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阴狠权宦 娇俏公主【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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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眼前换了一身宫女服饰洋洋得意的沈青,江流没忍住,叹了一口气。

    这几天他成日里劝,到底是没劝下公主消这个上元节出逃的念头。

    “好了,都箭在弦上了你老叹气也没用,快快快,你收拾好了没有,咱们上路吧。”

    “...殿下您别用这个词,晦气。”

    “好好好,我不用。”

    可以出宫,她现在一切好。

    江流拿她没办法,把人好好的安顿在马车里,驾着车出了城门,他最近替曹公公办事与城门守卫混了个脸熟,又有沈青提前搞来的腰牌,没费什么功夫就出了城门。寻了个安全的地方停下马车,江流给兴奋的要跳下来的沈青穿好披风,戴好风帽,一脸认真的安顿“提前好,殿下,咱们这趟最多半个时辰就得回,一刻也不能耽误,不然下次再想出来就难了。”

    事关游玩,沈青很严肃,郑重的点了点头,马上就跳起来挂在他身上让他抱她下马车。

    江流:......

    上元佳节,帝京盛况,行人摩肩擦踵,黑夜亮如白昼。东风夜放花千树,宝马雕车香满路,一夜鱼龙舞。

    江流牵着她的手护他在身旁,是金枝玉叶的帝姬,养在深宫里何曾见过这样的热闹尘世,见着捏人的手艺人便移不开眼,回头又瞅见街边喷火的卖艺人唬的眼睛都直了,只会攥着他的手指给他看。江流看她一团孩子气,更怜惜她今日开心,什么都由着她。她看见路边卖的民间吃,回身扯着他的袖子央他买,他便也纵着她的性子买来给她尝,只准她咬一口余下的都扔了,一手拿着她看上的摊上的玩意儿,一手护着她往前走。

    大周民风开放,又是在上元节这样的好日子,有许多年轻的夫妻牵着逛夜市,也有带着帷帽相携的未出阁的姐闺秀由丫鬟围着看灯,年纪轻性子温和的父亲扛着女儿去猜灯谜。沈青糖葫芦咬了一半就被没收,正闷闷不乐,看着这些人情不自禁道“真好。”

    江流看她一眼,灯火辉煌车水马龙里她神情寂寥,眼里有羡慕。

    他在她身边伺候时日也久,宫里人情淡漠,温贵妃

    的性子不是能疼宠儿女的,即便是她眼瞅着得宠,她也不可能全无顾忌的与皇帝嬉笑玩闹。

    才那么的人,又娇又弱。

    他对着她总会心软。

    他不是心软的人,却总会拿她没办法。他算骗着她利用她,却对她好成了习惯。

    他这辈子淋过最冷的雨是崇宁十七年的雨,乳母身上溅出来的血落在他脸上,温热的,却冷得他骨头都在疼。

    她却会在乎帝京的冬天是否冻坏了他,逼他喝呛人的姜茶,把暖炉偷递给他。

    皇城这么脏的地方,养出来这么干净的她。

    他都觉得不可思议。

    江畔突然炸开第一束烟花。

    沈青回了神,江流牵着她引她往江畔走,“开始放焰火了。”

    江流带着她一路穿过人群,把她心翼翼护在怀里,到了江畔,天边火树银花,沈青仰着脸一瞬都不肯眨眼的看,江流无奈,放下手里的玩意儿,把提前备好的手炉塞到她手里,又整了整她的风帽,看她一张脸缩在毛绒绒的风帽里,绚烂的烟花绽放在天边浅浅的盈在她眼里,像给春池里洒了一把碎晶。

    明亮动人的他不敢看。

    沈青看了一会焰火,瞅了一眼身边沉默的少年,嘴角一弯冲他“江流,你把眼睛闭上。”

    江流不解“怎么了?”

    “让你闭上你就闭上啊。”看江流不动,她干脆上手蒙住了江流的眼睛,另一只手拉开了他的掌心,把一直藏在手里的东西放下。

    “睁眼吧。”

    江流睁开眼,就看见沈青笑得眉眼弯弯,在夜色华灯下美的虚幻。低下头看见手心,静静躺着一枚平安符。

    “我原想自己绣张帕子,实在是张嬷嬷太没用教了我半个多月也没什么效果,金银财物那么我平日就可给你,这是新年礼物又不是赏赐,送那些忒俗气,这是上次母妃带我去宝安寺我求的平安符,当时就多求了一个预备给你。按我想着,在这宫里,平平安安比什么都重要。”姑娘越越不自在,看着愣在原地的江流,沈青又补了一句“本宫对待身边人向来不错,你又…还救过我,一个物件罢了,不费什么事。”推他一把“你傻了啊。”

    江流慢慢把那枚护身符合在手心,得很

    慢“多谢...殿下。”

    沈青满意的点了点头,笑嘻嘻的回头去看焰火。

    江流沉默着,平日玲珑心肠的人此时一句话都不出来,看了眼身侧人轻叹一声。

    如同温柔柳絮逝于风中,不可寻。

    *

    司礼监千总石开挑着一盏灯,全不见在外头阴晴不定的狂妄模样,恨不得匍匐在地上以表忠心,堆着一脸谄媚的笑“督主您身份贵重,刑堂这地儿腌臜污秽,奴才已着人收拾好了桌椅,您且坐那看奴才审问那起子贼人。”

    江流提了曳撒,绛紫色的花萝锦罩着同色的云香纱,长发全部绾了拢进官帽里,刑堂里昏暗的光线愈发显得他面容苍白-精致,如精细勾勒过的一幅工笔画。他步子不疾不徐,端的一副养尊处优的尊贵模样,闻言一哂,偏头赏了石开一眼,纡尊降贵似的唔了一声。

    刑架上半死不活的吊了个血淋淋的人,江流瞅了一眼坐下,左右点燃了墙上的火把,照的污脏黑暗的刑室亮堂堂的,他呷了口茶,漫不经心道“你审,我听着。”

    石开连忙应了声,拦住准备动刑的手下,亲提了一桶水将刑架上的人泼醒,又取了鞭子在手里,阴阳怪气道“李大人,已经到了这副田地,还不愿意松口吗?”李怀德眼前早是虚影一片,闻言勉强开口“能...能的我都了,其余的事我一概不知。”

    “好一个一概不知。”石开冷哼一声,一甩手一鞭子已招呼到了李怀德身上。石开有意在身后那位爷面前表现,重拾了鞭刑的手艺,一下一下十分卖力。

    “贩卖私盐是该杀头的大罪,你一个的户部侍郎能扛得起吗?”江流放下茶杯“那艘船船毁人亡,县令朱守仁下落不明,货物不知所踪,你便以为本座奈何不了你们?”

    刑架上的人顿住,似有所觉。

    “蠢货,你们派出去的人可曾找到那本名册?”

    看那李怀德已是抖成一片,其余人皆是一头雾水,不知那名册是何物,江流道“这牢房阴冷潮湿,升个炉子给李大人暖暖吧。”

    皮肉烧焦的味道伴随着一声惨叫,“承恩伯...”李怀德勉强挤出几个气音“是承恩伯...”

    “放肆,竟敢攀扯承恩伯府上。”江流拿着杯盖慢慢拨着杯中茶

    叶,眉眼动都不动一下,“想是皮子紧了,剥下来便得。”

    早已奄奄一息的李怀德闻言仍是抖了一抖,大周律法极重,司礼监这帮鹰犬掌刑更是阴私狠绝,剥皮楦草亦是常见。“千真万确.....此事乃承恩伯长子出面筹谋,我曾与他手下的长随见过面,若是再见我能将他指认出来。”

    江流原本垂眸,听到这话却是颇有兴味的抬眼,“果真是从市井出来的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封了伯爷也还是盯着那两点零碎东西。”在场的人听闻此等大逆不道的言论,连神情都未敢变一下,江流话毕便慢悠悠起身,整了整衣袍留下句“好生拷问”就踱步出去,随行的禄山弓着腰跟在后头,轻声问道“督主,那奴才这就让石开出口供了?”

    “早着呢,咬出一个承恩伯算什么,后边还有得文章可做。”江流斜他一眼“就凭他赵胜彦一个市井泼皮,靠献女儿发迹的下九流,得了主子抬举,便不知自己斤两如何了。如此脏的一滩浑水,他也敢凭一身贱肉去下?”

    “丽妃在后宫如今势头不减,奴才担心圣上会重拿轻放。”

    “那也要他能重拿轻放才行,私盐一案,由淮南上达天听,举朝震惊,背后牵扯错综复杂,如今不过才扯出几人,等全盘皆出,就不知满朝文武几人干净了。”

    “奴才明白”禄山弓了弓腰,又问道“董大人如今仍在狱中,刑部等着您拿个主意。”

    “该杀头便杀头,该抄家便抄家,怎么,刑部那帮废物连罪状都让本座给他们写了吗?”

    “不敢,奴才这就吩咐下去。”

    江流背着手慢步走在宫道上,禄山心翼翼随侍一旁,内侍宫女偶有路过远远便诚惶诚恐停下行礼。江流眉眼一动,侧过头去问“殿下今日如何?”

    禄山心来了,连忙回道“殿下昨夜守着廊下海棠开花,作画时许是着了风,起有些咳嗽,上午只进了半盏粥。”

    话未毕江流的眉头便皱了起来,“可传过太医?”

    “未曾。”

    “胡闹,芳洲那起子奴婢如何伺候的。”他边话,脚下步子已然快了起来。平日里不过一刻钟的路程,活脱脱走也走不完似的。好容易进了殿,宫女恭敬的行礼帘子  ,芳洲迎上来礼还未成,便被他一个冰冷的眼风扫过,紧了紧喉咙,“见...见过厂臣,殿下在里间歇着。”

    江流没心思搭理别人,脚下不停的进了内室,直到影影绰绰见到榻上的窈窕身影,才觉刚刚疾走的热气慢慢从心底上来,氤氲的腔膛里一片火热,他定了定心神,才放轻脚步走进去。

    沈青卧在榻上,手里握着一卷书,可人已然睡着了,巴掌大的脸素净,长发蜿蜒在引枕上。她已及笄,早不是之前一团稚气的女孩,容貌之盛名满帝京,无论是哪家的王侯公子莫不都巴望着尚主。

    他在榻侧跪下来,连呼吸都放轻,心翼翼替她掖好被子,将露在外边的胳膊塞进去。他握着她如玉的手,她不爱用凤仙花染指甲,嫌弃味道,因此指尖干干净净,透着淡粉色,如同玲珑的花瓣。

    他看得入神,冷不防突然被勾了勾掌心,抬头就看见沈青笑得眼睛弯弯。

    他便才觉得他活起来了,不似方才在刑堂像个怪物。

    “厂臣贵人事忙,怎么有空来?”他没松手,她便也不抽手,乖乖的任他握着,笑嘻嘻的话刺他,同他卖娇。

    他仍跪着仰头看她,一眼不错,口中慢慢道“殿下折煞臣了,不论臣办什么差事,殿下总是第一要紧。”

    她撑起身点点他的唇,仍像时候同他亲昵玩笑“厂臣这张嘴啊,惯会哄人。”江流看她起身,跪着替她穿了鞋袜,一面问道“殿下今日咳嗽怎么不唤太医请脉?”

    沈青撑着坐在床边,脚上踢踢踏踏“也不过就是开几幅苦药,横竖不是什么大病,我将养两天也就好了。”

    江流板了脸,“殿下怎么仍像孩子一样,旁的不,芳洲她们伺候主子也如此不经心,该拖出去罚几板子。”

    “好啦,厂臣大人,干嘛在我面前摆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你如今可威风....”沈青眼珠子一转,看见江流仍板着脸,伸手去拽他衣摆“我让他们别传太医的,得空你替我煮枇杷水不就得了....好啦,给我梳发好不好,眯了一会发髻都散了。”

    她正大光明的耍赖,江流没了脾气,一双惯常杀人的手,握住青丝,拿起木梳,为她细致心的梳了个随云髻,在妆奁里捡了

    几只花簪并一只珊瑚排串步摇簪好。沈青看着欢喜,嘴上更是俏皮话跑马“厂臣可真是我的宝贝疙瘩甜蜜饯儿,离了你我可怎么活啊。”

    江流听得脸热,捏了捏她的耳垂当她胡言乱语的惩戒,又捡了碧玺耳坠为她轻轻带上“这是内务府前段时间制出来最精巧的一对,殿下可还中意?”

    “自然中意,丽妃看我这对眼热的不得了,跟个乌眼鸡似的,还去跟父皇讨要了。”

    江流垂眼盯着她雪白的耳垂,冷声道“殿下金枝玉叶,她怎配和您比。”

    “且不提她了,过些日子便要秋猎,我又听闻朝堂上也不甚安稳,你最近若是事忙,也不用常来看我的。”

    “无论如何事忙,给殿下请安的时间总是有的…。”江流低头看着女子白皙清瘦的后颈,低声问道“还是,殿下厌烦于臣了?”

    沈青忍不住笑起来“这是什么话…。你这句活像是哪家主母抱怨在外流连的负心夫君一般。”

    江流也跟着笑起来,抚着女子乌黑的发,声音沉了下去“殿下…知臣心意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