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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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值寒假, 即将新年。

    季爸爸定下了店面,租金合适,地脚也不错, 正在蔬菜市场旁边街上, 只不过店铺的前租客是一对炸油条的老夫妻,做了很多年, 因儿子邀请,准备去首都养老顺便看孩子。店面看着卫生,实际上有不少油污, 加上季爸爸想要做的买卖不同, 趁着年前,便把店面重新扫装修一通,他零工这些年, 学会了不少木匠瓦匠活,一个人敲敲, 竟也能装修得有模有样。

    另外还要办理营业执照、健康证等一系列证件, 开业前要消防检查, 等年后, 独属于季爸爸的店就可以开张了。

    季妈妈所在的纺织厂正常工作时间是8时,她常年上12时,因为加班有双倍工资,自从季长宁为她通了服装定制的渠道,她便申请上8时,早回家做些衣服,赚得比加班多。她脾气好, 审美好, 甲方什么稀奇古怪的需求都能满足, 遇到难题了会买设计相关的书籍学习参考,每一件衣服都认真对待,真真正正的物超所值。

    对季家来,是值得期待的一年。

    除夕,季长宁拎上一锅浆糊,风风火火跟着季妈妈一起贴春联,用以散发自己无处安放的精力,在楼道里碰到了大伯家从外省回来不久的堂哥。

    季照嘴里叼着一卷透明胶带,只穿了一双棉拖,跟季大伯一起哐哐哐几下把对联和福字贴好,抬头看见季长宁正抻着脖子往下看自己,他把胶带拿下来折一个角,问道:“要帮忙吗?”

    季长宁果断点头:“要!”

    搬来平川后,季家的年夜饭一般是由季爸爸掌勺,季妈妈下手,季大伯一家出些原材料,此时此刻,季爸爸正在厨房忙活。

    大堂哥目测身高一米八以上,干活利索,刷浆糊的身姿相当熟练,贴完对联横批和福字,还跟季长宁一起把家里的门框上全都贴上了横批,窗户也贴上漂亮的窗花,红彤彤的,特别喜庆。

    贴完以后,季照和季长宁的双手全都沾染了对联上的红染料。

    季妈妈开心得不得了,拿了两个又大又红的苹果塞到季照和季长宁怀里,感谢夸奖了季照一通,自顾自地去厨房帮忙了。

    惹得季长宁有些吃味。

    见客厅里没人,季照对着季长宁招招手,跟秘密接头似的问道:“吃柿饼伐?”

    季长宁凑过去,面无表情地指出:“你又偷柿饼吃!”

    季照从衣服兜里拿出一个透明塑料袋,里面装着两个柿饼,反驳道:“怎么话呢,明明是柿饼硬要跑到我手里,你不要凭空污人清白!”

    季长宁撇撇嘴,到底是吃人家的嘴软,没有反驳。

    季照同学读农业,回家之前还跟着导师一边下地一边扶贫,那个地方的土壤和气候极适合种柿子树,结出的柿子甜度适中而不涩,只是当地偏远,路况崎岖,软柿子不好存放,难以通过物流卖出,师生俩想了个主意,做成柿饼试一试,柿子本身生长得好,晒成柿饼后带着特有的清新,更加香甜软糯有韧劲,口碑和回购率相当不错,已经成了当地特产之一,季照回家之前特意买了一箱当年货。

    起初季大伯没把柿饼当回事,还给蔬菜市场熟悉的摊主们送了不少,结果人家吃完以后惊为天饼,纷纷听是哪家的柿饼,季大伯这才发现柿饼的不同寻常之处,坚决不送人了。

    然后季照大过年的莫名其妙收了一堆柿饼订单,甚至开始考虑弃农从商的可行性。

    而最让季照惊奇的还是自家叔叔家里这遭真假千金的乌龙事,几个月过去了,他愣是在放假回家后才知道,没有一个人告诉过他,刚回家他对着季长宁那张熟悉的脸庞,电光石火之间,他第一句话是,“啊,给我签个名好吗”?

    对,季照还是“NL不分”的粉丝,每条视频必点赞的那种。

    季长宁啃着柿饼,含糊不清地:“哥。”

    季照回神:“咋?”

    季长宁指指对方随意放在茶几上的手机,道:“然然的手机跟你一样诶。”

    季照倒不惊讶:“那手机她还用着呢?”

    实话讲,季照跟纪然不上亲近,自两家父母不在一起生活,两个辈只有逢年过节才见一面,直到叔叔一家搬到平川,他偷听到纪然的一些事情,那时的纪然不怎么话,安安静静的样子太可人疼,季照第一次有了当哥哥的自觉,心中暗暗决定他得护着点妹妹。

    纪然唯一一次问他要东西是在高一升高二的暑假,她想要一些计算机方面的基础教材,正好季照有朋友学计算机,便要了大一到大二的教材书邮寄过来,这时候,季照发现,纪然用的手机,那型号已经停产了。

    旧得能当古董用。

    季照平时做一些兼职,除了吃饭基本没有花钱的地方,他新买的手机只用了三个月,直接恢复出厂设置随便找了个由头送给了纪然,因为他知道,全新的手机纪然必定不可能要。

    后来季妈妈特意给季照做了一身风衣表示感谢,现在还在衣柜里放着,时尚好穿又结实。

    如今那个性格文静不争不抢的姑娘成了平川市鼎鼎有名的纪家的女儿,命运变幻无常,季照却在想,境遇起伏之下,两个女孩真的能心无芥蒂吗?

    脑海里乱七八糟的回忆结成一团,季照心中一动,忽然问道:“你跟然然关系很好?”

    “为什么会不好?”季长宁书包里还有纪然出的卷子,一张一张叠得整齐,就是这些卷子,让她期末考了一个勉强拿得出手的成绩。

    季长宁瞥了季照,她用头发丝都能听出对方语气中的看热闹不嫌事大,更何况季照压根没有掩饰的意思,于是季长宁理直气壮反将一军:“难道在你看来,我们像电视剧演的那样不停斗下去才算正常发展?”

    季照只感觉一口大锅咣当一声砸在脑门上,使劲挠了几下刚剃不久的板寸头,连连摆手表示自己真的没有这么想,随后把塑料袋里仅剩的一个柿饼双手奉上:“我冤,我真没有这么想。”

    季长宁美滋滋地拿到柿饼:“看在你这么诚恳的份上,原谅你了。”

    季照:“……”

    季照算是看明白了,合着这妮子就是想骗他柿饼吃,他面无表情道:“我真是谢谢你哦。”

    季长宁非常大方:“不用谢。”

    身后的厨房里,切菜声、炖汤声不绝于耳,窗外,鞭炮烟花构成杂乱又富有烟火气的篇章。

    季长宁嗷呜一口吃掉最后的柿饼,抽出一张湿巾擦擦手指上白色的挂霜,恍惚间,湿巾变成了一面叠得整整齐齐的蓝格子手帕,一位胖乎乎很可爱的老人展开手帕,从中拿出一块柿饼一块老冰糖,用老人特有的语气慢悠悠道:“吃了糖饼就过年,咱们宁宁啊,又长大一岁啦。”

    是啊,除夕已至,新年快乐。

    **

    除夕夜,梁橙一家首次来纪家过年。

    偌大的厨房中,梁橙带着三个男人做饭包饺子,纪家父子自不必多,能保证是个饺子模样,下锅里不破肚就是成功,让人惊奇的是梁橙的爱人苟家文,手指非常灵活,几下就能包出一个特别漂亮的大肚饺子。

    梁橙手边有一个瓷碗,里面是消过毒的硬币,只有十枚,取十全十美的意思,谁若是吃到,一定一整年都会有好运气。

    梁朔同学第一次在别人家过年,十分不认生,上蹿下跳好不热闹,刚刚还在毯子上玩乐高,这会儿又跑到母亲身边,伸出手想要偷一个包着钱币的饺子。

    “啪。”

    梁橙毫不客气地排掉儿子的手,道:“没看见姐姐在忙吗?去给姐姐帮忙,别给我捣乱。”

    梁朔在家被这样敲手敲惯了,也不生气,嘻嘻哈哈跑到纪然旁边,不复刚才的调皮捣蛋,乖巧问道:“姐姐,你可以陪我一起玩吗?”

    纪然正在准备糖果之类的零食,放在一个个精巧的碟子里,闻言问道:“你想玩什么呀?”

    梁朔马上跳起来,牵住纪然的手往外走:“我们去堆雪人!”

    纪家别墅前后都有院子,后院很大,曾经种过绿植和花,纪家父子没请人去管,导致杂草比花还多,后来看着糟乱,父子俩生活上又不是什么细致的人,干脆让人全都铲了,只余下光秃秃一片土地,他们倒不在意外人的眼光,只觉得面子是自己挣的,不是房子给的。前院的积雪被清理过,中间扫出可供人行走的路,积雪堆在两边,夕阳余晖静静落在上面,泛出大片金中带红的色泽。

    梁朔不嫌冷,伸出手团了一把雪,像模像样地在地上滚出一个大雪球,只是形状实在一般,一头圆一头尖,像个大圆锥。

    纪然走过去蹲下,帮忙一起把雪人的肚子修整得圆溜溜,又做了一个一点的雪球放在上面。

    梁朔找了两根干枯的树枝,认认真真插在雪人两旁,当做胳膊用,到了给雪人放眼睛的时候犯了难:“姐姐,雪人的眼睛应该用什么啊?”

    纪然想了想,跑到厨房,从冰箱里拿了一根胡萝卜和两颗葡萄,递给梁朔:“用这些怎么样?”

    “好耶!”梁朔把眼睛鼻子一起给雪人装上,尤嫌不足,干脆回到客厅,把自己的帽子拿出来,戴到了雪人脑袋上。

    孩的帽子是纯黑色的,帽子尖尖上坠了一枚五角星,软软地在空气中微微发颤。

    堆完一个雪人,一大一累得不轻,被雪冻过的双手此时正在发烫,纪然看着雪人,目光似乎穿越回遥远的过去,她也曾有过调皮捣蛋的时刻,拉着父亲母亲的手非要堆雪人玩。

    只不过时光荏苒,她的确很久没有玩过雪了。

    梁朔拽拽纪然的衣袖,仰头看着她,眼睛闪闪发光:“姐姐,你笑起来好看!”

    纪然一怔,才发觉自己的嘴角自始至终没有落下,她笑道:“那我们再堆一个?”

    梁朔超开心,掰着手指头道:“好!那我要堆一个妈妈,堆一个爸爸,堆爷爷奶奶,堆姨夫,堆哥哥,堆两个姐姐,再堆一个我!”

    梁橙和苟家文的工作都很忙,导致梁朔常年被爷爷奶奶带着,很少来纪家玩,也就很少见到过季长宁,但他记得他有两位姐姐,一个会教他跳好酷的街舞,一个会让他得到老师的奖励。

    都是特别好特别好的姐姐!

    夕阳落下,火树银花。

    纪家别墅前排着一排大大的雪人,红灯笼挂在檐下,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黑白灰组成的房子里,窗花红红火火,五颜六色的抱枕散乱地仍在沙发上,餐桌前摆上了形形色色的家常菜,伴着电视机中春节联欢晚会的报幕声,梁橙喊道:“然然,吃饭啦!”

    纪然给妈妈和奶奶上了香,细细的烟飘飘袅袅,似乎将思念带到远方,香炉中已经有几炷香明明灭灭,而纪然这柱香,是替季长宁上的。

    钟声敲响,零点已至。

    纪然发出“新年快乐”的同时,收到了季长宁的“新年快乐”。

    于是接下来,季家父母收到了纪然的祝福信息,纪家父子收到了季长宁别扭的关心。

    的确是个好年,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