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顾兰之一时之间有点懵。
他几乎没能立刻理解赵如卿到底是什么意思。
孩子是什么意思?
他的目光落在了赵如卿身上, 他想起来曾经在明园里面渡过的那些个日夜。
他想起来他拒绝过很多次,但最终还是妥协的时候。
后来他曾经无数次唾弃自己仍然是□□熏心,他尽管研习了多年佛法, 却并没有做到坐怀不乱。
所以那时候他是想的, 既然这样了, 那他身为男人就要负责。
他忙忙碌碌准备了许多东西,他已经想好了两人成亲之后在明园怎样过日子,然后赵如卿就突然之间毫无征兆地离开了。
那时候他想过的事情当中却也并没有包括孩子, 他还没有想过那么远,当然也没有考虑过孩子。
可现在……现在赵如卿突然告诉他,他们俩竟然有个孩子?
他不知道应当如何反应,他只是看着赵如卿, 茫然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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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如卿从容地看着他,淡定地着让他惊慌失措心慌意乱的话。
“原也是意外,但既然有了, 就留下了。”她道,“朕给他起名叫赵麟,麒麟的麟。”顿了顿,她似乎是觉察到了他的无措, 便和蔼地笑了笑, 接着又道,“等会他来了,你可以见一见。但现在朕并不算让你认他,你们父子相认的事情,之后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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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让顾兰之又失了言语,他想要什么,似乎有千言万语都已经哽在了喉咙里, 却又不出来了。
能什么呢?
他不知道。
他脑子里面一片乱纷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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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许久,他才看向了赵如卿,道:“那等会我就可以见到他吗?”
赵如卿点了头:“应当一会儿就过来了。”
“我……”顾兰之摇了摇头,低头许久,最后声音中带着几分哽噎,“多谢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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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如卿沉默了下去,她有些知道顾兰之在想的是什么了。
而顾兰之没有再什么,他只是低着头沉默。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能看到他光洁的额头,下垂着的眉眼,微微泛红的鼻头。
大约是伤心难过的吧。
她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对待顾兰之似乎过于残忍了,有那么一瞬也想心软一些,干脆就让他们父子相认,只是想想从前,她便也把这些心思都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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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麟对她来的的确确是一个意外。
那时候她去接近赵苍虽然是心怀叵测另有所图的确是想要个孩子来去和赵勇证明那个关于子嗣和姓氏的问题,她原本的确是算要怀孕生一个孩子的,但那时候赵苍去沧地找到她,他与她了许多话——那些话她现在都记得一清二楚。
她记得他们父女俩的对话就发生在明园的那棵桃树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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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苍道:“你从就懂事,为什么要为了你弟弟的那些浑话就为难自己呢?子嗣二字,向来是给予弱者的枷锁。卿卿,你觉得你是弱者吗?”
她反驳道:“子嗣传承难道不是人应当做的事情,为什么是给弱者的枷锁?”
赵苍道:“远的不,就你的祖母,你还记得你的祖母吧?你的父亲我便不是你祖母亲生的,我的身世一目了然,只不过是赵家旁系一个失了父母的孤儿,你的祖母当年没有生养,便认了我做嗣子,之后的事情你也知道了。若你的祖母如你一样,只把心思放在生一个子嗣上面,当年赵家会是什么情形?她能分得出心思守下代国公府的家业?还能让旁支都乖乖听命吗?”
她呆愣了一会,这些事情她的确是知道的。
而赵苍继续道:“传承二字,或者是血脉或者是精神。靠着血脉亲缘传承,有些古话你自己都听过,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你从读书,这些道理能明白吗?”
这话让她听得沉默无语不知如何应对。
赵苍又道:“若你是真的喜欢那子,是真的觉得他好,你要嫁给他,也不是不可以,只当是你开心罢了。但我能看出来你并非是因为喜欢,你只是在和你弟弟赌气。这样的做法最后只会导致一个得不偿失的结果。卿卿你应该眼光放长远一些,你会带兵仗,最应该明白什么是大局。你不应当为了你弟弟的两句话,就做这样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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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苍的话对当时的她来便如当头棒喝。
她忽然理清了自己那乱纷纷的情绪,然后便决绝地离开了沧地。
当然了,后来她才明了为什么赵苍会有那么一。
还是因为大局——她的那几个弟弟起来能征善战都能带兵,可就在她留在沧地的那段时间,他们俩一个弄丢了西京,一个被张孔山追得丢盔弃甲差点被俘虏,代朝差点儿刚立朝就被人占了帝都,赵苍怕她真的忽然沉湎情爱,向着外人,最后闹得不可收拾。
不管赵苍当时真正的想法是什么,但无论如何对她来,他的那番话都是对她来极为有益处的。
甚至可以,若不是当初赵苍有过那么一番话,她后来争皇位的时候都不会那么果决。
他让她很清楚地明确了,这世上对她来,最重要的不是男人也不是子嗣,是她想要的江山天下,是她自己想要做的事情,是她想要实现的理想。
子嗣传承的确是给予弱者的枷锁,或者更明确一点来,就是对女人的枷锁,她们或许都曾经有过理想和抱负,但在现实面前却不得不因为这件事情而裹足不前,她们付出了许多,却只是在为男人的传承而辛劳,甚至最后在史书上都不会有她们的名字。
这就是所谓的弱者。
是这世间流传的所谓规矩之下必定会产生的弱者。
她在那时候就明白了自己将来想要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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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来一个偶然她发现自己怀孕了——若不是那时候她去见了清河公主赵晗,她都没觉得自己怀孕,她以为胃口不好只不过是最近在马上颠簸太多,肚子变大是最近吃不好又强迫自己吃太多所以长胖,要不是赵晗提醒,她都完全忽略了这事情。
她当时是犹豫过一瞬要不要留下来的,但最后还是没有动手。
她带着几分自己也不太清楚的心思把赵麟生下来,气得她的几个弟弟跳着脚骂她不检点不守妇道抹黑了皇家脸面。
那时候她已经不会为了这种事情去和他们争执生气了,她抱着赵麟去赵苍那里转了一圈,看着赵苍在玉牒上给赵麟记了名字,就心满意足地离开。
也就是在那之后,她与她的弟弟们关系彻底崩裂,再也没有修复的可能。
因为她显而易见地有了一个可以用来作为继承人的儿子赵麟,不仅是儿子,并且是姓赵,与他们没有任何不同。
她也无所谓他们对她到底是有什么看法,她得了赵苍的允许,在公主府中自置官属,她将多年来跟随她的将士们授予官职,弥补他们没能进入朝廷当官的遗憾,再后来她的势力越来越大、越来越不可忽视,赵勇和赵谋二人就最终决定了对她设下杀局。
传承子嗣对她来或者不算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但显然对赵勇这样的男人来,却是非同可的。
她很知道她当初的行为就是让她的弟弟们感觉到了他们身为皇子的地位上的不稳固,这是他们不能接受的事情。
而现在,她并不能完全知道,顾兰之是不是也是把子嗣二字看得贵重,是不是会做出一些……不太好的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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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顾兰之眼睛红红的抬了头,他眼眶湿漉漉的,大约是再也憋不住了,哽噎了一声就抱住了她的袖子:“卿卿我对不起你,要是当时我能找到你,你就不会一个人生孩子受苦……我、我那时候也不该……”这话他都没完,又低头抽泣了两声。
赵如卿愣了一瞬,抽了两下袖子都没能从他手里拽出来。
此时此刻他们离得极近,她一低头就能看到顾兰之那鹿一样的大眼睛,委屈得好像当初是他做错了事情。
所以,他是在为这件事情苦恼伤心吗?
赵如卿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这大约是和她完全不一样的人了。
当她在计算得失与利益的时候,他却在想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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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传来了马蹄声,是秦琳带着护军护送着清河公主赵晗和殿下赵麟过来了。
御驾速度微微放慢了一些,过了一会儿,便见着赵晗抱着赵麟进来了。
大约是没想到御辇里面还有个顾兰之,更没想到这顾兰之正拉着赵如卿的袖子,清河公主赵晗愣了一瞬,弯腰把怀里的赵麟放在了地上。
“不必行礼了。”赵如卿冷静地把袖子从顾兰之手里抽出来,还没来得及再句什么,就被赵麟扑过来抱住了。
“麟儿听你回来,就在宫里闹着要见你,我怎么劝也劝不住,只好带着出来了。”清河公主赵晗努力忽视了一旁眼睛红红在擦眼泪的顾兰之,不去猜测她上车之前赵如卿和他在做什么,“正好今天天气也好,听着黎将军了你就离云京很近了,果然就碰上了。”
赵如卿捏了捏儿子的脸,然后看向了赵晗:“你就惯着他,都要惯得无法无天了!”
赵麟坐在赵如卿怀里乖乖地抬头看她,一本正经大人的样子道:“母皇,儿臣没有无法无天。儿臣是摆事实讲道理服了清河公主殿下,公主殿下才同意带着儿臣出来的!”
赵晗忍不住笑了两声,道:“的确是讲了许多歪理,比如一日不见你母皇,便如隔三秋吃不下饭,吃不下饭就长不高,成不了大人。”
“歪理多,要罚你多写字。”赵如卿在儿子头上点了两下,忽然心思一动看向了一旁的顾兰之,“我给你找了个先生,教你写字,乃是当今的探花郎呢!”
一旁的顾兰之已经快速把自己收拾妥当,忽然听到这句话,又愣了一瞬,直直看向了赵如卿怀里那孩。
那孩五岁的样子,看起来粉雕玉琢格外漂亮,眼睛如黑玉一样,灵动又可爱。
“是这位大人吗?”赵麟也看向了一旁的顾兰之,歪了歪头,露出了一个迷惑的神色,“母皇,为什么这位大人看起来好像要哭了的样子,是因为要做儿臣的先生,所以激动到泪流满面吗?”
赵如卿扑哧笑出声来,让赵麟站起来到顾兰之面前去,口中道:“方才有些事情正在与顾大人,顾大人应当是有些激动了。你去给顾大人行礼,就当是拜师礼了。”
赵麟乖乖地站稳了,一步步走到顾兰之面前去,一板一眼地行礼,口中道:“拜见老师。”
一旁的赵晗看着这一幕,忽然心跳如雷!
上次她见到顾兰之的时候就觉得眼熟,现在再看,就什么都明白了!
赵麟这不就活脱脱一个顾兰之么!
这眉眼这神态,简直一模一样!
她下意识看向了坐在一边的赵如卿,她不信赵如卿不知道!
“让你先生带着你去外面骑马跑一跑吧?”赵如卿笑着看向了赵麟,“或者你想在车里面休息一会儿?”
“不想休息啦,一路上都是坐车,坐腻了!”赵麟回头看向了赵如卿,“但我想母皇陪我骑马,可以吗?”
“朕与你姨妈有话,让你先生先陪着你玩一会儿吧!”赵如卿看向了顾兰之,“君佩,你就带着麟儿骑马,不要跑太远,让秦琳跟着。”
顾兰之颤颤巍巍地应了下来,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想牵着赵麟的手走。
赵麟倒是不怕生,他大大方方地牵着顾兰之的手,走了两步又停下来了,认真道:“老师,你抱孤吧!你这样弯着腰牵着孤,孤看着十分难受。”
顾兰之强忍着心中激荡,弯腰抱起了赵麟,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赵如卿,便见她也正看着他。
“老师,孤很沉吗?为什么不往前走?”赵麟的胳膊搭在顾兰之的肩膀上,一本正经地催促起来,“走吧走吧,孤想骑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