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六十六 他应当听她的话,应当明白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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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如卿并没有留下来, 她仿佛只是专门过来了这些,确定了他的确明白了这个意思之后,就毫不犹豫地回宫去了。

    她过来时候并没有太大的排场, 只不过三五护卫, 没有御辇也没有仪仗, 骑着马就过来了。

    她离开时候也是一样,不会惊动别人,就这么安静地在夕阳的余晖中远走。

    他站在门口看着赵如卿骑在马上消失在街角, 过了许久之后才回身关上了门。

    .

    心里是有些酸涩的,他抓了一下自己凌乱披在脑后的头发,有些话赵如卿没出口,他也很明白她的意思。

    自古婚姻是结的两姓之好, 所以在许多时候,成亲更仿佛像是利益的一种结合,两家人因为这样或者那样的原因结合, 成为了一家人。所谓名分也是因此而起,因为有了名分,才能有正大光明地去做某一些事情。他所执着的爱和喜欢当然也是两人结合的一个原因,只是在太多时候都所占太少。

    而对于皇帝来更是如此, 皇帝或许有喜欢的人, 但多数时候他的后宫当中人有那么多,或者谁也算不上一个“最”字,后宫中的名分可以给他需要给予的人,但不一定是最喜欢的那一个。或者只是权衡了前朝的关系,或者只是因为暂时的权宜之计,又或者只是为了子孙后代的传承。

    换到更具体的她身上,她作为皇帝偏偏是女人, 她的后宫中就已经注定了不可能像以前的皇帝那样人多,或者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她都还要顾忌到现在世上的风气,减少人们在她感情生活上可能会有的指指点点,一直到她真的地位稳固到不需要考虑这些位置。

    她对他在他其实早就知道的道理。

    他明明知道,但在刻意地不去想起来。

    是他感情用事,是他分不清,是他自己陷入了执念和妄想。

    他应当听她的话,应当明白自己该做的是什么。

    .

    叹了口气,他抬眼看着顾苗磨蹭着过来了。

    “郎君,晚上吃汤面吗?张婶做了鸡汤,也蒸了米饭,还做了汤面。”顾苗问道,“宫里还送了些糕点过来,或者吃糕点吗?”

    “留点米饭就行了,我一个人静静。”顾兰之道。

    “噢……好的。”顾苗点了点头,又想起来书房里面的帖子,“郎君,书房里面还有很多帖子……您这会儿要去看吗?”

    “等会再。”顾兰之抬腿进了自己书房旁边专门设下的佛堂,然后转身把顾苗给赶了出去,“你自己去吃饭吧,不要来扰我了。”

    “……”顾苗傻傻地看着自家郎君进了佛堂,茫然地抓了抓头发,没敢往里面闯。

    .

    佛堂里面供的是观音。

    先拿起了放在佛龛下面的拂尘,认认真真地把这佛堂给清扫了一遍。

    灰尘并不多,应当是每日里顾苗也进来扫过的缘故了。

    不过自从他到京城之后,除了初一十五,倒是很少进来拜佛诵经——难怪会浮躁起来。

    上下清扫了一番,把拂尘放回原位,他取了三炷香,在一旁的灯烛上燃着了,然后安静地插在了香炉里面。

    香烟袅绕,观音大士慈悲地从高处看着他。

    他后退了半步,双手合十跪在蒲团上,闭上眼睛,开始颂念心经。

    ……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②

    他闭着眼睛,他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他还能听到外面树上的蝉鸣,悠远又自在。

    沉沉的檀香味道把他围绕。

    他终于什么也不再想,只是安静地跪在那里,直到天黑下去。

    .

    他十岁那年被带到沧地的时候,一度也想过干脆剃了头发做和尚算了。

    妙语和尚把他的光头给他看,还让他摸了两下,笑他:“不敢给你剃头发,我怕将来去了地下,被你父追着,还不让我去西方极乐世界去。”

    “我爹又不凶。”他摸了摸妙语和尚的光头,又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终究还是有些不舍得,“那为了让大和尚能去西方极乐世界,我还是不要剃头了吧?”

    在佛寺里面的日子其实很平淡,钟暮鼓,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他年纪,最初时候因为家中变故,又到了陌生的地方,故而才沉稳,后来渐渐地随着时间流逝,他渐渐从家中变故中走出来,年轻都爱热闹,便常常会跑出去玩耍,他在沧地结识了许多好友,每天都会有不同的地方可以玩闹。

    于是妙语和尚常常半夜时候在寺门口提着灯等他回来。

    和尚并不会责备他,但偶尔还是会上一两句。

    “夜晚天这么黑,万一摔着了破相了怎么办?你带着顾苗一起出去不行吗?非要一个人往外跑?”

    “顾苗太啰嗦了,比大和尚还啰嗦呢!”他拖着大和尚的袖子嬉皮笑脸,然后告诉他他又见到了谁,看到了什么。

    大和尚被他缠得不好发火,最后只好戳着他的脑门,让他滚去睡觉。

    后来妙语和尚发现他实在太能折腾,便请了先生来继续让他上学,还特地叮嘱了先生对他严厉多一些,切不可因为他会耍赖就心慈手软。

    于是他老老实实地又上了几年学,然后便写出了那篇让人惊艳的《河间赋》。

    魏朝的厉帝因为他的这篇诗赋召他去京中,他一下子就成了名动天下的才子。

    因永王的事情,他自然是拒了的。

    拒绝皇帝的征召自然也是轰动了一时,谁能拒绝皇帝的征召呢?

    到这里为止,他那时候还没遇到赵如卿,他那时候还没想过他的将来,当然,那时候魏朝还没有陷入完完全全的天下大乱。

    他那时候肆意又胆大,甚至算是嚣张还狂妄。

    和现在的他相比,他觉得过去的他和现在的他,似乎都已经变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人。

    .

    香炉里面的香已经燃尽了。

    的佛堂中剩下的是让人感觉宁静的味道。

    他也似乎从一场执着不愿意放手的深渊中挣脱了出来,仿佛一场高烧终于退了热,又好像是迷路了许久终于找到了应当走的那条路。

    .

    从蒲团上站起来,顾兰之拉开门,看到顾苗靠在外面的椅子上瞌睡。

    听到声响,顾苗惊醒过来,抬头看到他出来,便立刻站了起来:“郎君,吃东西吗?张婶把饭菜都还放锅上热着呢!不过她已经回家了,要是你不爱吃,我这会儿出去爬墙到隔壁酒楼去给你买点酒菜回来?”

    “不用,我去厨房弄就行了,你去睡觉吧!”顾兰之无所谓地摆了摆手。

    顾苗却不肯走,他跟在顾兰之身后仿佛一个尾巴一样:“郎君,你还好吧?我来帮你做吧?”

    “我又不是不会,你睡觉去。”顾兰之回头看了他一眼,好笑地直接给他转了个身,“去去去,你睡觉去。”

    “不要不要,我跟着你。”顾苗执着地又转回来了,“郎君,你不会刚才念了这么久的经,就突然想通了决定回沧地去做和尚了吧?”

    “暂时还没这个想法。”看他执着,顾兰之也懒得再赶他,又随口问道,“你吃了晚饭没有?”

    “吃啦!张婶把鸡架煮了面,鸡腿和鸡翅膀留给你了。”顾苗回答道,他看了一眼顾兰之,又心翼翼问道,“郎君,圣上下午来了那么久,不会是要责备你的吧?她身边跟着的人看起来好严肃,都不许我靠近过来。郎君,你要是被骂了,心里不舒服,要不干脆骂我出出气啊?”

    这话听得顾兰之恍惚了一下,忽然想起来当年在沧地的时候,每次妙语和尚戳着他责备之后,转身顾苗就这么安慰他。

    “郎君,陛下虽然很好,但你也很好啊。”顾苗还在絮絮叨叨地话,“要是在京城过不下去了,我们回沧地好了啦!妙语老和尚还在呢,我们跟着老和尚混,老和尚不会委屈你的,老和尚不定还想让你接班做住持呢!”

    “胡,他都不让我做和尚。”顾兰之轻斥了一声,回头在顾苗头上揉了两下,“你不要胡思乱想,京城怎么不好了?吃的都比沧地多,现在晚上就算有宵禁,翻个墙就能到隔壁去找到好吃的。沧地虽然没宵禁,但都没什么好吃的。”

    “的也是。”顾苗嘿嘿笑了两声,“就是呆在家里也有点无聊,不如以前跟着郎君到处跑的时候好玩。”

    “天天就想着好玩,要不跟着王管事学点管事应当做的事情,将来就让你来当管家。”顾兰之随口着话,拐了个弯进了厨房。

    厨房里面火还没有熄灭,锅上热着菜,一进去便能闻到香味,倒是让顾兰之一下子感觉到饿了。

    顾苗上前去帮忙把锅上蒸着的菜给拿下来放到旁边的桌子上面,又从冰格里面把冰镇的蜜茶给拿出来,放在一边。

    顾兰之随便拖了个凳子过来就坐了,看了看这分量,便又拿了碗过来分了一半给顾苗:“你也吃,反正这么多我吃不完。”

    顾苗点了点头,笑嘻嘻地拿了筷子也坐下了。

    .

    吃过了晚饭,把顾苗发去睡觉,顾兰之重新回去了前院的书房,翻出了之前岑荇还在的时候他们曾经讨论过的那些文章,开始认真地写那篇关于北地耕种情况的奏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