兆穰城桃源居后山的竹林中， 一个合葬的墓碑前面，此时正立着一位姿神隽爽的老者，她衣着一身灰白长袍， 腰间悬着一柄长剑， 虽然看起来已七十有余，却依旧精神矍铄。

    她身前那墓碑之上， 刻着：尊师叶无渐，师娘谢莹舟之墓， 徒儿江羽立。

    江羽点燃三根线香， 庄重地朝墓碑行了一礼，这才弯腰将线香插在墓碑前面。

    今天是她的师父师娘逝世三周年的忌日，她如往常一般带着她的后辈一起回到兆穰城帮她们二人扫墓。

    “师父， 附近的杂草都清理好了。”刚收不久的徒儿一蹦一跳地跑过来， 她身后跟着她的师兄跟师姐。

    “你们也都过来拜一拜。”江羽对着自己的三个徒弟到。

    “师父，今年吴前辈不来么？”大徒弟接过师父递过来的线香， 好奇问道。

    “来， 应该是有什么事耽搁了。”这几年来，每到谢莹舟的忌日，吴琊都会准时出现。

    正着， 就看到吴琊带着一个七、八岁的女孩从不远处的道中拐了出来，手里还提着一壶酒。

    “姐姐。”吴琊微笑招呼， 接着揉了揉身旁那女孩的脑袋， “前阵子收的徒弟，阿繁，行礼， 喊师伯！”

    “师伯好， 师姐师兄们好。”叫阿繁的女孩乖巧地朝江羽他们见礼， 眼睛却直直看着摆放在墓碑前的祭品。

    “师父，那边的果子看起来很好吃，我可以吃一个吗？”在所有人诧异的目光中，阿繁指着墓碑前的祭品，仰头好奇地问自家老师父。

    吴琊狠狠给她来了一个爆栗。

    江羽却怔了一下，好像看到了谢莹舟的影子，摇头笑了起来。

    “拜了才能吃，丫头。”江羽道。

    吴琊一脸尴尬，“姐姐，这，这娃娃有些缺心眼。”

    “没事，”江羽摆手，“师娘要是还在，以她的性格，不定还会在坟前宴请四方呢。”

    吴琊又敲了徒儿阿繁的脑袋，她虽然记得谢莹舟，但那时候毕竟太，脑中的印象有限，不像江羽还跟叶无渐谢莹舟两人共同生活过一段时间。

    拜祭逝世师长并没有太多沉重的气氛，毕竟叶无渐跟谢莹舟两人是寿终正寝，她们一起开开心心活到了七十岁，叶无渐在睡梦中去世，隔天谢莹舟不知为何，也随她去了，江羽虽然有些感伤，却也知道，如今这个失去灵气的世间，寿终正寝，落叶归根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她们甚至比寻常修仙者的寿命长了许多，这并没有什么值得抱怨的。

    不过对于叶无渐跟谢莹舟的事情，江羽至今仍有着许多疑问。

    当年她听从她们的建议，先到浈阳加入了法察院，想以此踏上更高一层的修仙之路，还想着去昆仑，跟着其他修仙者一起冲刺问道榜。

    没想到忽然有一天，世间的灵气就那样凭空消失了，秦贞的国境线也被一片片簇密的参天大树包围了起来。

    只是树林还好，只要有灵气，随时能飞出去看看，但在森林冒出的同时，世间的灵气却完全消失，这引起了一场轰然大波，修仙者们辛苦修炼一辈子的灵气忽然没了，任谁都接受不了。

    有些修仙者崩溃，有些自杀作乱，还有一些被失去了心智的从妖或咬死或吃掉……

    最后还是朝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用了许多年，才将这场忽如其来的灾难平息。

    如今大家也渐渐习惯了没有灵气的日子。

    江羽自然也没去成昆仑，大家亦不知道森林之外的世界变得怎么样，好像一夜之间，秦贞就在所有人都触不及防之间，成了一个巨大的鸟笼，秦贞国民被圈养了起来。

    关于这件事，江羽总觉得师父师娘应该知道些什么，但问她们，却从来得不到答案，反而白白替谢莹舟这不着调的师娘做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事情。

    同时让江羽觉得更加不可思议的还有，叶无渐跟谢莹舟两个人，居然完全失去了魔气与灵气，甚至比她更为彻底。

    她们变成了两个再普通不过凡人。

    要不是师娘还是那谁也模仿不来的跳脱性格，江羽都要怀疑自己师父师娘是被人夺舍了。

    众人扫完墓，照常会在桃源居过夜，江羽立在桃源居二楼向外延伸的平台上，看着远处灯火辉煌的兆穰城发呆，这一天让她难免回想起以前种种跟叶无渐谢莹舟有关的事迹。

    “姐姐。”吴琊走过来，将手中的酒葫芦递给江羽。

    江羽接过，仰头喝了一口，问，“近来如何？探索巨木外的世界可有进展？”

    不知是不是时候受到吴垣夫妇的熏陶，吴琊对于各种未知事物十分上心，而如今最为神秘的事情，自然便是秦贞国境之外的世界。

    只不过朝廷明令禁止所有秦贞国民越过国境线，所以她们的探索只能偷偷进行。

    “我们前两个月已经把地道挖通了，外面确实像莹舟姐姐讲的故事那般，我们还死了好几个人。”

    江羽颔首，又喝了一口酒，才将酒葫芦递还给吴琊。

    “姐姐，我知道你生性淡薄，不想理会这些事情，可我还是想知道，你最后离开莹舟姐姐她们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你有什么想法吗？”江羽倚靠在护栏上，将问题抛了回去。

    “我查了许多事有关殷氏的事情，还有爹娘留下来的书籍，我想，当时的莹舟姐姐，肯定是变神成功了吧，我们后来看到的叶无渐跟谢莹舟，只是她们一个分/身。”

    “我也有个这样的猜想，不过我知道，她们还是我的师父跟师娘，那就够了。”

    吴琊看着江羽有些落寞的脸，有些不自在地喝了口酒。

    虽然跟江羽很亲，但自从她的爹娘去世之后，她便变得很难再跟其他人交心，这些年，她忙于探索巨木之外的世界，跟江羽愈行愈远，而江羽沉闷的性格，让她有些话，有些问题，已经变得不好开口。

    “你刚刚问师娘她们离开前对我了什么？”

    “可以告诉我吗？或许我能……”

    江羽低头，从脖子上摘下一枚指甲大的魔樁，上面被发着墨绿色的灵气包裹着，那些灵气如同脉络，紧紧贴着那枚同样散出幽光的红色魔樁上，让它看起来就好像一枚奇异的宝石。

    “师娘只送给我这个，这是一个约定，并要我一直戴着它。”

    吴琊心翼翼接过江羽递过来的事物，却没觉察任何不同于寻常的气息，除了长得有点怪异，它看起来就只是一枚石头。

    “送给你吧。”江羽忽然到，这让吴琊吓了一跳。

    “不，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怎么可能……”

    “我想过了，如果师娘变神，她一定不会让师父变成她的敌人，她肯定也不会去伤害师父，她给我这枚魔樁，只让我保管，还这是属于她跟师父之间的一个约定。”

    “那……？”吴琊一头雾水。

    “我大概能明白师娘的意思，凡人的寿命太短了，我保管的时间有限，她应该是希望我将这个约定流传下去。”

    “你可以将它传给你的弟子。”

    江羽微笑摇头。

    “当年灵气消失的时候，我虽然也受到影响，但戴着这枚魔樁，似乎没有其他人影响那么大，它确实有护身符的作用，你刚刚不地道挖通了吗？你戴着它去看看巨木之外的世界，遇到什么危险，不定它能救你一命呢。”

    吴琊捏着那枚凉丝丝的魔樁，虽然今天江羽了一些有关谢莹舟的事情，但她依旧觉得内心有着一团巨大的谜团。

    “姐姐，你总是对我这么好。”吴琊依偎到江羽肩上，最终没有拒绝江羽的赠予。

    江羽笑着轻轻拍了下吴琊的后脑勺，就好像她们还是少年时。

    “你莹舟姐姐变神是变成了哪个神？”

    “她是天齐君的神匣，应该是变得了天齐君吧。”

    “那我的爹娘，是不是也去了九幽吧？”吴琊猛然抬起头。

    “应该是，师娘跟吴前辈，王前辈很要好，他们在九幽，肯定会如愿以偿的。”

    “那还挺好的，等我百年之后，被莹舟姐姐这样的神带走，总比其他阿猫阿狗强。”

    “我也只是这样觉得。”

    ……

    浈阳王宫。

    王宫内建造的天齐君神庙中，已到垂暮之年殷睦正倚坐在一张靠椅上盹，神庙之外的皎洁月辉斜斜照在她的身上，让她看起来寂寞又孤独。

    宫侍心地帮她盖上一条毛毯，之后便立刻退了出去。

    这位已经退位的老国君总会在夜里睡不着的时候，来到天齐君的神庙之中盹睡觉，任谁也不敢扰她。

    正当殷睦昏昏沉沉间，旁边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睡眠很浅的她有些不悦地睁开眼睛，没想到看到的却不是宫侍，而是一个身着黑色劲服的少女。

    那少女一头雪白的头发，编成了一根长辫子垂在后背，此时正仰头量着神庙里面天齐君的雕像。

    “嗯……”少女拳头虚握，抵着下巴，正拧着眉用带有批判性的目光端详雕像。

    “如何？”殷睦在椅上坐直身子，好笑问道。

    “脸有点太圆，眼睛太长太细……我眉心什么时候多了个红点的？”

    “这才端严有神，你又不懂。”

    “就你最懂。”少女好笑，“不过还真做少了一些东西。”

    “是什么？”殷睦站了起来，走到少女身边。

    “手指上少了个戒指。”少女抬手，一缕灵气从她指尖滑向神庙正中的天齐君雕像，很快，雕像一只手的无名指上，多了一枚雕刻了许多符文的戒指。

    殷睦低头去看少女的手，果然看到她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枚戒指。

    “好了，走吧。”少女牵起殷睦的手。

    “你都是这样接死人的？”早已白发婆娑的殷睦瞪大眼睛，起死人活人这种事，显得尤其豁达。

    “你是我妹妹，我当然要亲自来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