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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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岁节一过, 春意便肉眼可见的席卷大地,万木竞秀,绿柳含烟。

    后院那两盆兰草在冬寒中瑟缩了一整季, 居然顽强的挺了过来, 无声无息的冒了许多新叶。

    钟姚终于良心发现, 决定给后院的花草修剪修剪枯枝败叶。

    ——虽然闫清始终觉得她此举会减少这些花草好不容易留存下来的那一点生命力。

    院子里一盆文竹在无人理的冬季里长的比较凌乱嚣张,钟姚拿着剪子蹲着左右比划了好半天也没想好如何修剪。

    纠结了一会儿, 终于选了个角度准备齐根剪断。

    “你这样剪它会死的。”

    一道温润的声音响起。

    钟姚转身看去,宋泽一身青衫白恰,负手含笑站在身后。

    随后他走到钟姚身边提了下衣摆一起蹲下,看了看文竹, 笑道:“怎么长成了这样?没修剪过吗?”

    钟姚难得有点汗颜:“这是前铺主留下的, 我们也不太会理这些矜贵花草, 再平时忙起来就忘了。”

    宋泽轻笑一声,伸出手:“不介意的话, 我帮你修剪吧?”

    “当然不介意。”钟姚愉快的把剪子放在他掌心。

    宋泽将文竹整体看了看, 先将所有新冒出来的长芽捋出来, 在冠顶高度的位置一一剪断,然后又将外面一圈东倒西歪的老枝选出来, 在中间位置剪断。

    “文竹不宜齐根修剪,而应在其三分一段处剪下,这样新长出的叶幅便在此处顺层散开。”

    钟姚似懂非懂, 只默默看他将剪下的枝条放在一边。

    宋泽剪完,又在旁边花台里找了两颗大不一的鹅卵石放在文竹的盆里, 下端浅浅埋进土里。

    然后将花盆往钟姚面前推了推:“如此造型, 白石为山, 秀竹若云, 此景意为‘松山重云’之姿。”

    钟姚从出生以来就不存在艺术细胞这种玩意儿,撑着下巴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松山在哪儿,重云在哪儿,只得干巴巴的夸奖:“很漂亮,的确是比我剪的好看多了,读书人果然是不一样,境界高深。”

    得到钟姚的夸奖似乎让宋泽很开心,他歪了下头笑盈盈的问:“还有什么要修剪的吗?”

    钟姚也不和他客气,指了指兰草:“这两盆,我还以为冬天冻死了呢,没想到活过来了。”

    “好。”宋泽柔声应道,起身去兰草旁边蹲着仔细修剪。

    钟姚脚蹲麻了,站起身微弯腰在一旁看着,微风从樱桃树梢划过,冬天留下的最后一片枯叶悠悠飘下,轻轻落在钟姚发间而无所觉。

    宋泽一边修剪一边对钟姚讲解如何养护兰草,钟姚听的云里雾里,但是不妨碍她面上一脸懂了的深沉。

    烟春晓,气氛一时恬静而美好。

    沈莲从厨房出来便被这莫名暧昧的画面晃了下,不自觉多看了两眼,然后目不斜视的快步走过,拐进前厅门廊,又立马转身扒在门框上探个头偷看。

    钟姚二人并未发现她,待宋泽修剪完,将剪下的残枝枯叶全部收起来扔进一旁的渣斗,然后转身将剪子还给钟姚。

    “谢谢啦。”钟姚接过,发现不知为什么,宋泽往她头上看了好几眼,似乎忍着笑的样子。

    她头上有什么吗?

    钟姚抬手正要去摸,宋泽却先往前一步,然后抬手在她头上轻轻拿下一片枯叶。

    宋泽比钟姚高出许多,这一靠近,钟姚的鼻尖几乎碰到宋泽的前襟,淡淡的檀香味儿飘进鼻翼。

    钟姚很少与男生靠这么近,顿时全身紧绷,不自觉退了一步。

    她一退宋泽似也反应过来自己的动作不太合适,立马退了一半步,将掌心的枯叶摊在钟姚面前:“不好意思,冒犯了。”

    “啊……没什么,谢谢啊。”钟姚不自在的又摸了摸头发。

    宋泽眉目如春雨,定定地看了钟姚两息,随即展颜笑了。

    只听他轻轻的:“可惜了是片落叶,若是朵春花,我便想亲手带在你的发间。”

    钟姚:“……”

    这话直白的就算钟姚神经粗如石柱也不可能听不出来其中的暧昧,她向来直爽,第一次面对这种细语低叙,顿时有点尴尬,不知如何接话,脸上不自觉染了点绯热。

    这话语飘入远处沈莲的耳中,她满眼星芒的捧住脸。

    正兴奋着突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走来,她立马转身还未等人走近便将人匆匆拉走。

    闫清:??

    “你做甚?”闫清举着右手,手指上沾着墨水,应是写字时不心染上了,“我要去净手。”

    沈莲食指竖在嘴边示意他声点:“你等等,等一会儿再去。”

    “为什么?”闫清蹙眉。

    沈莲掩着嘴别有深意的笑了下,然后左右看了看,才一手拢着嘴神神秘秘的声:“钟姚姐和宋公子两人在后院呢,别去扰他们。”

    闫清心中一凛,沉声问:“在后院做什么?”

    “嗐,你管这么多干什么?”沈莲没发现他的异状,又双手捧着脸自顾自的感叹,“我算是看出来了,原来宋公子喜欢钟姚姐啊,难怪他叫我们姑娘却叫钟姚姐名字……钟姚姐人这么好,宋公子也英俊有文采,起来他们两人也挺般配啊……”

    闫清再没心情听她什么,转身就要往后院走。

    沈莲却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的袖子:“哎——不是叫你等会儿再去嘛?那边宋公子正在和钟姚姐话呢。”

    闫清冷冷的转头,眼底寒刃犹如实质射出。

    “放、手。”

    沈莲嘴角不自觉哆嗦了一下,立马松了手。

    闫清再懒得多看她一眼,转身往后院大步走去,人还没到便先喊了声:

    “钟姚!”

    钟姚正尴尬的不知所措,被闫清的叫声震了下,讷讷转头:“怎,怎么了?”

    宋泽也抬眼往那边看过去,见闫清脸色不好,挑了下眉。

    闫清快步走到两人中间,左右看了看,蓦地转身温柔的对钟姚:“姐,账目上有点问题需要你过来看一看。”

    “啊?这个你看就好了啊,我又看不明白……”

    闫清深吸口气,转身挡住宋泽的视线,至上而下的看着钟姚,咬着牙柔声:“你是这铺子的老板,这铺子的账目有问题你真的不用去看、看、吗?”

    他嘴上勾着笑容,眼神分明在:你敢不试试看。

    “啊……对,应该去看看……”钟姚顿时有点气弱。

    她内心有点酸苦,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娘子似乎总是莫名就心情不好,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每个月的那几天还没结束。

    能怎么办?自己家的娘子,也只能迁就着呗。

    不过,唔——娘子闹起脾气来越来越有气势了是怎么回事?

    闫清不再多,拉着钟姚的手便往外走,钟姚老实跟在后面,仓促间只回头向宋泽点了下头示意。

    宋泽站在原地,始终含着笑,也朝她点点头。

    钟姚被拉着走,隐约觉得手上有点黏糊,低头看去,发现被闫清抓着的手上满是墨汁,她张了下嘴想先去洗个手,但又想着宋泽还在后院,不想再延续刚才的尴尬场面了,又闭了嘴。

    算了,一会儿再去洗吧。

    闫清拉着钟姚,路过拐角处,他顺势回头望了一眼,宋泽还站在原处看着这边,交错而过的瞬息间两人视线对上,闫清微皱了眉,只见宋泽直勾勾的盯着他,眼神意味深长。

    -

    入春之后,天气见着天便温暖起来,这两日更是艳阳高照气候宜人,人们纷纷换下了厚棉外衣,穿上了薄衫。

    闫清这天也换上了前几日钟姚拉着他去精挑细选的一套莲青色罗花绡纱裙。

    他个子瘦高,虽是一副柔弱相貌,但站立走动时却总是背脊笔直挺秀,青色的衣服衬的他翠盈如春竹一般,娇俏中无形又有一股不清道不明的韧劲儿,这种矛盾的美感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钟姚这种学渣不出什么好词儿,只捧着脸痴迷状,心中大笑三声:这就是我的娃娃!惊艳绝伦的娃娃!还有谁??

    闫清一看她表情就知道她内心又在想什么,一想到自己和成衣店里那个呆蠢样的木头人偶娃娃是同样身份就觉得牙疼,想咬死钟姚。

    闫清对于自己被当做娃娃这件事怨念颇深,但又敢怒不敢言,故而直到站在柜台后收钱,脑袋里面都还在浮现那个蠢娃娃对自己傻笑的画面。

    “闫姑娘今日真是芙蓉出水,耀如春华呢。”

    一道温润嗓音拉回他的思绪,循声看去,只见宋泽笑吟吟的低头写账本。

    刚才那句话的本是唐突,但见他态度疏离知礼,站的也和闫清保持一个男女有别的距离,丝毫没有半分冒犯之意,仿佛只是单纯的夸赞一句。

    这几日二人话很少,闫清摸不准他想什么,只不冷不热的答了句:“谢谢。”

    宋泽笔尖停了下,他又转头笑道:“你很适合穿青色的衣服,与你气质很配,清如翠莲,灼而不妖。”

    闫清这次已经难得搭理他了,只觉得手臂上鸡皮疙瘩直冒,淡淡的回了句:“哦。”

    柜台上点餐的纸片快没了,他伸手在身旁的壁柜上又拿了些裁好的出来。

    转身回来时却发现宋泽看了自己好几眼,似乎欲言又止的样子。

    过了半晌,宋泽指了指他的右手,心问道:“你手上的伤是……?”

    闫清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往日天冷时都穿的窄袖衣裳,抬手之间不会显露,今日的衣服是轻衫大袖,定是刚才举手拿东西时袖子滑下,手腕和手臂上还未完全消退的抓伤让他看到了。

    他下意识抬起右手摊开,掌心被毛笔戳的伤口早已好的差不多了,只是还有浅浅的伤痕,包括手腕上的抓痕其实也好的七七八八,若不是宋泽问起,他自己早已完全没感觉了。

    宋泽见他掌心的疤痕微微皱了眉,那伤虽然已经好了,却不难看出当初定是血肉模糊。

    “这是……谁伤的你?”

    闫清一时不知怎么回答——自己发疯伤的,揍钟姚她妹时伤的,这两个缘由都不出口。

    恰时两声钟姚的轻笑声传来,闫清下意识看过去,见她手搭在沈莲肩上,两人靠在门口对着大道方向交头接耳不知道在什么,时不时的掩嘴轻笑两声。

    看两人的神色就知道定是路上又有好看的少年郎路过,这二人又在发花痴呢。

    闫清无语的蹙眉。

    宋泽顺着他目光看过去,又看回来,却像是误会了他的表情,试探的声问:“是……钟姚伤的你?你家姐的?”

    闫清茫然转头看他:你在什么鬼?

    正想找个借口搪塞过去,话到嘴边又顿住。

    鬼使神差的,他突然想知道,若钟姚是个背地里会恶意虐仆,表里不一的人,那这位在所有人口中都品行端正,怀瑾握瑜的谦谦君子,又会如何?还会如此殷切的对待钟姚吗?

    想到此,他瞬息间酝酿好情绪,戚戚然的收回目光,耷下眉嘴唇微抿的垂下头,没承认也没否认,抬左手轻抚着伤痕处,仔细看,右手还轻微的颤抖着,似扔能感受到当初的疼痛。

    只听他苦笑了下,故作坚强的低声:“没事的,伤罢了,我……我习惯了。”

    宋泽一听了然于胸,眉头也皱了起来,转头深深的看了钟姚两眼。

    闫清以为经过此事,这位眼中不容微瑕的宋公子待钟姚至少会和以前有些许不同,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之后宋泽对钟姚的态度并未有半分不同。

    依旧每日带零嘴给钟姚,也依旧彬彬有礼的展示对钟姚的那一分与众不同的亲昵。

    前两日关心他的伤好似只是随口问问,问过便忘了。

    -

    商会那边提交了申请之后便如石沉大海,一直没有答复,钟姚等不及,这日便决定再去商会问问。

    过了雨水的节气,气候也渐渐润泽起来,这两日夜间都会下点微雨,天亮便停了。

    钟姚出门时天空还有点熹微的太阳,可半个多时辰后,天色却昏暗下来,开始飘起了雨。

    铺子送完客人雨还未歇,闫清站门边看了看,估摸着这雨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下来了,转身欲进屋拿伞去接钟姚。

    谁知宋泽却先他一步拿了伞出来。

    他撑开伞走出门回头对闫清和袁嫂子:“钟姚出门时没带伞,我算着她估计也快回来了,我去接她。”

    袁嫂子掩着嘴直笑:“快去吧快去吧。”

    闫清看着雨幕中快步走远的身影,眼中晦暗如海。

    雨势慢慢越来越大,天色也越来越暗沉,铺子里的光线都压了下来,袁嫂子甚至去点了两盏灯。

    这个天气来看,估计许多客人也不想冒雨出来吃东西了。还不到做午食的时间,袁锦也还没从学堂回来,袁嫂子和沈氏母女百无聊赖,也不知从哪儿摸了两把瓜子花生,坐在门前的桌子上就着屋外淅淅沥沥的雨声闲聊起来。

    “宋公子去接钟姚姐怎么还没回来?”

    “雨太大了,估计得先找地方避避吧?”袁嫂子懒散的一手撑在桌上支着头,一手拿着瓜子在嗑。

    沈氏看着外面烟雨雾色,斟酌再三,犹犹豫豫的问:“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多了,我怎么觉得宋公子对钟姚是不是有点……有点心悦之情呢……?”

    袁嫂子和沈莲同时怪异的转头看着她。

    片刻后沈莲才:“娘,你是不是太迟钝了点……宋公子心悦钟姚姐这不是很明显了吗?我以为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呢。”

    “切!”沈氏敲了下她的头,“你在讽刺你娘瞎吗?”

    沈莲嗷一声捂着头笑。

    袁嫂子欣慰的舒口气,笑言:“这应该便是缘分吧。钟姚那丫头性子这么好,但就是有点大大咧咧,我总担心没有识趣的儿郎来发现她的好,如今看来是我多虑了,这宋公子或许便是她的命定之人呢。”

    “可不是嘛。”沈莲一脸羡慕向往的表情,“宋公子才来咱们这儿几天时间啊?一来就相中了钟姚姐,这就是话本里的一见钟情吧?”

    闫清本默默在柜台后看书,思绪杂乱,心里想着钟姚和那宋泽到底在做什么,为何还不回来?听见沈莲的话,翻页的手顿住。

    这句话在脑袋里饶了两圈,突然他心念一动,那股一直让他隐隐觉得哪里不对的怪异感豁然明朗起来。

    作者有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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