会没事的。”就在江羽反应过来，想用灵气去治疗谢莹舟的伤的时候，江羽发现自己的双脚离开了的地面，被叶无渐托出了门外，在大门关闭的最后一课，江羽骇然看到叶无渐头顶长出两个犄角，而后她跟谢莹舟两人进入到了内相之中。

    “舟。”

    在叶无渐的内相中，她将已经肢体不全的谢莹舟搂紧抱在怀中，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等待一直影响着谢莹舟的道性那边分出胜负。

    看着谢莹舟身上不断出现的伤口以及法阵侵蚀的痕迹，叶无渐知道此时道性谢莹舟面对的敌人应该是昔日的好友，祖源天女的神匣——苏瑶。

    “舟。”叶无渐又喊了一声，谢莹舟并没有回应她，她的意识缩回了内相之中，或许是想把所有灵气都由内相让给道性谢莹舟，让她能对抗苏瑶。

    她的人性与道性，从来就没有真正分离过。

    原本因为担心谢莹舟而浑身颤抖的叶无渐嘴唇动了动，不知为何，到了这一刻，她反而释然了起来，她只是抱着谢莹舟，目光幽邃地看着自己荒凉的内相，等待这一切过去。

    “......舟，我曾想过跟你玉石俱焚，一了百了的。”

    “这个世界我不太喜欢，太冷酷，太混乱，是是非非纠缠在一起，让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危险又总是毫无预兆地来到我们身边，想要将你从我身边带走......”

    “从母亲去世后，我就特别讨厌这个世界，要在这个世界生存下来，又太难了。”

    “你来到我身边之后，周围好像就变得稍微没那么讨厌了，跟你在一起，总会觉得很开心，你喜欢我，也让我觉得很安心。”

    “我带你来到这里，你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便跟我一起住了下来。”

    “你对我总是很好，纵容我做各种事，我一直没有对你过谢谢。”

    “......谢谢你这几年来放弃任何道理陪着我，我一直以为是我禁锢住了你，今日才清楚看到，是你在禁锢自己，留在我身边。”

    “很抱歉，我没有其他方式可以来爱你了。”

    “你以前过，要是你能穿越回去，回到你自己的故乡，要带我离开，带我一起过去，我其实很开心，也很期待的。”

    “在秘境里面也是，你的故乡，果然比这里要好上许多......”

    “要是你真的能带我离开，该有多好。”

    “要是我能带她离开，该有多好......”道性谢莹舟一只没有血肉的手刺穿了苏瑶的胸口，从里面掏出一团焦黑的血肉，有些神志不清地着，“我一直是这样想的。”

    苏瑶感觉自己被无数从无尽黑暗中伸出的细线缠住，围绕在她的周围的，是成千上万个没有眼睑的眼睛，它们注视着自己，冰冷却让人安宁。

    道性谢莹舟的声音就好像一首安魂曲一般，而她本身也已经是黑暗与死亡的象征，苏瑶看到自己身上涌出的淡金色光芒，它们奔向那最浓郁的黑暗中，它们从自己的眼睛，从自己的耳朵，从自己鳞片缝隙溢出......看起来就好像是黑夜中燃烧起来的一团冷火。

    “死亡，不是终点。”道性谢莹舟轻柔地在苏瑶耳边呢喃，后者变回原形的蛇身一寸寸泯灭在黑夜中。

    道性谢莹舟也从苏瑶消失的巨大身躯中摔落到地面，她蜷缩成一团，让那些回归自己的身体的灵气帮忙重铸血肉，无尽的黑暗之中，只剩下她一个人，那些冰冷的眼睛并没有给她带来任何安慰。

    直到道性谢莹舟的身体恢复原状，她身上又开始弥散出无数灵气，那些墨绿色的灵气很快又具现成了一个个人。

    殷涂殷绵兄妹，李英武，沈从山，戎工三师徒，邻居吴梨，赵漆一家四口，她跟叶无渐在兆穰城认识的每一个人，殷天涯，坊本观海，哥哥殷离......

    还有秦月。

    那些死去的人，一个个出现在她的身边，出现在了九幽里面，他们面容和善，他们温柔可亲，他们全都围着自己。

    “怎么了？丫头。”秦月嘴角擒笑，一如既往的温雅可亲，她蹲下身来，抚摸道性谢莹舟的脑袋。

    “好久不见。”道性谢莹舟睁开眼睛，眼里总算有了些暖意。

    死亡，不是终点。

    作者有话：

    注1：芭蕾舞剧《胡桃夹子》

    作者话：羽宝贝儿！你确实在远古怪物的巢穴之中！

    ——9000字略略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