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怀疑
姜惩此时的平静有种山雨欲来的意味,宋玉祗没有违抗他的意思,开车将他带回市局,路上两人一句话都没有,车内气氛沉凝,让人有些呼吸困难。
到了地方,姜惩一声不吭在前面走着,上了三楼就直奔支队办公室,这会只有两三个刑警继续着勘验的后续工作,姜惩隔着警戒线往遍布血迹的屋内看了一眼,长叹一声,在死寂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去找个没人的办公室,我等下就过去。”
完这话他就推门进了卫生间,没有给宋玉祗留下多一句话、再多亲近他的机会。
他这样做不是没有道理的,他知道自己性格急躁,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多跟那人接触一时半会看似正常,实则必会在他心里激起惊涛骇浪,他好不容易才平复心情,真的没有自信能再一次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姜惩脱了外套和衬衫,看着镜子里那个两眼通红,身上遍布血迹的狼狈男人,突然觉得有些可笑。
他两手撑着洗手台,静静盯着镜中映射的影像,忽而觉得面目可憎,很想碎那镜面,搅碎这一池乱象。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不停地叹着气,身后忽然一热,有人抱住了他。
宋玉祗从背后搂住他劲瘦的身子,握住他冰凉的两手,额头抵着他的肩膀,埋在他颈窝里。
他庆幸那人什么都没有,至少在这一点上,他们还是很默契的。
“走吧,找个没人的地方。”
开口之前,姜惩在心里反复斟酌了无数遍要如何启齿,以他的性子想要控制张嘴不是伤人的质问很难……但他不想,唯独不想伤害这个人,他觉得和肯留在他身边的大多数人一样,他欠他的。
“你的伤口又裂开了,我帮你包扎。”
“嗯……裴迁办公室也有药箱,别回支队破坏现场了。”
姜惩就看着宋玉祗熟稔地帮他拆开绷带,用纱布沾着酒精,擦净了他身上的血迹,处理伤口时特意换了较温和的碘酒,很容易让他想到这些日子那人对他的照顾。
到最后,他还是没舍得出伤人的话,只是想去摸摸那人的手在中途就缩了回来,话锋一转:“我想见宋慎思。”
宋玉祗点点头,没有多什么,两人相顾无言,对视匆匆数秒,又相互别开眼神。
宋玉祗的动作很慢,原本可以十几分钟做完的事拖了半个多时,姜惩也不催他。
或者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更恰当。
就在两人都压抑于沉重的气氛,想找些话题来缓解尴尬时,会议室的门被人敲响了,宋玉祗去开了门,外面站着一个身材颀长健硕的中年男人。
“高局?你不是……”
“我还没到老家,中途接到消息就回来了,姜呢,现在怎么样了?”
宋玉祗回头望了那人一眼,顺势退开,给高局让了条路,“不大好,心里憋着股火发不出来,不吵不闹反而让我心里不安。”
“他呀,就是这个性子,这么多年都改不了,方便让我劝劝他吗?”
宋玉祗点头出了门,他一走,姜惩伪装出的所有镇定都在一瞬间土崩瓦解,颓然靠在椅背上,问道:“有烟吗?”
“听听嗓子都哑成什么样了,还抽呢。”
“疼,来根烟能好点。”
“臭子,哪儿疼。”
“哪儿都疼,这最疼。”
姜惩点了点胸口。
看着他这样,不心疼是不可能的,高局一直把姜惩当亲儿子看待,从前无缘给骨肉的父爱,现在都弥补大罪般补偿在了他身上,以至于明显对人有些溺爱,很多时候明知是不合理的要求也会尽力满足。
高局从怀里摸出根烟,习惯性地在桌面上敲了敲,给姜惩送到嘴边点上。
那人就叼着烟,无意识地咬着滤嘴,仰靠在椅背上,双目无神盯着天花板。
“姜惩啊,有句话一直都没和你过,我以为你能明白,没想到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像个孩似的。”高局叹了口气,“你一直是咱市局的宝,咱局里从上到下不管老的少的都让着你、宠着你,不然就你这暴脾气早让人挤兑走了,不过这么做肯定是不对的,我现在也后悔把你惯得没样了。”
“我也后悔了,当初我就不该回来,不然也不会害死这么多兄弟,可惜老天不给我重来一次的机会,我现在想走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早他娘的来不及了,除非你有本事穿越回去,也好让我开开眼。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这可能是你一雪前耻,告慰兄弟们在天之灵的好机会。”
“别逗我开心了,我现在看起来是挺孬的,但也不至于让你这种鬼话来安慰我,我自己几斤几两心里还是有数的,省省吧。”
高局看他这副狼狈样,也狠不下心他,只是一声接一声地叹气,“也好,回去休个长假,把身体养一养,过段时间什么都好了。”
姜惩苦笑道:“别用时间可以淡化伤痕这种话来安慰我了,我又不是三岁孩,要能走出来,早就走出来了……句实在话,不是我体质不好,上了岁数伤一直恢复不了,是我的旧伤复发了,当年刺进我身体里的碎片,现在被人生生挖了出来,连着血肉一起剥离,好得了吗。”
高局静静望着他,没有话。
姜惩把烧到了底的烟头扔在地上踩了一脚,长出一口气,又朝高局伸了伸手,看对方没什么反应,他主动从那人怀里掏了烟,又给自己点上一根。
“你少抽点。”
“高局,我走不出来,九年了都没走出来,永远也走不出来……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你算放弃自己了?”
“还没,但我很后悔,死的为什么不是我……除了芃芃,我在这世上没什么牵挂,但是千哥不一样,他……他刚刚算结婚,老婆还怀了孕,他一出事,还没来得及组建的家庭就没了顶梁柱,散了……我怎么对得起他,等我死了以后到下边要怎么面对他?”
“行了你,差不多得了,这次意外来得措手不及,谁都不会怪你,你也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了,我这次专程回来也是为了解决这件事,你什么都别管了,让外面那子带你回家,好好睡一觉,休息几天,别胡思乱想。”
着高局起身拉着姜惩往外走却感受到了阻力,明显是出于拒意。
“怎么了你,又抽什么风,非得找个女警伺候你是吧?”
姜惩知道高局这是用了浑身解数在逗他,他不是不想赏脸,是真的一点都笑不出来。
他抽回手来,仰面朝天躺在椅子上,身子后倾,脖颈扬起时的修长曲线随着喉结的滚动而上下起伏。
“我不信他。”
不知是因为千岁的死而难过,还是意识到这个不可忽视的问题,被迫直面现实,姜惩眼圈泛红,借着夹烟的动作捂住了嘴。
高局眯着眼睛,盯着他神色的每一丝细微变化,揣测着他这话的虚实,“你知道自己在什么吗?”
“怀疑自己人的确是一件很痛苦很挣扎的事,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我也不想走到这一步,不过好在他跟我们的关系也没熟到那个地步,我有合理的理由怀疑在一个巧妙的时间点入我们内部的新人不是吗?”
他的神情完全不像在开玩笑,但凡换个外人都会毫不犹豫相信他的话,但与他相熟的高局却察觉到了这话有一丝怪异,与他面对面坐下来,尽可能地捕捉着他所有的反应。
“我懂你的意思,市局几次三番出事,必定是有人通风报信,提前排查好人员的出入时间和监控位置,入侵公安内网系统也不是谁都能做到的,你的怀疑不无道理,但是……”高局顿了顿,“我但是,一个重要的前提,他才刚来一个多月,还是见习警,接触到的东西很有限,有些事情明显是做不到的,你如果只是因为这个怀疑他,我会替他觉得冤枉。”
“不然你要我先去怀疑那些和我并肩作战过的兄弟,把他们一个个拎出来,伤得鲜血淋漓之后缝缝补补拼合创伤吗?我做不到。”姜惩咬了咬牙,“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受创后自愈的过程有多漫长多煎熬,我不能用这把重伤过我的刀去伤害我信任的人。”
“所以,你是铁了心把他当成犯人看待了吗,难道伤害了他,你的良心就能好过?”高局感到无可奈何,“你成天唉声叹气,郁郁寡欢的样,谁看了都心疼,我是想让你活得自在一点,别总把自己逼得太紧,才会放任你那些举动,如果适得其反我会很自责,别让我后悔对你的纵容。”
姜惩揉了揉眼睛,哑声道:“我知道。”
“你最好是真的知道,我劝你别把真心对你好的人越推越远,人都是自私的,所有的付出都是在索取回报,何必吝啬你的回应呢?你都已经到了这个年纪,该学会珍惜眼前拥有的一切了,别等到真正失去的那天再后悔……这是经验之谈。”
宋玉祗在门外等了许久,会议室的隔音不错,传出的话音很模糊,只能隐约猜出是与他有关。
他捏了捏鼻梁,走到回廊尽头了个电话,漫长的等待之后终于接通,听筒里传出的人声慵懒随意且低沉富有磁性。
“怎么,不着家的浪子终于想起来拜年了。”
“别装了,刚发生的事你不可能不知道,他想见你。”
“他开始怀疑你了?”
宋玉祗没有回答。
“不话就是默认了,行啊,什么时候。”
“越快越好。”
“今天随时恭候,反正就算我不同意,你们也会找上门的,倒不如我主动一点配合。”
宋慎思挂了电话,坐在沙发里意味深长地盯着顶脑屏幕上定格的直播画面,想想还是又了个电话。
“喂,宋大哥,新年快乐啊,怎么突然想到给我电话了,现在国内是半夜吧,你怎么了,不会是玉出什么事了吧?”
宋慎思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多了些不怒自威的气势,“回去查查昨天国内的新闻,然后管好自己的嘴。”
“……啊?”
“最近这段时间都别回来了——为了你自己的命。”
言尽于此,挂断电话之后,宋慎思放大了屏幕上录像里男人的脸,不禁叹了口气。
好不容易捡了条命,你还回来做什么……
——程让。
作者有话要: 惩哥对公子的伤害看起来很伤人,实际上却是他对公子的保护。
要相信惩哥从警多年的直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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