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黄金口岸(修)
钟姚和闫清从府衙出来时已是下午。
事件始末很清晰, 再加上有捕快们的佐证,堂上王厂和姓杨的相互甩锅吵成一片,钟姚两个受害者只需在一旁恰如其分的“瑟瑟发抖”, 几乎不用什么事情便已盖棺定论。
上午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进去, 最后安然出来的只有她二人。一众闲汉因毁人名节, 坏人生意,各四十大板, 羁押半月,而王厂和黄牙做为领头,各加十板。
这杖刑向来是个技术活儿,人的刑杖握在皂录*手中, 不同的人能出不同的效果, 有人被的皮开肉绽, 实则未伤筋骨;有人被的看似轻巧,实则内里伤重。
那群捕快浩气凛然, 很是气愤这群无赖竟然欺辱柔弱女子——主要是指欺辱那个漂亮的娘子。
想来是他们了招呼, 皂录掌刑时下了重手, 刑杖板板到肉,堂上哀嚎声差点掀了天。
街头姓杨的摊主恶意扰乱他人生意, 也被了二十大板,最后是让杨李氏找人抬回去的。
“闫姑娘。”卫捕快在门内叫住她们,大步走出。
他走到闫清面前, 还没话,脸倒先红了一片, 嗫嚅了下, 将手上的油纸包递过去:“审案到现在错过了午食, 这是我娘做的肉馍, 你们若是不嫌弃的话,便先吃着垫下肚子吧。“
闫清怔了下,世子内心有点感动,没想到宁王封地下的沛城是如此官民一家亲。
为官者如此体恤百姓,这个捕快不错,他记住了,等他大业成了之后,定要好好重用。
不过他一向不太喜欢吃饼馍类的东西,问了问钟姚,钟姚笑笑没话,只摇了摇头。
闫清礼貌的婉谢过,又想起:“对了,你的衣服……”
卫捕快连忙摆手:“不用不用,你先穿着,空了我去你们摊子上拿就成,反正离的不远。”
旁边钟姚转头仔细看了眼这只明显想拱自家白菜的猪,长得倒是挺俊的,高高瘦瘦人也精神,连下次见面的借口都安排好了,倒也机灵。
可就是吧……她又看了看自家那颗明显状况外的白菜,卫捕快这路怕是有点艰辛。
“你们不用再担心,这群人以后不敢再去找你们麻烦了,我们也会时常过去巡视,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卫捕快完,又好像觉得自己表现的有点太过殷勤,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脖子,轻声干笑了下。
闫清笑着点点头,为官者关怀百姓,甚好,甚好。
然后三人便在府衙门口带着礼貌性微笑的尴尬站着,钟姚见卫捕快腼腆无措,很想再找点话题又实在不知道什么的样子,心中有点好笑。
捕快吼那群无赖时倒是气势十足,在闫清面前却是不知手脚怎么放了。
“大人若没其他事,我们便先回去了。”见他半天找不出话,钟姚只得开口。
卫捕快张嘴似想再嘱咐两句,又终究没,只笑着点点头。
然后在原地一直看二人走远了才转身回了府衙。
二人回到摊上时,整条长街上的摊子都已经烊了。
只剩豆花摊上还热着锅,袁嫂子站在摊前仰着脖子眺望。
远远见她们回来,便立马去了两碗豆腐脑出来,又将蒸屉里热着的饭菜拿出,待二人走到摊前,桌上已摆好了碗筷。
“来来,先别话,先吃饭,午食耽搁了,必然是饿了吧。”袁嫂子将二人匆匆按坐在桌旁,将筷子塞在她们手里。
钟姚刚面对卫捕快的肉馍时本不觉得饿,现在见一桌子热腾腾的饭菜,倒是觉得腹中空瑟了。
二人没再话,闷头吃饭。钟姚饿了顾不上吃相,闫清倒是一如既往的清贵矜持。钟姚一边吃一边不忘大把往闫清碗里夹菜:“多吃点,看你吓的脸都白了,多吃点就好了。”
闫清:“……”
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心情不好时都可以通过“多吃点”来平复吗?
袁嫂子坐一旁抱着孩子默默看两人吃饭,看着看着,鼻子就忍不住发酸。
钟姚正吃着饭,无意间转头就见她低着头擦眼泪。
“嫂子,怎么了这是?事情都解决了你哭什么?”
“都是嫂子没用,让你们两个丫头出来扛事儿。”袁嫂子整个人又懊恼又沮丧,眼泪越流越厉害,“我就不该单独将你们留在摊子上,若早知道那群畜生会对你俩动手,我就是豁出去这条命和他们拼了了也不能让他们动你们一下。”
“姑娘家名节多重要啊,都是因为我……都是嫂子没用……你们当时吓坏了吧?”
连钟姚这么坚强的丫头都被逼的拿刀以死相逼,当时的情形她简直不敢想象。
钟姚将闫清挑出来的肥肉又夹回他碗里,盯着他吃进去才无所谓的对袁嫂子:“哦,那个啊,嫂子不用多想,袖子的确是我们自己撕的,我那是讹他们的。”
袁嫂子:“呃……?”
钟姚仰头想了想:“那个叫王厂的好像确实吓坏了的样子……”
她面色有点自责:“其实我也没想到会判这么重,心里有点过意不去,出来的时候我见他被人拖着押去牢房,本想过去道个歉,结果他屁股都被开花了还能蹦起半丈高,见我跟见鬼了似的,叫我离他远一点……”
袁嫂子:“……”
袁嫂子嘴角猛抽搐,话都噎在喉间,原本整个人都沉浸在哀绪中,冷不丁听钟姚云淡风轻的这么来一句,一时不知该笑还是该继续悲伤,只挂着满脸眼泪鼻涕呆呆的抬头看她。
她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个走向,内心莫名就觉得……有点同情那群闲汉……
“……”钟姚见她那模样,有点没眼看,动作自然的从闫清衣襟里摸出绢帕塞给她,“嫂子,擦擦脸……我们吃饭呢……”
完了又给闫清夹了快肉,顺带语重心长的对闫清嘀咕一句:“多吃点肉吧,你这胸再瘦下去都快分不清正面和背面了。”
闫清:“……”
好想将豆腐脑呼她脸上!
这女人怎么总能轻易挑起自己的杀意?
袁嫂子脸埋在绢帕里,闻言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方才那点哀思愁绪顿时消失的干干净净。
这丫头总有如此的本事,仿佛所有难过沮丧的事,到她这里最终都能一笑淡然盖过。明明是个不大的孩子,却又有主见又有担当,对自己人百般体贴细致,对找事的人却又狠又绝。
来惭愧,自己这个大了她一轮的人,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惯于依靠这么一个丫头了。
有时候甚至觉得,这丫头带给她的安全感,就像当初自己丈夫还在世一样。
真是好奇,到底什么样的人家,能养出这样的孩子?
钟姚见袁嫂子笑了,舒了口气。
见闫清吃的差不多了,冷不防扣了两指在他额头重重弹了个暴栗。
闫清整个人激灵一下,不知这女人又吃错了什么药,没有防备被她弹的呲牙咧嘴,捂着头莫名看着她。
钟姚很有气势的起身一脚踩在凳子上,点着闫清额头开始秋后算账:“你可长本事了,我当时怎么交待你的?我有没有给你叫你待在后面别上前来?你冲上来逞什么能?”
“我……”
“你什么你,那群无赖要真动手伤了你怎么办?平时不是挺胆的吗?这时候又不怕了?还敢撕衣服了?嗯?”
闫清有点一言难尽的看着她。
“你这是什么表情……来,你给我你当时逞能是出于什么心路历程?”
闫清有点为难:“我……不好。”
“吧,我保证不揍你。”
闫清仰头面色复杂的看了她半晌。
“——”
闫清斟酌再三才开口道:“姐,你有没有想过,当时我们两都在那儿,如果那群无赖只调戏你而不调戏我,似乎……可能……大概,就……不怎么容易取信于人……”
这句话的潜台词约莫就是:姐你对自己的长相是不是有点没数?
钟姚:“……”
……好他妈有道理,我竟无从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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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细雨迷朦,清爽宜人,天幕万缕垂绦,洗净万家风尘。
微雨直至东方微明时方歇。红枫点点滴露,落入砖缝,带走昨日最后一丝埃尘,光熹微,万物清明,又是新的一天。
长街的烟火气很快升腾起来,蒸发掉叶尖最后那点湿意。
豆花摊又恢复了往日的干净与热闹,老食客们重新坐了回来。
袁嫂子昨日回去早早睡了个好觉,今日整个人神采奕奕,在灶台边忙活的特别起劲。
钟姚看不出之前的事对她有什么影响,一如既往的闷头干活儿,一如既往的想到赚钱就傻乐。
倒是闫清抱孩子越来越娴熟了,不知是他认命了还是那奶娃认命了,他二人似乎终于达成了某种和解,不再随时大眼瞪眼,奶娃终于肯在自己娘亲忙的不可开交时,靠在这个平胸的假女人胸膛上睡一会儿,而闫清也终于勉强接受了自己账房加奶妈的身份。
其实袁嫂子和钟姚都忽视了一件事,闫清作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能单手稳稳的抱着个快一岁的奶娃,还不影响另一只手算账收钱,这怕是连袁嫂子的臂力也做不到的。
闫清收钱时虽随时走动,却步伐平稳,奶娃靠在他肩上睡的香甜,一觉睡到朝食快结束也未见醒来。
他刚收完一桌食客的钱,转身便见昨日的几个捕快走近。
“闫姑娘,早好啊。”其中一个脸圆圆的捕快笑眯了眼招呼。
闫清笑答:“早好,几位大人是来吃朝食的吗?”
“是啊是啊,听你们这儿豆花儿味道是一绝,咱们府衙离这儿这么近,今儿个就专门来尝尝呢。”
其实府衙有厨房,还雇有厨子,会为当值的人提供伙食,他们一般都是直接在府衙吃朝食的。
今早也不知他们老大哪根筋不对,突然要来巡视下西门大街的治安,顺便请大家吃饭。
他们做捕快的什么时候开始兼职巡防兵的活儿了?
待几人坐下后,圆脸捕快就觉得他们老大似乎有点不太对劲,明明一早从府衙出来时还神采英拔的,怎么一到这儿豆花摊上就有点神不守舍了?
他唤了两声对方才回神。
“嗯?怎么?”卫捕快有点茫然的看着他。
“闫姑娘问你吃甜豆花儿还是吃豆腐脑呢。”圆脸捕快指了指闫清。
卫捕快恍惚的转头,将闫清和他手中的奶娃来回看了好几遍,有点痛苦的回头撑着额闭眼。
——为他这出师未捷身先死的初恋……
闫清:?
“老大,你是不是不舒服?”圆脸捕快关切的问。
“没有。”卫捕快扔撑着额摇头。
“那……你要吃什么?闫姑娘还等着呢。”
卫捕快不想再看让他伤心的场景,随意摆摆手:“甜的吧。”
他现在需要点甜食来中和下自己苦涩的内心。
闫清不知他内心翻江倒海,只觉此人神叨叨的,捕快的压力这么大吗?他不禁在心里认真思考,以后若是哥哥做了皇帝,一定要和他好好探讨下如何平衡捕快这个职业的待遇和精神压力。
捕快们见闫清离开,开始窃窃私语。
“没想到闫姑娘竟然已经成亲了,孩子都这么大了。”
“是啊,哪个男人这么好命啊?这滩子上也没见男人啊。”
“啊……好难过,我的初恋……呜呜……”
“得了吧,你见一个漂亮姑娘就是你初恋。”
“不一样,闫姑娘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姑娘,怎么就这么早嫁人了呢!”
“起来,昨天那种情况,怎么不见她丈夫出来?由着自家媳妇儿让人欺辱?”
“谁知道呢?或者是看对方人多怂了?再要是真疼媳妇儿,又怎会舍得让她带着孩子抛头露面的在外干活儿?”
“啊?那闫姑娘也太可怜了吧?我若有这样美貌的娘子,定然恨不得藏在家里宠着,哪儿舍得让她吃半分苦。”
卫捕快默默听着,脸色越听越惨白,每一句都扎在了他心窝处,血淋淋的,哇凉哇凉的。
“哐当”一声,他将佩刀放在桌上,其他人顿时噤声,不明所以的看过来。
他冷声道:“是太闲了吗?还有时间肖想姑娘,看来就该将你们关在府衙里翻案卷,不破案不放你们出来。”
捕快们:“……”
讲道理不是你叫着大家出来吃东西的吗?不是你叫着大家出来巡视西门大街治安的吗?
众人敢怒不敢言,也不敢聊天了,都正襟危坐,等钟姚将豆花儿端上桌,都默然闷头吃东西。
过了辰时,各摊子灶台上的炉火便慢慢了,朝食的客人上工的上工,上学的上学,袁嫂子清闲下来,恰巧这时闫清抱的奶娃也醒了,哼哼唧唧哭闹起来。
“嫂子,宝醒了,估计饿了。”
“诶,好,就来。”袁嫂子将手擦干净,取下围腰,过去从闫清手里接过孩子,“宝乖,娘亲抱抱,马上给你喂饭饭哦。”
旁边闷声吃东西的卫捕快动作顿了下,默默转头将抱着奶娃的袁嫂子盯了一会儿,嘴角渐渐抑制不住的扬了起来。
捕快们埋头吃饭,莫名感觉头上的低气压突然消失了,有人撩眼偷偷看,只见刚才还满脸寒霜的老大肉眼可见的面色红润起来,整个人周围的温度从严冬雪川瞬间融化成春暖花开。
捕快默默咽了下口水。
老大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难道是前几天那无头尸案太棘手了?老大终于给逼疯了?
待众人吃的差不多了,闫清前去结账,顺便将衣服还给卫捕快。
“昨日真是谢谢大人,衣服我已经洗过了。”
卫捕快刚才那会儿心情起伏跌宕,现在还有点没回过神来,只笑得像个二愣子:“不,不用还的,你留着就好……”
就当做定情信物了。
闫清愣了下,他留着一个男人的衣服干嘛?又不是变态。
捕快们简直没脸看。
“那什么……”圆脸捕快立马接过衣服,干笑两声,“我们老大的意思是,不用客气,他今天是来吃东西的,不是急着来找你要衣服的。”
闫清笑笑,又问:“豆花儿可合大人们的胃口?”
“合胃口,很好吃,很甜。”卫捕快迫不及待的应道。
已经甜到了心里。
闫清垂眸看了眼他的碗,脸上笑容僵了下。
捕快们尴尬捂着脸,已经不想话了。
结完账后,卫捕快心情着实高兴,浑身是劲儿:“走,巡视西城大街去。对了,我想了想,城南那边我们也应该去巡视巡视。”
捕快们:“……”
捕快们跟在他后面声嘀咕:“刚才你们听到老大什么了吗?他豆花儿很甜……”
“听到了,老实讲我有点担心他的状态,他明明是看也没看,将我的那碗豆腐脑端过去吃了啊。我专门叫老板娘多加的辣,他是怎么吃出甜的?”
“老大从昨天开始就不正常了,魂不守舍阴晴不定,一会儿开心兴奋,一会儿黯然神伤的,有时还自言自语,太吓人了。”
“这种症状我倒是见过……”几人齐刷刷的看过去,他们之中唯一一个成了亲的捕快思索半天,迟疑道,“我娘子吧,每个月来癸水那几天,就和老大这症状一模一样……你们,老大会不会也……”
“哈?男人也会有那几天吗?”有人不可置信。
“谁知道呢?不然你们怎么解释老大这反常的状态?总不会是撞邪了吧?”
“可是……我怎么从来没有过这种反常?”
成了亲的捕快想了想,很有把握的:“老大比我们都要年长点,兴许是我们年纪没到吧?不然你们想想,你们的爹是不是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看你很不顺眼,不管你做什么都想揍你?”
几人仰头想想,好像还真是……
捕快们有点为自己即将到来的每个月那几天而担忧……
闫清看着他们走远,此时摊上已没食客了,钟姚她们正在洗碗,他了声招呼去恭房*便出去了。
这条长街上有两处恭房,靠近街头和街尾各一处。恭房是一间一间隔开的,不分男女。平日里钟姚她们都是去街尾的那处恭房。
今日闫清却脚步一转,往街头方向去了。
钟姚没心没肺,不记隔夜仇,很多事情过了之后睡一觉也就忘了。
可世子爷却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街头的摊子今天仍然开着,姓杨的虽屁股开花下不了床,但这摊子是大摊子,请有三个长工,就算没有姓杨的,有他老婆杨李氏看着也能开摊。
不过今日生意有点萧条就是了。
昨日闹的动静太大,许多路过之人都看了热闹,自然也有许多人听到了王厂所的受何人指使,不用袁嫂子,想必早就传开了。
这条街上来往的大多都是行商之人,都很讲究行商的规矩,最是不耻那种用不正当手段压对手的行为。
故而昨日之后,许多食客便自发将这个摊子从自己的食谱中划了出去。
世子爷靠在远处的银杏树下看着,冷笑一声。
这可不够。
他将手中把玩的珠子拿起来看了眼,然后用指甲轻轻刮去珠子外面的一层糖壳,里面赤红如血的珠子便露了出来,一股很淡的香味悠悠的钻进鼻翼。
捻起珠子对着光看,朦胧中似乎能看到一条虫的轮廓,貌似还在轻微蠕动。
他将珠子扣在拇指和中指间,稍微蓄力,随即松指弹出,珠子无声无息极速飞出,不偏不倚正好卡进对面摊子顶棚的木头缝中。
他又在原地站了半柱香时间,看见地上的蚂蚁开始慢慢往对面摊子的方向移动。
“有点意思。”他轻笑一声。
这是当初鬼影给他的,是叫血蛊珠,抠去糖壳后,其味道能吸引方圆几里的蚊虫鼠蚁聚集。
闫清一直觉得,鬼影这家伙脑袋多少是有些不正常的,没事总爱捣鼓些稀奇古怪又没什么鸟用的玩意儿,还喜欢当礼物到处送人。当初他实在想不出到底要有什么毛病才能需要将蚊虫鼠蚁聚集一堂狂欢,却没想到如今这破珠子竟真能派上点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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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叶秋瑟瑟,盘月挂高城,再两天便到中秋。
钟姚近日心情不错,最近和袁嫂子一起研制的新吃终于找到了能代替现代材料的配方,昨日去袁嫂子家尝了下,倒是和现代吃到的味道相差无几了。
她有信心,这个新吃推出必定又会是新的一轮热潮,不过豆花摊客座太少始终是个无法解决的问题,就算现在可以包,竹筒的数量也是有限的,毕竟竹筒的存放不像现代一次性饭盒那般便利,几十个竹筒就已经占地一片了。
最近豆腐脑的销量有回暖的趋势,若这时推出新品,必然又会事量客人流失。
这日朝食过后,对面陈嫂子突然带着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兴冲冲的拉着隔壁冯吴氏来豆花摊唠嗑。
陈嫂子爱嗑瓜子,门牙都嗑了个风口子,每次聚一起唠嗑都会抓两大把自己炒的瓜子饭桌上,几人围着在一阵“嗑嗑”声中东家长西家短,倒也有滋有味儿。
钟偶尔喜欢坐进去凑个热闹,她们的大多人自己都不认识,但是这种聚在一起闲话家常的氛围让她这个异乡魂有那么一点怀念,前世她们一群姐妹也时常聚在谁家里看剧喝酒闲聊天。
往日,陈嫂子讲什么八卦总是先丢个悬念,再坐下嗑几颗瓜子,见勾的人都好奇死的时候,才故作神秘的道来。
今日她却连悬念都等不及丢了,将瓜子放桌上就直奔主题:“你们知道吗?街头姓杨的摊子关门了!”
袁嫂子刚坐下抓了把瓜子,闻言顿了下,又想了想:“兴许是有事离开,暂时歇业几天罢了,你兴奋个啥?”
“才不是,他们前两天就歇业了,今早上我过去办事,看见摊子上官府的招租告示都挂上去了!”
长街两边的摊位都属于沛城府衙的管辖,所有摊位的租子最后都是交给了府衙,摊位的租赁适宜也是由府衙最终敲定。。
“真的贴了官府告示?怪怪,这姓杨在街头也做了八九年了吧,怎么突然就关门了?”冯吴氏疑惑道。
就算之前他们做了缺德事儿坏了声誉,可毕竟开了这么多年有一定的老顾客,加之实话他们的菜品味道不算差,并不会完全没人吃。只要等风头过了,食客健忘了这件事,生意自然就又回去了,怎么也不应该突然就关门了啊。
“嘿,这就是我要给你们的玄乎事儿了。”陈嫂子的起劲儿,连瓜子都顾不上嗑了。
“玄乎?”袁嫂子和冯吴氏对视一眼,同是不解。
“可不是,我这是听他们家隔壁的摊子的。”
“这事还要从几天前起。起先,是客人在菜里面吃到苍蝇,赔了点钱才了事,可后来不知怎么回事,接二连三的有客人在菜里发现苍蝇,虫子,甚至还有蟑螂,他们不管怎么严防杜绝都没用。”
“他们甚至看到那些虫蚁跟不要命似的往热菜里钻,甚至往热锅里跳!你邪门不邪门?更邪门的是,这些蚊虫鼠蚁还就认准了他们家似的,隔壁摊子一点不受影响。”
陈嫂子起八卦习惯微眯着眼,表情丰富,声音情绪饱满,很能引人入胜,钟姚在一旁听着,总觉得她手里只少了一块书先生的惊堂木。
“一直到前两天,有不知情的客人吃饭,饭后想碗米汤喝,那米汤不是一向是放那儿客人自取的吗?那客人去舀汤,你们猜怎么着?”
袁嫂子和冯吴氏听的入神,连瓜子都忘了嗑了。
“一勺子下去,舀起来一只硕大的黑老鼠!哎哟喂!那老鼠早已熬的皮肉翻飞了!”
“噫——”袁嫂子和冯吴氏顿觉有些反胃,下意识挫了下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闫清在旁边默默咽了下口水。
鬼影这玩儿这么霸道吗?
依稀记得那子过,若是让看不顺眼之人吞下这个珠子,那人必被万虫啃咬肠穿肚烂而死。
嘶——
还以为他是开玩笑的。
这子果然有病,以后得离他远点。
“那客人吓得当场就叫起来,最可怜的是他旁边那桌人,他们刚刚喝了那锅米汤。一桌子人顿时吐的七荤八素的站都站不起来,据全抬去了医馆,然后他们家人就报了官。”
“然后姓杨的摊子就没了。”陈嫂子耸耸肩。
袁嫂子听的愣怔,半晌才回神,有点不太相信:“谣传吧……我总觉得有点太夸张了吧,你有人害人我还信,可哪有蚊虫鼠蚁会有意识去害人的?成精了不成?”
“有什么不可能的,”冯吴氏哼笑一声,“人在做天在看,我看啊是他们缺德事做多了,老天看不过去惩罚他们吧。”
钟姚叼着闫清嘴馋买回来的炸黄鱼,没再听她们聊闲话,心思倒是被另一个重点占据。
这可不正是想什么就来什么吗?
这日收摊之后,钟姚没急着走,将袁嫂子拉到桌前坐下,她坐在对面,收起了往日笑闹的神情。
袁嫂子看她慎重的姿态,有点心慌:“怎,怎么了?”
你别不是突然要辞工吧?
钟姚斟酌再三,然后开口:“嫂子,我们去将街头的摊子租下来如何?”
“什么?”袁嫂子被口水噎了一下,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会有如此异想天开的念头。
“你……怎么会有这个想法?”
钟姚认真道:“我仔细想过了,咱们这个摊子最大的局限性就是占地,座位少,这是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的问题,就算我们再请十个工人,东西做的再快,也总不能将吃饭中的客人赶走吧。”
“就一个豆腐脑,我们这儿都已经接待不完,它已经完全饱和了,只能做到这么大了。但若是我们能拿下街头的大摊子,再请两个长工,届时我们可以推出一些列的吃,可以做的更大,收入一定会超越这边两倍不止的。”
听起来很美好,但袁嫂子毕竟不年轻了,早没了那股天真劲儿:“你……知道街头那摊子的租子是多少吗?”
钟姚摇头。
“我就知道……”袁嫂子无奈的笑笑,到底是个刚来长街一个多月的丫头,把事情想简单了,“咱们这些摊子一个月租子一贯五百文,一年十八两,你莫不是以为那街头的摊子是我们两倍大,就只是两倍的租子?”
钟姚没话。
她倒不至于那么天真。
街头摊子的地理位置比豆花摊好太多了,后面是学堂,右边就是城门,用现代话就是位于商圈中心位置,而豆花摊,完全不过是凭着酒好不怕巷子深罢了。
这样的黄金口岸,租金必然不会只是豆花摊的两倍,只是她不确定这个超出的范围是否在自己的承受范围内。
袁嫂子直接告知了她答案:“街头那摊子一年的租子是五十两,最主要的是,其他摊子的租子都是一月一付,而街头那两边的四个摊子,租子都是一年一付提前缴清的。也就是如果要租那摊子,现在便要先付五十两来,嫂子可拿不出这么多钱……”
她们这种摊贩的人家,往日每月收入不过几两,除去生活所需,能存下个一两二两已是不易,一次性拿出五十两银子,这是想也不敢想的事。
可钟姚并未露出她所预料的惊吓神情,反而低头沉着凝思,袁嫂子心里有点不太好的预感。
钟姚思索了良久,又偏了下头:“五十两……好像也可以承受。”
“可,可以承受?”袁嫂子问的有些气弱。
钟姚抬头,看着她正色:“嫂子,我们合作吧,一人出一半的租子,我们一起来经营,将来这个摊子不管赚了还是亏了,我们都一起承担,你觉得如何?”
完又补充一句:“不过我有九成把握不会亏的。”
“我……”
袁嫂子嗫嚅半天也没出话来,今天所之事远远超出了她的承受范围,在半个时辰之前她从来就没想过街头那个摊子会和她扯上关系。
她平生做过最大的投资,也不过是当初村里人凑了几两银子为她盘了这个摊子。
二十五两她倒是有,可那是她这一年多来辛辛苦苦省吃俭用存下来的所有家当,其中有半数还是上个月卖豆腐脑赚到的钱。
活了三十多个年头,曾经最大的奢望不过是摊子生意能好点,能让两个孩子吃好点穿暖点,若再能存点钱,让袁迥芨拍切┱朔肯壬У阕郑潜闶窃俦鹞匏罅恕?br/>
如今钟姚却拉着她:别走了,跟着我跑吧。听起来很诱惑,但这风险太大了,万一摔了呢?到时她怎么办?孩子怎么办?
钟姚见她犹豫不决,也知她难处,并不逼她:“嫂子不用现在做决定,你回去好好想想。”
想了想,又诚心与她交了底。
“我也与你实话,和你一起做事我很开心,咱们配合也很默契,但是人往高处走,也希望你能理解我,我总得为自己做算,我还要养闫清,我不可能一辈子安于做一个跑堂的。”
袁嫂子苦笑。
钟姚继续道:“这么吧嫂子,要拿下街头的摊子我势在必行,如果你不愿意跟我合作,我也会找别人合作。所有东西的做法都在我脑袋里,你能做的,我找别人也能做,你做不了的,我也能让别人做出来,新做出来的吃你也吃过了,你很清楚这个必定会大卖,我脑袋里面可不止这一种。”
“可是……那摊子有虫鼠做乱……”袁嫂子试图再劝。
钟姚还未话,闫清抢在前面:“嫂子,这一听就是以讹传讹的,怎么可能有这种事啊。再就算是真的,姐又没做亏心事,那些虫鼠也应该不会来害她才是。”
改天一定要找个时间去将珠子拿回来。
袁嫂子再无话可,知道劝不住了。
“我……我想想……”袁嫂子今天接受了太多消息,整个人思绪混乱不堪,心中仿佛分裂成了两个自己,一个不停的怂恿她答应,一个又拉着她让他别做傻事,她精神有点恍惚,讷讷的:“我想想……”
钟姚点头,轻声:“好,你想想。”
晚上回家,袁嫂子将床下挪开,在床下的泥地里挖出一个布包,她将布包放在床上层层开,坐在一边呆呆的发愣。
布包里的东西很简单,一件红袄裙子,这是当初成亲时袁大郎为她定做的婚服;一支褪色的银簪子,这是成亲第二年生辰时,大郎存钱为她买的,剩下的,便是二十多两碎银子,这是她所有的家当。
她将红袄裙抱在怀里,喃喃的问:“孩子他爹,我该怎么做呢……?”
“钟姚啊,那丫头,你见过没?前两天来过咱们家那个。”她将碎银子一个一个抓在手里,自言自语道,“她是真的有本事啊,我觉得她是能赚大钱的。”
“但是……我怕啊,你不在身边,我胆子啊。我们就这点钱了,万一没了,让孩子吃了苦,将来下去看到你,会怪罪我吧……”
她趴在床上闭着眼,多希望袁大郎能到梦里告诉她应该怎么办。
“娘——”
袁锦从门外伸了个脑袋进来,见她趴着,立马进屋担忧的问:“你怎么?不舒服吗?”
“没有,”袁嫂子起身,抹了把脸,起点精神,“有点困,怎么了?”
“没什么,本来有点东西想让你看的。”袁锦有点不好意思的抠了下脑袋。
“是什么?”袁嫂子好奇,下床穿好鞋。
袁锦又眉开眼笑起来:“你跟我来。”
袁锦将她拉到门口,指着泥地上用树枝歪歪扭扭的两个大字,满脸兴喜:“这是我的名字!我学会了,我会写名字了!”
袁嫂子顺着看过去,屋内微弱的烛火从门内洒出,落在地上照的那一笔一画并不清晰,袁嫂子看不懂那两个字,只努力的想将那两个形状印进心里。
儿子的名字她只见过一次,还是孩子刚出生时,大郎抱去隔壁村,花了五十文钱请村里唯一的先生起名字时,先生写在红纸上的。
后来大郎出事,那段时间浑浑噩噩,红纸也不知扔哪儿去了。
“这是谁教你的?”
“闫清姐姐教我的,她以后还可以教我别的好多字。”袁锦咧嘴笑的灿烂,新长出的门牙已经有了一半。
袁嫂子鼻头有点发酸,忍着哽咽问:“你想读书识字吗?”
袁锦抬头看了她,圆圆的黑眼珠中有最纯粹的星辉,袁嫂子看的分明,其中明明有乍现的欣喜期待,但随即又生生掩了下去。
袁锦垂头声:“我就跟着闫清姐姐识字就好,读书太贵了,就算了吧……钱留着给弟弟买肉吃。”
袁嫂子低头看着他的头发旋。
村里老村长常,两个旋的孩子聪明,能读书。
袁嫂子弯腰将他抱起来,看着夜幕下远处楼阁的轮廓,这是城里最偏僻的角落,全城租金最便宜最简陋的房子,是外来流民的聚居地,也是他们如今住的地方。
她想从这里走出去,更想她的儿子能从这里走出去。
她也曾偶尔妄想过,有朝一日,能坐在远处那片楼阁院中,仰望那一片的夜空。
“你喜欢钟姚姐姐吗?”
“喜欢!”袁锦笑的眼弯弯,“也喜欢闫清姐姐!”
袁嫂子轻笑了下,终于释怀。
“钟姚姐姐,要带我们挣大钱,将来送你和弟弟去读书,我们和她一起努力好不好?”
“好!”
她抱着袁锦慢慢走进屋里,薄云飘过,露出月华盈盈洒落,泥地上的名字被映出清晰轮廓。
作者有话:
*皂录:衙役
*恭房:厕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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