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四十六 可刚才我起来,你又把我按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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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苍的话让德妃沉默了下去。

    她是不甘心的——她向来都是不甘心的。

    她从几十年前开始的不甘与索求, 时至今日仍然没有得到过满足。

    .

    她与元后秦雩是堂姐妹的关系,从一起长大,从便分出了高下。

    当初秦雩可以轻易获得所有人的喜爱, 她不可以。

    当初秦雩可以轻易嫁给当初云京最炙手可热的少年郎赵苍, 她不可以。

    在秦家, 秦雩是所有人捧在手心里的明珠,而她却似乎被所有人都遗忘了。

    她饱读诗书,她能言善辩, 她明明是最聪颖的那一个,可偏偏就没有人喜欢她。

    而哪怕秦雩愚蠢得好像没有脑子,连最简单的察言观色都做不到,所有人也都喜欢她, 而不是她。

    她不甘心,她怎么可能甘心呢?

    明明同样都是秦家的女儿,她们之间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差异?

    但大约上天也是公平的, 她得不到这些宠爱与呵护,她自怜自失,她便轻易就离间了秦雩和赵苍之间的关系,秦雩蠢到看不出她任何算计, 她相信她的一切都是真的, 她相信她出的主意都是为了她好,于是她轻而易举地就让秦雩对她信任有加死心塌地,她取代了秦雩在代国公府的地位,她让秦雩心甘情愿地让出了自己作为国公夫人的一切,而更让她觉得快意的是,秦雩早早就死了。

    自从秦雩死后,她便感觉到扬眉吐气了, 她获得了她当初所嫉妒所不平的一切,她理应在那时候便感觉到满足,可她仍然还是不甘的。

    原因是——赵苍对她也就只是那样了,没有秦雩在他身边一直推着他到她身边来,他便不会再来;他宁愿宠着秦雩唯一活下来的那个女儿赵如卿,也不怎么重用她生的三个儿子;秦家人帮着赵苍天下,最后得到荣耀的是秦雩的兄长,而不是她的兄长;最后竟然是赵如卿登上了皇位,她逼得她的两个儿子英年早逝,赵苍一言不发,还心甘情愿地退了位。

    .

    她觉得她几十年来仿佛是一个笑话,她汲汲营营这么多年,什么都没得到,最后却还被人逼上了绝路。

    秦家要分家是假,想要她去死是真。

    这年头哪里有世家大族在鼎盛时候分家的事情呢?

    分家从来都是家族衰败的开始。

    他们只是想抛弃她了,他们发现她这个德妃在宫里什么用处也没有,于是迫不及待地想用她去换赵如卿的信赖,把她作为投诚之物。

    而赵苍,到此时此刻她终于看清了赵苍的真面貌。

    他对她几乎没有真正的感情,对她生下来的那三个儿子也没有什么发自内心的爱意。

    想想也是,若非如此,赵勇赵谋死的时候为何他不发一言?

    而赵廉……除非她让赵廉进宫来找赵苍,他也从来不会主动让赵廉进宫觐见的。

    他就是这么凉薄又无情,冷血又残酷。

    挂在脸上的眼泪干了,她也再没有丝毫泪意。

    .

    她抬眼看向赵苍,道:“陛下心里,可有过臣妾和孩子们呢?”

    赵苍看着她,似乎觉得这问题过于好笑,他脸上闪过了一些感慨:“朕若不开口,你认为你与赵廉还能有今日么?朕以为,你很明白。”

    “臣妾不明白。”德妃声音都有些沙哑了,“臣妾应当明白什么呢?明白陛下心里只有她那一个女儿,其余所有人都不看在眼里吗?”

    “你应当明白的是成王败寇的道理。”赵苍淡淡道,“自古以来宫廷斗争都是不少的,皇位之争更是常有发生,坐上了龙椅的便是胜者,其余的人便是输家——而输家要做的是臣服,或者一死。他若心高气傲,可用一死来换其他人的生路,这样他就能留下一个宁死不屈的好名声;若他能屈能伸,便要低头臣服,这样也能留下一个识时务者为俊杰的评价。没有哪一个输家最后还要挺直了腰杆叫嚣着不公,是死或者是臣服,他必须做一个选择。”顿了顿,他看向了德妃,“朕那时候替你和赵廉做了臣服的选择,但现在看来,你不甘心。”

    “对,臣妾不甘心。”德妃看着赵苍,“臣妾怎么可能甘心呢?臣妾失去了两个儿子,臣妾只剩下一个赵廉,臣妾眼睁睁地看着她把她的弟弟都给杀了,臣妾心里有恨!自古以来没有女人做皇帝的,陛下为何要给她开这个先例,是因为陛下的偏心,不是吗?臣妾与孩子们在陛下心中到底算是什么呢?算是给她的磨刀石吗?叫她那把六亲不认的利刃磨得锋利,再把血亲杀光么?”

    “你或者应当看作是偿还,你欠她与她的母亲太多,总是要还的。”赵苍看着她,“她总有一天会知道你当初做过的事情。秦雩善良她认为所有人都是好人,认为你是为她着想,所以她听了你的蛊惑,她最终迷失了自我,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一切偏爱都自此而起。朕心疼失去了母亲的女儿,朕偏疼被弟弟欺负无处诉苦的女儿,朕最后便把这江山都给予替朕立下汗马功劳的女儿,朕自知当年的过错,朕也是在偿还。”

    .

    德妃的脸忽地变得惨白,她感觉细密的冷汗从背后乍起,她看向了赵苍,从心底升起了一股恐惧之意——倘若他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下来,却并没有对她做过什么呢?他为什么没有替秦雩报仇呢?难道只是因为秦雩去世前留下的遗言?

    赵苍看着面上表情变幻的德妃,忽然觉得好笑。留下德妃当然不仅仅只是因为秦雩的遗言,还因为秦家。秦雩去世的时候他已经准备起兵,秦家是他的姻亲,是他最大的助力之一,他不可能因为一个德妃就与秦家交恶,何况那时候他与德妃已经有了三个孩子,于是他只疏远了她。后来他称帝之后,分封了后宅中的女人,追封了秦雩为皇后,便给了她一个德妃的头衔。那时他以为她应当知足了,但现在看来,她应当是从那时开始便是不满。

    他不可能再为了德妃去向赵如卿什么了,从大局着想,他现在要做的是帮着赵如卿稳定宗室,至少在他活着的时候,宗室都不可以对赵如卿有任何质疑。

    他看了一眼德妃,想到秦家分家的事情,大约秦家也已经明白这时候应当怎么办了,只看他们最后要如何割舍。

    “你退下吧!”赵苍开口道,“以后也不要过来了,或者等你彻底想明白之后,就知道应当怎么做。”

    德妃目光哀怨地看了他一眼,似乎还想什么,但最后并没有出口。

    赵苍也没有给她再话的机会,只让人带着她离开了重华宫。

    .

    皇宫安静极了。

    夜色已深,天上有星子闪烁。

    .

    赵如卿随手扯了件袍子披在身上,从卧榻上坐起来。

    身后顾兰之撒娇一样用胳膊抱住了她,含糊嘟哝了两声也不知在什么。

    她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又看了一眼墙边的更漏,道:“手松开,朕知道你是醒着的。”

    身后那人耍赖地紧了紧胳膊,埋头下去装作听不到。

    于是赵如卿好笑地转身去拧他的耳朵。

    暖阁外,宫人们备好了热水,竖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只等着赵如卿一开口就送水进去。

    低声喁喁变成轻声笑闹,再接着动静又大了起来。

    宫人们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便又转身把这已经要凉了的热水给抬了出去。

    过了三更又到四更,临近五更天时候,终于等到了里面赵如卿叫人。

    宫人们抬着热水和冰山目不斜视地进去了暖阁里面,跟着后面的人进去收拾了那一桌子也没吃几口的晚膳,再后面便是送了干净的衣服和首饰。

    再接着,一行人便仿佛什么都没看到一样退了出去。

    门重新关上。

    .

    赵如卿回身就把刚坐起来的顾兰之给按了回去,狠狠在他脸上咬了一口。

    顾兰之捂着脸颊,眨着眼睛无辜看她:“破相了怎么办?”

    “破相了就送你到突厥去和亲!”赵如卿凶巴巴地道,“朕到就做到!”

    “那要怎么才不被送去和亲……”顾兰之抓着她的手,耐心地摆成了十指相扣的姿势,“我要是去突厥了,你会不会想我……?”

    “不会,你就痴心妄想吧!”赵如卿嘴上这么着,又伸手在他脸上揉了两下,“快起来,天都要亮了,朕一会儿还有常朝。”

    “可刚才我起来,你又把我按回去了呀……”顾兰之咬着嘴唇忍着笑,“陛下一套做一套,这让臣怎么办?”

    赵如卿翻了个白眼,索性自己站起来,身后那人果然便紧跟着一起贴了过来。

    “你这叫什么?身体力行?”赵如卿揶揄地瞥了他一眼。

    “陛下是什么,就是什么。”顾兰之回答道。

    赵如卿好笑地回手拧了他一下,道:“朕最近忙得很,下次不许再为这种事情来闹朕,丁点儿事能想出那么多,你是手上事情太少了,才整天想那些有的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