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五十六 与他一起去看看月亮
赵如卿第一次意识到男女之间巨大差异是在当年她刚开始带兵的时候。
那时候赵苍对她其实是纵容更多, 让她带兵更像是用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哄着她,让她不至于在后宅中纠缠,让她不要沉迷在不应当的愁绪之中。
他当初是没指望她真的能带出什么名堂。
当然她很认真, 她的确从后宅里面那些女人之间的事情中走出来, 认认真真地去面对了赵苍给予她的这个全新的环境。
很快她就意识到了在这个环境当中, 女人是非常虚弱的那一个。
她自认为自己已经是力大无穷,并且还拥有扎实的武功底子,但在这个全是男人的环境之下, 她的力气是最的,在一力降十会这个绝对道理之下,她的武功就显得微不足道起来。
在她与这些普通兵士的较量之中,他们会让着她, 这样他们才可能让她赢,让她不丢面子。
她当然不可能接受这样的相让,她从来都没想过自己会输。
但差异就摆在这里, 除却她的身份带来的优势之外,她就是比不过这些精壮的兵士。
在军中,或者她头脑的智慧可以让人臣服,但更多时候是以力量来衡量的。
她是一个女人, 一个柔弱的女人, 所以天然地会得到偏见,他们轻视她这轻飘飘不堪一击的战斗力,根本也不会把她的智慧放在眼里。
无法施展的智慧等于不存在。
她浑身上下所有的优势便是能用身份压人,但这份优势都并非出自她本人,而是来源于赵苍。
这样的事实摆在面前,是不容她忽视,也不可能视而不见的——她那时候想做出一番成就, 她不愿意只是像这样所有人哄她玩耍一样闹,于是她开始思考。
最初的思考总是显得有些天真的,比如她在想,首先她要用武力上让人看到,她虽然是女人,但并非是柔弱得无法战斗的那个人,她首先要让人接纳她,才能用智慧和兵法让他们心悦诚服。
于是她发现如若是骑兵,那么她和其他人的差异就不会那么大,接着她便琢磨着那她可以造一支骑兵,以骑兵步兵——但很快她就发现她所想的天真之处了,这一支完整的可以仗的军队不可能只存在骑兵,甚至她所认为的骑兵也很片面,当她和其他人一起骑在马上的时候,她同样会因为力量的欠缺而导致杀伤力不够。这还仅仅只是在纸上预想的情形,到了真的需要上阵杀敌的时候,她就发现,在马上使用的兵器,比如刀剑戟之类,这些对她来都是沉重的,她若要骑马,便做不到单手御马还能挥舞兵器,若是再穿上重甲防具,以她的身板,大概就只能僵硬地在马上坐着了。
一切的事实都在告诉她,在当下情况下,一个女人是多么不适合在军中滚。
但她大约是有些倔,她认定了的事情,便会想做到最好,她没有放弃。
那时候她的想法非常简单——不适合,那有办法让她变得适合吗?
她已经无法让自己的体魄更强壮,那么她有别的方式让自己和其他人一样能上阵杀敌而不居于下风吗?
盔甲之所以沉重,是因为每一片鳞甲都需要坚实到可以抵挡刀剑的砍杀,有没有可能找到一样坚实的鳞甲,而不需要如此沉重?
刀剑枪戟之所以沉重,是因为它们是攻击的武器,他们的沉重一分,在拼杀的时候杀伤力就更强一分,可不可能存在不这么沉重,但可以造成同样伤害的武器?
她便是在这样情形之下遇到的王萱。
按年龄算,王萱比她还要一岁多,因为厉帝对王家压的缘故,她出生之后的日子一直过得很坎坷,失怙失恃,被最的叔叔带着磕磕碰碰长大,正好她的叔叔王鸫投奔了赵苍,她就和王萱认识了。
那时候王家几乎可以算是家破人亡,流放的流放,砍头的砍头,罚籍的罚籍,全因为王家与前太子有关系,王鸫因为既没有功名又不爱读书,所以在这样一片混乱中逃过了一劫,带着侄女离了京城就在外面饥一餐饱一餐地过日子,一直到他遇到从京中好不容易出来的赵苍为止。
王鸫知道赵苍想做的是什么,他主动投靠了过去,虽然他不爱读书又没有功名,但他会制造武器,之前军器监尚未被废除的时候,王家便是在军器监中世代为官的——这也是为什么厉帝这样对王家的原因之一。
赵苍欣然接受了王鸫的投靠,因为王鸫的到来,赵苍手下军队一应用具都得到了翻新。
赵如卿没好去直接问王鸫有没有适合女人用的武器,她也懂得轻重缓急,赵苍手下那么多军队,王鸫要负责的事情太多了,他要负责大多数的军队,不能把有限的精力花费在她这支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战斗力的队伍之上。
于是她试探着问了问王萱,那时候她想,若王鸫有这样能耐,王萱被她叔叔一手带大的,是不是也学到一点呢?
幸运的事情便发生了,王萱的确是学到了,她不仅学了,还很能举一反三,比她叔叔更灵活。
赵如卿只试探着了大概,王萱便明白她的意思,轻而易举地给她把那沉重的□□给改了改,她了很多赵如卿没太听懂的话,但中间的关键赵如卿是明白了的,这□□当然是可以改得轻便,但改进的时候中间机关用到的材料不是那么易得,并且由于她还没能研究出更多的改进方式,目前的改进虽然能让□□变轻,但杀伤力与原本的□□相比并没有极大的提升,所以这个改进并不能算达到她所想要的成效。
这或者对王萱来只是一个没有达到她的预期的改进,但对赵如卿来却是完全不同的意义。
王萱解决了她所无法解决的问题,她从王萱这里得到了她想要的各种改进过的盔甲武器,她不再会因为身体力量上柔弱而成为自己队伍中最大的破绽,她用最简单直接的办法获得了来自属下的认可,然后她用她的头脑开始解决更多的问题。
她请了王萱和她一起在军中对她麾下部队的各种兵器用具进行了改进,她希望她军中的属下都能用上更轻便更易于操作的兵器;她轻易运用兵法,熟练地带着人胜仗,还逃过一次又一次的围剿;她为属下的人请功勋,请官职,她慷慨地发下丰厚的奖励,于是追随她的人越来越多。
而这一切最根本的原因是,她通过一系列武器的改进,能达到一个远超于寻常女人的战力,当她拥有这些的时候,她就不是一个需要被动受到保护的人,她有底气来要求去并肩作战,她更有底气来指挥他们按照她的想法来行事。
她拥有这样的武器和战力,所以拥有了臣服于她的人。
有些道理其实直白得吓人,只有实力足够了,才会有话的机会。
她作为一个女人能带兵,能登基,并不是因为她这个女人有多么别具一格,只不过是因为实力足够了,所有人都拼不过她而已。
她做了皇帝之后经常在思考着关于女人的问题,比如常常会被人提出来的那些女人是不是可以参加科举?她是一个女皇帝,她会不会给予女人许多特权?她现在让这些权贵宗室出身的女人做官了,以后可能让平民出生的女人也做官吗?
许多问题并不能立刻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当时机不成熟的时候,任何事情都不会发生。
当许多女人连字都不认识几个,四书五经都没读过,她凭什么来参加科举呢?当平民出生的女人一辈子都只能困在家里,一饮一食都依靠家里无法独立的时候,她凭什么来做官呢?
而后一个问题又能推到前一个问题,如若这个女人她自出生起都是依靠家里,她吃饭得靠男人,她的命运就把握在别人手里,别人不让她识字,她便一辈子都是大字不识,她一辈子都做不了她想做的事情,她不可能参加科考,她不可能做官,她就只是一个依附于别人的某氏。
所以这其中最关键是什么?
就如她当初在军中能证明自己是不需要人额外保护的柔弱废物一样,她得要找出一个办法,让女人都可以证明自己是不需要别人就可以自己过日子的独立的人。
而一如她当初想办法是改进武器,她现在能想到的,也许最有用的,便是劳作的工具改进了。
不仅仅是耕犁,还有织机,还有更多。
她看着王萱的折子,笑着又叹了一声,王萱是一心只做事不会想太多的人,她这次都能感受到这个耕犁会带来的巨大变化……她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看到明年这个耕犁在京畿周边首先推行使用时候的情形了。
在奏折上批了个“好”字,把这折子单独放到一边,她重新拿起了旁边的折子继续看起来。
批完奏折又到了晚上,她从章德殿出来,也没叫肩舆,只慢慢地往乾元宫走。
弯弯的上弦月挂在天空中,她抬头看了看天,把满脑子的朝政大事都丢开到一边,她想起来赵晗对她的乞巧节宫中女孩儿要拜月的事情。
或者她也应当放松一些,比如明天晚上就叫顾兰之出来,与他一起去看看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