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赫拉克勒斯的记忆中，自己曾经被认为是不适合站在网球比赛赛场上的选手。

    与他一起接受训练的孩子们都带着一股天生的血性。他们喜欢攻击球风，对练习总是充满了各种惊喜，让教练能够最大程度地发掘一些新的可能性。而他自己则更偏好练习赛或者指导赛，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对手都点燃不起那种想要把对方倒的心态。

    “你在瞧我吗？！”

    因此在听到这样的话时，儿时的赫拉克勒斯根本不能理解原因。他不解地望向球场对面的男孩，那双燃着怒火和屈辱的眸子让他不由得思考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既然你这么强，就不要留在这里委屈自己陪我们球了！”

    那是赫拉克勒斯第一次意识到，无论他愿不愿意，他的身体里所拥有的力量能够填补他缺乏的侵|略|心。他后来去过很多俱乐部，可直到被国家队挖掘之前都有些浪费自己的天赋。

    炽烈的日光让视线有些恍惚，他伸手遮了遮额头，借着手掌阴影投下的方便注视着球场对面的那个鸡蛋头少年——那个选手已经包扎好头部，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在和教练席的队友话。

    啊。

    没有绝望和痛苦真是太好了。

    赫拉克勒斯缓缓放下手盖住了眼睛。他或许永远都无法摆脱自己身体里那个封印住的同情心，而这不分时宜场合的善良偏偏很有可能会给他的比赛带来影响。赫拉克勒斯告诉自己，没关系，我现在在为祖国而战，就算自己觉得悲伤，也必须要背负起应该的责任。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场内，重新开始的比赛停留在4：2，希腊队发球的第七局，15：0。他感到一股视线牢牢锁在自己身上。不，或许不止一股。一个方向来自对面的大石，而另一股——

    他的余光扫到了教练席，那个紫发的男孩正在散发着巨大的存在感，让赫拉克勒斯无法静下心来。名叫幸村的少年会如何帮助队友为接下来的比赛布局？这两个选手能完美实现吗？我还要继续向大石攻击吗？他们会没有针对我的改变吗？

    无数的疑问一点点扩散到赫拉克勒斯的脑海。他之前和伊万承诺了自己要做的事，可是现在一个人背负着两个人的意志，他有点辛苦，甚至开始畏惧。

    “比赛再开，希腊发球！”

    他手心捏着网球，目光躲开了球场的对面。他的胳膊抬了起来，球拍有千斤重，沉得几乎压垮了他的心。他的状态太过不对劲，不仅赫拉克勒斯自己，希腊队和日本队以及观众都注意到了。

    “赫拉克勒斯的情况有点反常。正常的话他不该这样犹豫不决。”柳若有所思地和真田分析着，球员室的屏幕并没有所有的细节，他们在之前也只是看到了大石包扎的镜头，“刚才希腊队到底发生了什么？”

    “该不会不忍心下手了吧？感觉这家伙之前的球风和刚刚那一球截然不同。”丸井吹了个泡泡，“要的话，赤也大概会非常习惯这样的攻击模式，他在现场不定很有研究。”

    立海的人对这种球风变化有些既视感。他们在二年级时，切原的那场单方面挑战赛让人印象深刻，少年被真田激怒后的赤目状态使他的攻击增强了一个幅度，而现如今的希腊队选手或许并不如切原那样有着坚韧，一往无前的心态。

    “如果败于自己的内心，那这实际上已经变成了一场心理战。”他们一旦确定了这点，反而放下心来。柳侧头看了看真田，“精市的努力看来是有效果的。”

    真田点了点头，“大石虽然领悟力并不是最好的，但是他的直觉引领他在不知不觉中做出正确的选择。”

    而且，有一个自己亲手伤的对手站在对面，赫拉克勒斯就会一直抬不起头来。当希腊队选择了赫拉克勒斯展开残酷攻击的那一刻起，他们的这个王牌就注定会变成一次性的牺牲品。

    屏幕里的那个金发高大选手似乎在有意识地选择球路。大石的存在感经过了六局的比赛，在此刻彻底达到了顶峰：没有人能够把目光从他身上扫过，他的额头纱布，有点褶皱变脏的运动服，还有那个牢牢占据自己站位的身体都像一个光源，让人不由自主地思考接下来的比赛将会如何围绕着他展开。

    正如幸村向大石所解释的那样，从赫拉克勒斯开始回避正面攻击大石的球路开始，这场比赛胜负的关键就成为了这个向来没有自信的少年。而这一点，现在在场上的大石自己，甚至仍旧没有发现。

    “5：2！”

    那偏移的球路似乎注定了会被越智抓住机会的命运，随着希腊发球局的被破，这场首发战终于来到了决胜局。幸村目光扫过了大石头部的纱布，估算着队员能坚持的时间。他注意到伊万选手仍旧没有从off的状态脱离，而目前唯一身体和精神都完好的越智并不是决胜局的发球者，考虑到比赛进程，大石能不能坚持出不会双误的发球就是这场胜利走向的关键。

    幸村放下双腿，上身靠向了椅背。他看上去格外从容——当然这样的分数的确能够让他从容起来——所有看着屏幕的观众都这样认为，而注意到他这个动作的几个人都下意识地勾起了嘴角。

    “真是聪明又可怕呢，幸村君。”入江忍不住摇了摇头，“如果我是对手，恐怕又会提起心了。”

    利用一切自己能够做出的暗示，场内监督的微弱作用被他发挥得淋漓尽致。球场上的一丁点因素都会对比赛造成影响，而在这一刻，球员室的队员们都对胜利充满了信心。

    这场并不漫长的比赛终章从大石的球拍挥动开始。他不再需要出多么惊艳的发球，全身心地信任着网前的越智前辈，大石能够抛掉所有困扰自己的思绪，仅仅是挥拍就能让他热血沸腾。

    ——我只要认真球就够了。

    如果有什么布局和法是我不能理解的，那就心无旁骛去做自己应该做的事。就像依赖英二那样，把自己的半场交给另一个队友，双不就是这样让人安心的存在吗？

    大石的脸上甚至带着一点兴奋的笑意，那笑容太过夺目，即使是幸村也不由得多看了两眼。能够在这个时候还有这么好的心态，该大石是天生的比赛型选手吗？

    有越智的截击扣杀，面对几乎溃不成军的希腊双，这个结果已经不言而喻。随着最后一球尘埃落定，观众的欢呼声也不再抑制地响起。大石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到了不远处菊丸熟悉的声音。

    他愣愣地回头，日光下那一头亮眼的红发闯入他的视野，三年的搭档正露出了让人忍不住微笑的灿烂笑颜，温暖得比盛夏的太阳还要炙热。

    所以，我们赢了？

    大石下意识也笑了笑，身后的脚步声让他转身看向一起比赛的前辈。他们回到了网前，和首战的对手握手，接受祝福，一切都像是一场梦一样。

    在世界的比赛里，我没有给前辈拖后腿……

    大石呆呆地想着，跟随越智机械地，亦步亦趋地走回了场边。

    “挡路。”

    低沉的声音拉回他的神智，越智走到了一边整理自己的球拍，高大的身体挺拔劲瘦，除了一些汗水，几乎看不出一丝狼狈。而从教练席上起身走过来的幸村还是一如往常的淡然，大石看向对方的眼睛，那里的确藏着一丝满意。

    “动作还是太难看了，大石。”

    大石耷拉了肩膀，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不过，”幸村笑了笑，“你的比赛状态值得队友为你骄傲。”

    大石眨了眨眼，跟着越智幸村回到了场外的球员等候区。能够首战就得到一个好结果，至少从战术的角度足够之后的比赛给队友更多的发展空间了。大石心里有点美滋滋地，就算跟切原击掌的时候被笑话了几句“弱爆了”也笑嘻嘻地接受，惹得切原都有点怕他头被坏了。

    “第二场就是你的比赛了，切原。热身呢，状态调整好了吗？”

    被白石拉回一边的切原撇撇嘴，不过到底是能听进去，乖乖地跑去和远野商量战术去了。

    白石摇了摇头，一旁的种岛笑眯眯地看戏，“这孩子也没错嘛，这一场能赢不定就是对方那点良心发作没下狠手，实力来大石还并不够格。”

    白石笑了笑，“所以教练才会让他和越智前辈组合。不得不，这个决定实在正确。”

    种岛挑了挑眉，“你就不想上场吗？要是远野他们也赢了，恐怕你今天连热身都不需要了。”

    白石失笑，“就算如此，比起自己有可能出场决胜盘的比赛，我更喜欢3：0这样的结果。”

    种岛若有所思地回过头，候场区的屏幕里，两个特写正给向日本队和希腊队的教练席。在清理球场的时间里，观众得以稍事休息缓解情绪，而那个之前坐着紫发少年的位子一下子空了出来，生生让人感到了一丝失落。

    就连种岛自己都不得不，从主办方的角度来，实力强又赏心悦目的球员真的是非常重要的宝藏了。

    “你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事，种岛前辈？”

    轻轻拍着自己肩膀的手让种岛缩了缩，“幸村没有告诉白石名单的事吗？”

    幸村压了压种岛的肩膀，无视了一边白石不解的目光，“那也没有的必要，前辈只要别放水去好你的单三就足够了。”

    种岛无可无不可地耸肩。既然教练们都不愿意让白石知道把他从单三调整到单一的原因，自己也不会去点出来。作为国中生，目前这些后辈们已经足够努力了……

    “种岛前辈。”

    幸村拍了拍种岛的后背，“偶尔也担负一下作为前辈的责任怎么样？”

    种岛回过头去看，少年的脸上带着一点微不可见的期待和压迫，“你知道我们都最喜欢什么样的分数，前辈。”

    “别让大家失望。”

    ——

    “远野最近腿伤不太好。”

    球员休息室里，不知是谁低声喃喃道。大家看着屏幕中走上场的两个人，心里都渐渐紧张了起来。真田侧头问向柳，“他们俩之前的练习状态怎么样？”

    “很难。”柳摇了摇头，“自从之前赤也脱离了赤目状态，还能不能从远野前辈的球风里得到灵感我也不知道。昨天的练习没有什么矛盾，不过远野前辈恐怕在这一场不会占据优势。”

    真田转过头去看屏幕，两个从另一头的希腊队走出来的选手高大俊美，具备非常有代表性的古典气质。双的斯特凡诺普洛斯兄弟甚至和切原同级，能够选择一对国中生组合来双一，从任何一个角度来，希腊队都一定对这对双胞胎寄予厚望。

    “这两个人目前我们没有太多的资料。”柳轻轻皱了皱眉，“但是我和贞治都认为他们属于强攻型球风。”

    他手中握着的笔尖不自觉地点着纸面，那令人不安的姓氏总让柳联想到一些太过久远的历史，如果真的如他们所猜想的那样，那么这一场不仅要担忧远野的腿伤，会出现更难以预测的情况也不无可能。

    “赤也现在是否具备带领组合或者团队的能力，大概能够因此得到检验。”柳放下了本子，干脆不再多想。无论结果如何，毕竟这孩子才国二，吃到一个教训不定也能更好地成长。

    “精市也就位了。”

    真田盯着屏幕。幸村距离他太远，这个安排让真田有点不满，而听到柳的一番话也让他开始担心双一的赤也能出什么样的比赛。

    在已经突破到如今的情况下，就算远野疯了，不定赤也也能做出自己正确的选择。

    他这么想着，镜头扫到了临上场前正站在幸村面前的两人。高瘦的远野正盯着幸村似乎在认真听着什么，真田的目光也渐渐有点移不开自己的恋人。

    少年笑了笑，点头望向旁边的切原，然后走上前拍了拍后辈的肩膀。

    幸村目送两人上场，视线在远野身上停留了片刻。根据刚才远野的法，没有外物直接撞击的情况，他的膝伤并不会影响状态。幸村很清楚就算是教练们想要制止远野的剧烈运动，这个前辈也并不会听从。

    要是每个队员都像立海那么听话就好了。

    少年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等待比赛再开。他们的对手是一对高挑的双胞胎，哥哥是柔软的短卷发，个子较矮的弟弟则留着十分古典的长卷发。他们一站在场内就引发了一阵尖叫，相比之下日本队高瘦的黑长发和海带头看上去格外阴森。

    从比赛的观赏性来，至少今年世界杯的改革吸引了一大批的观众。幸村同情地望向周围的观众，希望他们不会被远野前辈的球风吓到产生心理阴影吧……

    场内先发由日本队选到，切原站在网前，对面那个泡面头正在量着自己。

    唔，至少发型还是我比较帅一点。切原想着，把注意力集中到全场。身后传来网球弹地的声音，曾经的对手强敌如今站在自己身后，切原却意外有着安心感。

    夹着风声呼啸而过的球穿过切原的耳边，闯入南欧的海岸。日本队先声夺人，开场就夹带着杀意气势汹汹。这明明是第二场比赛，开局却仿佛一场下马威，让赛前两个双胞胎获得的欢呼声消失殆尽。

    一个高速发球直入双胞胎的防守死角，底线的哥哥阿波罗抢到回球，质量不差的救回，被网前的切原拦截扣杀。受到远野发球的影响，切原的动作也极其凶狠，瞄准了外边线砸在弟弟俄里翁半步之外。

    “15：0！”

    像是被扼住喉咙一般，两个黑发的恶魔散了那原本美丽如阳光普照的气氛。纵然有再多的呼喊，胜利的渴望都会化作饥饿的需求，一切试图阻拦的人都会成为阻碍，成为他们的猎物。

    “不用再客气，也别摆架子了。”切原眯起了眼，勾起唇角，“收起你们那点没用的善良天真，这可是比赛。”

    虽然我现在不一定会用，但也曾经被叫过恶魔的呢。

    “少废话，海带头。”

    远野狠狠地用球拍推了推他的后背，“碍事。”

    “喂喂，远野前辈我过不要叫我那个外号！”

    “走开海带头！”

    远野瞪着后辈的后脑勺不知道该什么。真正天真的是谁？对面那两个人可是一点都不善良的选手，只是看着他们对此习以为常就能猜到对方的风格。

    斯特凡诺普洛斯。这可不是一个美好的姓氏。

    远野站回底线，握紧了网球。他的目光扫过对面那两个外表光鲜的少年，内心只有讽刺。

    看吧。

    越是真正的邪恶，看上去越是美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