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疑点
第二天一早,宋玉祗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周密难掩激动地通知他案情有了进展,让他根据自己的调查结果写一份结案报告,语气没有什么异常,这反倒让宋玉祗觉着不大对劲,昨天众人还都因为兰玲的精神失常而愁眉苦脸,今天就取得了重大进展……也没听昨天有什么行动啊。
虽心里是一百个不情愿,他还是不得不离开柔软的被窝和姜惩温暖的颈窝,轻轻拍了拍他。
“惩哥,醒醒,我要回趟局里,先喂你吃饭,睁眼清醒清醒。”
昨晚姜惩的睡眠质量极高,可以自从受伤以后就再也没睡过这么安稳的觉了,有人暖着他因为输液而变得冰凉的手,后半夜止痛针药效褪了,还有人帮他揉着手臂上的血管缓解药物刺激的疼,不知有多舒服,一大清早自然不愿意起来。
宋玉祗没办法,先给沈观电话叫了个□□,回来便摸了摸姜惩的下巴和耳后,神色有些沉重,直到他的手滑到那人脖子上时,那人猛地睁开惺忪的睡眼,下意识按住了他的手腕。
“别紧张,我只是看你扁桃体和淋巴肿了有些担心,不是要害你。”
这个人即使是在病中依然保持着高度的警惕,确认是宋玉祗后,才昏昏沉沉又闭上了眼。
宋玉祗扶着他起身,硬拉着他去洗漱,姜惩迷迷糊糊就觉着被人往嘴里塞了什么,一股薄荷的清凉味激得他大脑立刻清醒过来,含糊不清地道:“你好烦,让我多睡一会……”
“我也想让你多舒服一会,但是我不想给别人看到你这副样子,岂不是让别人占了便宜。”
姜惩还不知道他这话里的意思,直到被人掐住了宝贝才惊醒过来,发现自己正挂在宋玉祗身上,保持着和昨天一模一样的姿态被强行放水。
他骂了句难听的:“我操,姓宋的,你到底对我那玩意儿有什么执念,求你做个人吧!”
“别吵,等下就给你穿上睡衣,沈观过会儿会来替我照顾你,他来了之后你可以继续睡,不用理会他跟你了什么。”
“你跟那个沈医生是什么关系,他好像挺照顾我的。”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姜惩觉得不大好意思。
“是朋友,海外华侨,别看年纪轻,已经有好几篇论文得到学术界认可了,现在正在医科大学代课,虽然专攻的不是外伤领域,不过处理你的伤还是游刃有余,放心吧。”
宋玉祗喂姜惩喝了汤,披好了睡袍,又把人挪到了床上,刚好沈观也到了。
他拎着箱子,抱怨自己拿着几百万的稳定年薪还有无数外快可赚,怎么就沦落到给人当上门护士的程度了。
他是典型的“口嫌体正直”,嘴上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里外检查了姜惩的伤,在看到姜惩淤青的两手后,果断把留置针转移到他的臂上,包了层保鲜膜。
“他的体质比我想的还要弱,恢复的速度太慢了,靠药物摄入营养根本不够一个成年男性日常所需的能量,这样下去不行,我还是建议他回医院治疗。”沈观又补充道:“往往看起来坚不可摧的人都会有一戳就散架的死穴,可能这几刀就捅对地方了。”
“我考虑一下。”宋玉祗摸了摸姜惩被冷汗浸湿的额发,“惩哥,今晚试着喝点粥吧,我煲的粥也很不错,想喝什么口味,甜的还是咸的。”
“随你吧,我不挑。”
如果让局里的人听了这话,肯定有人要跳起来骂他表里不一,这一点狄箴是深有体会,他到市局后没几天就发现姜副这人挑嘴挑到了矫情的地步,门口铺的包子都让他带了个遍,经常是掰开看到里面的馅以后就不吃了,这让他一度以为姜副这人只是不爱吃包子,直到有一天他发现那人吃千岁带的包子吃得津津有味,一口气能吃三五个才知道他这人芹菜、香菇、茴香、酸菜……等等一系列能做成包子馅的菜都不碰,只吃纯鸡汁不放姜还得恰好腌上两个时的馅,不咸不淡,味道刚好。
放在往常,他不把这子刁难哭都算好心,不过这次宋玉祗是因为他受伤才来上门照顾,本来他就觉得脸上挂不住,东挑西挑更是过分,所以关于这一点,他现在没有任何不满,就算宋玉祗端来的是夹生的糙米,他也能硬着头皮吃下去。
宋玉祗交代沈观照顾姜惩之后就回了市局,这起命案已经闹得众人半个多月都不安生,一个个挂着熊猫眼,就等着结案的契机。
周密见他来了,找了个没人的会议室和他单独聊了两句,无非是用教育他不准单独行动,走非正规渠道调查这个引子开头。
“宋啊,你跟姜关系好,看他受伤了心急,想早点解决案子,抓到凶手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干咱们这行的不能无组织无纪律,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家里关系多大,能有多少人脉,往下挖多深都不合适,句实在话,就是量力而行,这些你在学校里都该学过的,不用我多。”
宋玉祗认错态度极好,“抱歉,让周队为难了,这次的确是我做得过火了,下回不会再犯。”
“高局那边也能理解你的心情,念在你是初犯,回去写份检讨给个警告也就算了,你可别不当回事,你现在还在见习期,要不是这回情况特殊,肯定就让你回家喝西北风了。”
“那改天我可得好好谢谢高局。对了,昨天兰玲还不配合咱们的调查,今天案子就有了结果,是……”
“唉,她只是不配合姜啊。你们昨天走了以后,守着他的李一眼没看住,她就给自己的头磕出个口子,千岁赶紧带着她去医院了,缝针的时候他就交代了,他姥姥也就是两年前病逝的兰珍珍生前一直和一个拐卖儿童的犯罪团伙勾结。”
周密叹了口气,抽了张椅子坐下,示意宋玉祗也过来,翻着整理好的笔录道:“兰珍珍本身是个掮客,手里掌握着不少可以提供性服务的人脉,兰玲招供这个团伙会从全国各地诱拐六岁以下的儿童,长相一般的会被转手卖掉,卖不出去的就会残毒哑了扔出去乞讨,这两部分的收入不多,只是用来处理收益不好的‘商品’的一种方式,最主要的金钱来源,还是……”
到这里,他有些难以启齿,顿了顿才:“还是靠提供特殊服务。”
这些孩子很多从婴儿期开始就被像动物一样豢养,得不到妥善安置的死亡率极高,也就需要特殊的渠道处理死去孩子的尸体,那些侥幸活下来的孩子也会根据长相、身材和资质被分成三六九等,而兰珍珍就是负责调教这些儿童的“训导师”。
“收容这些被拐卖的儿童需要一个合法的名义,兰玲提到省内有所福利院就是他们买卖人口的据点,但他不肯具体明是哪一所,这一点审讯人员再努努力,不定能问出来。”
“问不出来的。”宋玉祗断言道,“周队你很清楚他害怕的是什么,所以你也知道为什么问不出来。”
他笑眯眯地望着周密,那眼神仿佛已经看穿了一切,让后者倍感无奈,叹了口气。
“……宋啊,有时候太聪明未必是件好事,尤其把这份聪明表现出来是一件非常愚蠢的事,你明白的不是吗?”
“是,但是我没把周队你当外人,话也就口无遮拦了,再者我如果不把视线的重心转移到自己身上,下回的刀子就要捅在他心脏上了,放在往常,我一点都不担心他的自保能力,但现在是特殊时期,我不能让他承担这么大的风险。”
周密只是默默听着,一声接着一声叹气,这个话题实在太沉重,继续下去只会让他无心正事,所以他很快回归正题。
“先不这个,关于这一点,之后我还会派人到兰珍珍的住处去调查,现在馨宜花园那两层地下室已经被封锁了,这方面的调查得尽快,要是有空的话你可以跟着千岁他们去看看,这段时间姜在家养伤也没有精力带你,向其他人多学学也是好的。”
“没问题,不过我有点好奇,兰玲都交代了什么能让兰珊的命案迅速结案。”
周密往后翻了几页,“他提到了陈东升,陈东升时候也是被这个犯罪集团诱拐的受害者之一,不过他很擅长讨好兰珍珍,十几岁时就和她保持着暧昧关系,兰珍珍也很看重他,渐渐把他吸纳为集团的一员,主要负责沟通上下线关系,可以掌管着这些被拐儿童的生杀大权。”
他翻出陈东升的尸检报告,将其髋部的照片推到宋玉祗面前,“尸检的时候你也看到了,他身体的骨架较比一般男性纤细的多,我们怀疑这可能也是他能取悦兰珍珍的关键,最近这些年,喜欢这型的人也慢慢多起来了,叫什么……鲜肉是吧,一个个白白净净,看起来又纤弱得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
这个法的可信度很高,在看到陈东升的遗体时,宋玉祗也往这方面想过,只是当时姜惩一本正经地分析,他也不想把案情引导到太过诡异的方向,暂时保留了自己的推测。
“兰玲有交代他母亲兰珊是否参与到犯罪中吗?”宋玉祗问。
周密摇摇头:“他从他有记忆以来,兰珍珍和兰珊的关系就非常恶劣,以至于他在六岁前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姥姥还活着,后来兰珊开始追求爱情,带着个孩子对她来是种负累,所以她把兰玲推给了兰珍珍抚养,与他们祖孙很少再见面。”
“依照兰玲的法,兰珊为这个犯罪团伙效力的可能性不大,但时隔两年之后,陈东升却出现在了兰珊的死亡现场……假设陈东升是杀害兰珊的凶手,那么动机呢?”
“我们查到陈东升与兰珊之间有财产纠纷,兰珍珍在遗嘱中交代把所有的遗产都留给陈东升,这一点让兰珊非常不满,双方争执了两年,兰玲兰珊手中有证明遗嘱无效的证据,以此威胁陈东升已久,两人是积怨已久,不过陈东升对兰珊下了杀手却是因为受了兰玲的蛊惑。”
这一点倒是让宋玉祗意外,“不会吧,以他那个精神状态,会不会是编的?”
周密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他精神可好着呢,一到医院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让交代什么就交代什么,思路清晰有条理,情绪稳定不发疯,可太会装了。”
“周队觉得可信吗?”
“百分之七八十吧,但是事情未必是照着他的设想走的,不然冯建军的存在就多余了。”
的确,案发当天兰玲特意把冯建军支去了奥斯卡附近,又在学校混了个不在场证明,为的是不让人怀疑到自己身上,如果计划从头到尾只有陈东升一人实施,这一步准备就是多此一举,最大的可能就是冯建军的作用不在顶罪,而是转移视线。
“他有没有交代作案手法?”
周密摇摇头,“他只交代了那支口红,兰姗快要过生日了,那是他用攒了许久的钱为母亲买的礼物,在送出之前,她融化膏体,把□□混在里面,重新凝固成形,我们在他家里也的确找到了用来融化口红,重新定型的工具,上面还残留着膏体,经过比对是一致的,也就是,他下毒杀害了自己的亲生母亲。”
“口红和毒物的来源呢?”
“口红是网购的,能查到他的购买信息,据他交代,毒物是从学校实验室里偷的,这一点今天让狄去确认了,他的学校菁华私立的确在这方面有看管不利的责任,也准备对校方进行处罚。”
“可是这样一来,又有几点不通了。”宋玉祗端坐着,双手叠在膝上,静静望着周密,“极具仪式感的杀人现场,陈东升出现的意义,以及兰姗的尸检结果。”
周密只是叹气,没有回答。
宋玉祗又道:“如果他已经在口红里下毒,就可以随时随地杀死兰姗,只要兰姗用了那支口红,将有可能死在任何地方,为什么还需要陈东升出面?况且以兰姗的身份,她拥有很多昂贵的口红,为什么非要用他不喜欢的儿子送的这一支呢?她的手包以及随身物品中只带了这一支口红,看得出来,这东西对她的意义不凡,她很重视,多少与兰玲‘母子不合’的证词有些出入。”
周密无奈道:“这一点我也不是没想过,我们去调查了兰姗的住处,但在我们赶到的时候,那里已经被人清理一空了,没留下什么个人物品,就连指纹、脚印都被清理干净了,显然有人比警方动作更快一步。没有事实依据佐证,你的推测也只能是推测。”
宋玉祗点点头,“那这个问题暂且不提,陈东升的意义只在于让兰姗在合适的时间死在合适的地方,还是不通的,兰玲对我们有所隐瞒,至少他和陈东升不是合谋,而是各自动手,都想杀了兰姗。”
“宋……”
“案发现场铺满玫瑰花藤,就像在进行某种祭祀的仪式,尸检结果显示兰姗在死前曾被暴力闷过口鼻,而真正导致她死亡的□□并不是从嘴进入的,是缠绕在她脖颈上的玫瑰藤尖刺划破皮肤,将毒素注入体内,随着血液流动导致毒发而死。”
宋玉祗继续道:“惩哥托实验室检测了那根缠绕在兰姗脖子上的藤蔓,上面残留的□□是致死量的,而兰姗脖子上的细伤口也经过二次尸检,确认是真正的死因,那么问题就在于,兰姗的死亡时间。”
他得平静,话在听者心中激起的却是惊涛骇浪。
“周队,你办案这么多年,这些细节其实都是先我一步发现的,就算我不明,你也一定懂我的意思,但我现在不得不直,因为我不想你继续装傻。”
他的眼神倏然冷了下来,让周密感到心中一颤。
“兰姗是在救护车上去世的,而□□一旦到了致死量后,基本两分钟内就会夺去一个人的性命,我想请问,当时在救护车上随行的人,是谁呢?”
这个答案毫无疑问,救护车虽先于接到报警的分局片警赶到,但由于酒吧保安的阻拦,进入现场的时间其实与警察相差不多,在恶□□件发生时,若被害人身边没有亲朋陪伴,那陪同去往医院的就只有……
周密越是不想直面问题,宋玉祗就越是要逼着他认清现实。
他:“周队,他是第一个发现系统内有人在和凶手里应外合,欲盖弥彰的人,这才是他必须被灭口的原因。如果你真的认为兰玲只是狗急跳墙才会有杀警察的勇气,恕我直言,你过去几十年的办案经验,也不过如此。”
宋玉祗拨了拨刘海,双臂环胸靠在椅背上望着天花板,“周队,这案子还不能结,上边的压力再大也不能把罪名随随便便扣在死人头上,现在顶多是把两件纠缠在一起的案子拆开来,并且让其中一件有了些许眉目,除此之外还有很多疑点,比如以兰珊目前吃穿不愁的生活状态为什么会在意兰珍珍的遗产,那份遗产里到底有什么,以及案发当天先于两人进入现场的男子是谁,是否与命案有关。”
着他便起了身,把椅子推回桌下,手指在桌面上点了三下。
“我现在就去三街里调查兰珍珍住过的房子,报告恐怕要晚点再交了。”
周密望着他离开的背影,眼神无奈,却透着赞许。
这子,果然有点本事,没让他失望。
姜惩的眼光,真是一如既往的好。
作者有话要: 感谢各位看文的可爱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