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场上体力透支倒在对手身上的少年，像一个沉睡的天使，从开启了无我后就消失不见的汗水让他的皮肤微微散发着运动的粉红，被队友们背下场放在坐席上躺下，乖巧得看不出往日的桀骜。

    柳有点发愣地盯着少年的手，那里还保持着最后握拍的姿势，仿佛因为握力不够强而掉落只是他的错觉。他曾经亲眼见过幸村和真田那一场千锤百炼的比赛，也目睹了越前突破的无我境界，然而没有任何一场像今天这个后辈带给他的冲击更多。

    赤也……

    你已经走在我们的前面了吗？

    柳下意识地捏紧了手里的笔记本，手指拂过封底，那里静静躺着自己的画像。如果在球场上的我真的有精市眼中那么专注，为什么唯有我，到现在都无法领悟无我境界？

    “柳，单二准备上场了。”队友在和他话，他沉稳地点点头转身走到场内。披着部长外套的人影刺伤了他的眼睛。他终于明白仁王在上场时对着真田那种不好的情绪是为什么了，能够用那样的姿态坐在监督椅上，为立海众带去无上动力的，或许从始至终都只有那个人。

    即使是真田，也不能替代。

    “莲二，负重摘掉了吗？”好友问着自己，柳点点头，“我不会让你上场的，弦一郎，很快，我们就会去看精市了。”

    真田盯着他，一如往常的状态让他放心，“不要忘记幸村的话。”

    啊，我是绝对忘不掉的。

    被称为立海大的“三巨头”，有着“高手”之名的柳莲二，或许是观众最常见到的一人。过去的两年里，由于担任单三的位置，即使是和毛利及切原轮流，他也是三巨头里出场次数最多的人。另外两个担任单二和单一都会因为队友的速战速决而不需上场，斩获了无数决胜盘的柳就是众多选手无法面对的可怕强者。

    这个人站在场上，自己就像被无数的摄像头观察分析着，所有的想法动作都无处隐藏。

    无论是青学众还是观众，都对这一盘抱的期望不高。尽管不二为青学扳回了珍贵的一场胜利，然而每个人都能清楚得看见，这一分赢得有多艰难，不但对手只是立海里一个二年级的后辈，甚至还让对手出了无我境界，抢七到10分。

    那可是不二前辈啊……立海到底有多强？

    提着球拍上场的乾眼镜下是从未有过的凝重。他比任何队友都知道对手的强大，在他的预料中，不二赢下比赛也是有很大概率的，然而那些意外完全在他估测之外。

    抬头看向面前这个人，他不由得心生感叹。

    莲二，你或许不知道，我有多么期待今天的比赛吧……

    想要读懂你，想要知道现在的你，想要让印象中过去的你一点点长大起来。

    “好久不见了，贞治。”

    “4年两个月零15天，莲二。”

    想的话都在网球里，让我认真地全部告诉你吧。

    他们之间有着特殊的默契，儿时就开始双的搭档，甚至影响了当时青少年网球界的强大数据网球，像是两台机器人的对战让比赛一开始就充满了火药味。

    柳扫视着对面的球场，对手先发的局势正符合他的算，正如他自己从来都没懈怠过收集真田和幸村的资料，想必贞治也绝对不会放松对他的研究。以旧友的性格，一开场就先声夺人的概率是93.48%。

    气势滂沱的高速发球，在之前的比赛中不断进化的速度，的确是一个很不错的球。回击被球网拦住，柳的大脑里闪过一连串的数据。接下来的发球用30°的抽球回击，调动到左半场后上网短球，被看穿得分的概率是86.19%。

    众人都惊讶地看到场上完全掌握了节奏的青学选手，仿佛对手的每一个动作都被预测到一样，彻底封住了对手的攻击。那个乾居然这么厉害吗？

    柳在底线调动一个后场，接下来上网……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影子，高大的少年正手了一个穿越，干脆地拿下了第一局。

    “1：0，乾领先！”

    你现在已经成长到这种地步了吗？柳看着那个发型和眼镜都没有丝毫变化，只是长高了不少的旧友，不容许自己被抛弃的心情原来是这么强烈……

    “2：0，乾领先！”

    精准度和力度都提升了不少，连对我的计算都如此准确，你的确变强了很多啊。

    如果不是这样，我又为什么要来这一场比赛呢，贞治。柳轻轻舒了口气，这是我欠你的，如果你这样期待的话，稍微陪你一下，精市也不会怪我的吧。

    “明明乾的网球那么完美，为什么我还有种不详的预感？”场外观战的山吹众人声的窃语，他们没有和立海交手过，但是能把今年无比强大的青学得几乎无力还手的样子，仅仅是双的比分就够狼狈了。

    那个被称为三巨头的柳，会这么容易被败吗？

    再次回到乾手中的发球局，立海众看上去并不担忧的表情，这让观众也不由得紧张了起来。又是漂亮的超高速发球，只见柳左脚半蹲，上半身前倾，持拍的右臂在面前划出一道反手半弧，像是巨大的镰刀割破空气一样，球被旋风包裹着飞回乾的半场，那是一个高速削球，却在准备接球的对手面前忽然下坠，钻过他的脚边。

    “那么低的姿势不可能出高速削球……你这么想，是不是，贞治？”

    清秀的文雅少年只带着薄汗，拉高到脖子的外套让他看上去好像没有用出三成实力一般，着这样的网球却面色如常，破解了对手的拿手发球仍然如此淡然，真是可怕的“数据大师”！

    局势忽然反过来一般，即使再被布局调动，柳都不断地破解乾的球路，好像之前丢掉的那两局都是自己送出的一样……

    “莲二的左右移动应该有迟缓才对……你想这么吧。”看着一脸怀疑的旧友，柳心里叹了口气，“你的网球已经被我看透，再也不管用了。”

    怎么计算都无济于事，我的数据是超越你的。即使用出再巧妙的布局，也逃不出我的眼睛。

    “2：2！”

    “莲二的回球应该受到力度的制约……你正在怀疑着。”少年侧过身看着大汗淋漓的对手，嘴唇微动，吐出了冷冰冰的话，砸在乾的心上。

    “3：2，柳领先！”

    “你以为可以凭借自己的数据，却反被束缚，贞治，想想教给你数据网球的是谁吧。”

    乾仿佛一瞬间时光倒流，儿时黄昏的球场，两个聊得开心的男孩，总是形影不离的双搭档。从和你相遇开始，我就注定会走上数据网球的路……

    我被资料束缚了吗？因为你是超越了数据的人吗？

    莲二，如果在这里被你败，我还有什么资格向你传达我的话？

    “哈——！”

    扑向边线的少年看上去狼狈不堪，每一球都接得勉强，却都竭尽全力。他一次次地救下球，死死咬着比分，就算被压制也好，被掌控也好，绝对都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乾他，放弃了自己的数据……”青学众都惊讶地盯着那个少年，“那样的乾，从没见过……”

    没见过的何止你们。

    柳抿了抿嘴，你就这么放弃了自己法吗，贞治，要知道，数据网球之所以强大，就是因为只靠本能赢不了它啊。

    高高跳起的眼镜少年像一个空中的巨人，他头发总是那么直愣愣的，逆着光如同一个火山。

    我拥有的绝不仅仅是本能啊，莲二！

    重如千斤的扣杀狠狠地掉了柳的球拍，终于得分成功的少年甚至了滑摔倒在地，乾抬起头，从地上爬起来，目光灼灼地盯着那个清秀的旧友，“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青学的意志。”

    “15:40！”

    “数据和无我谁更强一些？”

    就在昨天，柳曾经问过幸村这样的问题。从就研究网球，作为头脑型选手存在的柳，在国一看见幸村和真田那场千锤百炼的比赛后就一直想不通，能够挖掘潜力的无我境界，到底是超越了数据，还是他的数据不够完善。

    听到问题的少年眨了眨眼，想起了自家后辈赤也这场私下比赛，想必看到现场的柳深有感触吧。他笑了笑，目光转向了柳身后背着的网球拍，“我也不知道。”

    柳不解地注视着他。

    “我从来没有用无我和你比赛过，而你也从来没有在其他人面前展露过真正的实力。”幸村若有所指道，“如果有人能被你激发出无我，或者近似本能的状态，岂不是明了，你本身就超过了对手吗？”

    柳愣愣地看着他，“你的意思是，如果数据足够强大的话，无我境界也无法匹敌吗？”

    “要不要试一试呢？莲二，难得有一位能让你开心门全力迎战的对手，这不正是让自己强大到超越数据的最好机会吗？”

    午后的日光照得他发丝发烫，从回忆里清醒过来的柳看着对面那个从未见过的旧友，终于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上场前那么兴奋又紧张了。

    看见刚刚完比赛的后辈，在无我的帮助下突破了自己的牢笼，那是一个全新的赤也，一个无论前辈们怎样帮助和教育都无法达到的境界。

    数据依赖头脑而生，无我依靠本能而生。在柳的网球中，为了坚守自己的道路，他或许一生都无法触摸到无我的大门，如果因为追求那个虚无缥缈的东西而舍弃了他自己，永远都不过只是一场异想天开的梦。

    手里的球拍是真实的，自己最爱用的沃克，每一次回击都能目测十步之外，这种和以往一样的掌握局势的心情让他找回了内心的平静。他看着对面那个旧友，你想要传达的我全都明白了，从我们分别的那一刻起，在数据网球上，我们就有着完全不同的道路。

    青学拥有的意志，我认可了。

    但是你的意志呢，贞治？你在为了谁球？

    他心里渐渐生出一丝微不可见的愤怒，手中不断地击球渐渐增大了力度。

    “柳莲二获胜的概率是95.35%。”高速的正手抽击。

    不可能！乾睁大了眼睛，速度和力度都增强了？！

    “柳莲二获胜的概率是97.57%。”反拍穿越。

    为什么他还在进化？！

    “柳莲二获胜的概率是……100%。”轻巧的网前短球落地，少年收拍直起身，微微睁开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跪在球场的旧友。

    “这是什么？你花了4年两个月零15天，就是这样的成果吗？”他冰冷的深棕色眸子像是被点燃了一样，在日光下折射着赤红的光。

    “你的是别人的网球吧，贞治。”

    “别让我太失望了。”

    “4:4！”

    还在狼狈救球的少年仿佛充耳不闻一般，顽固地坚持着无力的防守，然而面对火力全开的柳，他的防守看上去那么脆弱。

    “5:4，柳领先！”

    你还不明白么，贞治。从舍弃自己网球的那一刻，你就不可能获胜了。

    “比赛应该从这时候才开始吧，莲二。”短暂的叫停后回到场内，乾重新抱着队友的力量站在底线，“我们以前就到了这里暂停，如今终于能继续了。”他笑着看向对面的旧友，一直都拼尽全力才能把比分拉回到这里，这一场球已经不像四年前那么好了。

    “你是故意让每一球都按照四年前的过程复原的吗？”柳沉下脸。

    “接下来我们就毫无资料可循了，莲二，重新一决高下吧！”

    可惜了，贞治，如果扔掉这些没用的聪明，或许你能更加全神贯注也不定。

    你还停留在那一场未竟的胜负中，但是我早就重新启程了。

    手中握着网球，直径6.6公分，这是一个得可以一手掌握，却大得拥有独自世界的领域。就像数据一样，只要有那十个符号，我就能创造自己的世界。

    现在，我该教给你一些新的东西了。

    高高抛起的球像是被无形的东西控制，在柳看来严格按照脑海中的路径飞向球场对面，它像一阵风般飘忽，在乾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眼睁睁地看着它落地，然而再也没有弹起。

    缓缓滚向自己脚边的球，白色的纹路交缠。

    干净，洗练。

    那是柳的绝招，空蝉。

    乾忽然反应过来，到现在已经没有任何数据依靠的人，只是自己而已。他抬起头，对面的人瘦削的侧脸仿佛和儿时记忆重叠。

    “我已经过很多次了，贞治，”他转过头，漂亮柔顺的发丝扫过了耳尖，“舍弃自己的网球，你什么都不是。”

    不，我还能接到，我一定要接到……乾重新站回底线，空蝉的要求很高，到最后一局绝对不可能保证每一球都成功……

    球再次落地滚动，那是一个漂亮的球路，像是在复制一样的状态让众人都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不，还有两次机会，我是不能放弃的，要是接不到就输了，青学就没有机会下一场了……

    碰到他脚边的球刺激着乾的大脑，为什么，为什么莲二还能出来？

    他进化到了什么程度？如果我有好好收集数据的话，现在是不是也能分析出来他这一球的破绽？但是之前一直都在拼劲全力救球，根本无暇去收集啊！

    为什么要面对这样的矛盾选择？他是不是真的不应该放弃掉数据？

    比分终于来到了赛点，再一次成为决胜盘选手的柳受到了全场的瞩目。他还会给对手机会吗？还是在这样紧张的状态下发挥失常？

    柳紧紧攥着球拍，在这样的境况下，他几乎能完全分析出来乾的心理。靠着意志力救回的那些分数的确令人敬佩，而全力以赴的那种精神也是自己很少会表现出来的。数据网球需要冷静清醒的大脑，因此他从来都不会热血上头冲动行事。

    而这一点，或许就是被青学改变的乾所拥有的优点，也是弱点。

    正因为认可和敬佩这个崭新的你，我才必须要用更残酷的方法给你回答，贞治。

    网球是很广阔的，数据没有你想象中那么脆弱。

    体力消耗，肌肉活跃度的计算，角度精准，屈膝弹跳，挥拍的力度，以及，对手精神状态的估测。这些全都只是数据中最基础的东西。球场就是棋盘，你之前所走的每一步都为最后的结果埋下了伏笔。陪你玩了九局，最后这一局，就让你认识到，现在我们之间的差距吧，贞治。假如能让你从这次比赛里学到了什么的话，我也能对得起四年前的自己了。

    当初不告而别，很抱歉。

    但是看到了极限的我，不能再停在原地了。只有见到了那个强者，我才意识到，数据既是强大的，又是有限的。你去探索数据以外的其他品质，而我则专注于增强数据的精度，扩大数据所能发挥的作用。无论哪一条路都是自己选择的，即使像今天这样交手，也不能分出谁对谁错。

    只是我看见了数据的极限，也同时看到了突破的方法。

    然而能够超越数据的人，或许目前我真正认同的，只有一个。

    金色的球从球拍中心发射，最佳的线路如同一道闪光，砸在中线上转了几个圈。

    “一盘结束，6:4，立海获胜！”

    他让我看见了真正的自己，所以我绝对不会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