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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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天后,在雁息市殡仪馆举行了千岁的告别仪式,顾虑姜惩的心情,周密只是对他起了这件事,并没有提到让他出席,为了转移话题,啰啰嗦嗦好几次嘱咐他好好养伤,别胡思乱想,越到后面越压抑不住哭腔,索性直接挂断了电话。

    姜惩嘴上着不去,真不去送千岁最后一程也是不忍心的,前夜一宿都没合眼,凌天还没亮就起了床,避开伤口冲了个澡,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满心惆怅。

    他已经快不认得这个胡子拉碴,眼圈乌黑,一脸憔悴的狼狈男人是谁了。

    “还是算去吗?”江住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浴室外,见他没有太大反应便顾自走了进来,用浴巾擦着他身上的水珠,“连后事都安排好了,你是真算去跟人拼命了吗?”

    “只是做好准备,并不是以最坏的算为目的。”

    “真的舍得吗?”

    姜惩的额头贴在冰冷的镜面上,长叹一声,“我不知道,但我觉得江倦,千岁,老梁……他们所有被得措手不及的人,在闭眼之前那一刻,都会觉得不舍吧。”他尝试着翘了翘嘴角,“跟他们比起来,至少我还有机会提前设想死后的未来,去做好充足的准备,这样已经好多了不是吗?”

    江住没接他的话,只是扶正他的身子,将泡沫在他下巴上,帮他刮净了碍眼的青茬。

    “那我只能你是个好警察,却不是一个好哥哥。”

    “别得好像我真的回不来了似的,我只是提前做好准备罢了,好死不如赖活着,我要是走了,可就没人在碑前陪他们从天亮喝到天黑了。”

    他包扎好伤口,穿上久违的警服,婉拒了江住的陪同,替熟睡中的芃芃掖好被角,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就出了门。

    坐进车里那一刻,他忽然觉得有些落寞,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习惯了宋玉祗的照顾,在不知不觉间被那人的陪伴驱散了孤独的阴霾。

    而如今阴翳散尽,照进他心扉的光却消失了。

    这种感觉,就好像某种情感带着血肉被连根拔起,痛苦且空虚。

    他伏在方向盘上缓了好一会才平复心情,咬着牙调整好了座椅。

    “臭子,以后少开老子的宝贝。”

    在来之前,他设想了无数次要如何面对千岁及他的亲人,忏悔与安慰都太苍白,却也是他唯一能给的东西。

    他来时天还没亮,鬼使神差地就去了烈士陵园,静对着一座座雕刻着熟悉名字的墓碑,一声接一声地叹气。

    到最后,他只字未言,沉默到天明时才去了殡仪馆。

    他站在告别厅外,看着主持人讲述着千岁的生平,立下的功勋,忽然觉着这一切离他居然是那么远,不久前能会笑的一个人,突然间一生就被简单概括成了白纸黑字,这让他心里无尽悲哀,也怀着太多感慨。

    高局沉重地宣布千岁同志被评为烈士的消息,这对逝者的亲朋而言也算是一种安慰,姜惩在门外脱帽,向烈士敬礼,心中祈祷千岁不要责怪没能鼓起勇气面对他的自己。

    “千哥,一路走好。”

    他逃也似的避开了人们的视线,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望着馆内人来人往。

    人真是种有趣的生物,生来死去都隆重盛大,不管这一辈子有多坎坷曲折,都丝毫不能减轻离开时的痛。

    他看到了为了争夺遗产而在逝者面前吵得不可开交的不孝子女,也见过了因为骨肉夭折而声声泣血的父母。

    生死果然是这世上最让人难接受,也是最难跨越的无奈。

    “想去看看他吗。”

    他身边无声无息多了个人,都不用扭头去看都知道是谁。

    “谁让你来找我的。”

    “我知道你肯定会来,你一定放不下他。”

    “离我远点,我想安静一会。”

    “你已经静了好几天了,想不通的事就是想不通,真能心如明镜你早就成佛了。”

    “我了别烦我,你能离我远点吗?天底下这么宽敞,你怎么就非得往我身边凑和,你烦不烦啊!”

    宋玉祗已经习惯了他随口咬人的样子,什么都没有多,只是平静地问:“想见见他吗。”

    姜惩方才还像只暴躁的大鹅,想着法地挑事,听了这话突然就蔫了。

    “高局知道你肯定会来,也知道你不好面对他的家人,特意给你安排了几分钟的时间,不会有人扰的,当然,你可以选择去,也可以选择不去。”

    “……为什么不去。”姜惩沙哑道,“我来就是为了见他。”

    宋玉祗扶着他起身,将他带到了殡仪馆后堂,这里通常不会让非工作人员进入,比起外场的人山人海显得冷清不少。

    似乎是不想被这样肃穆的气氛压抑,姜惩自言自语般开了口:“我已经数不清自己来过这里多少回了,每次都是人声鼎沸,熙熙攘攘,直到现在我才敢确信,这世上每天都有很多人在死去。”

    “也会有很多人降生。”

    “根本是两码事……”他烦躁地揉了揉头发,“我一直以为自己离死亡很远,但事实上,这种事情从来就不曾停止过,以前是我年少无知,能力有限,阻止不了悲剧的发生,那么现在呢?”

    “至少现在,你敢于直面死亡了。”

    这他妈是夸人还是损人?

    宋玉祗和工作人员了招呼,推开一间入殓室的门,对他点了点头,“去吧,时间不多,我在外面等你。”

    不管此前有多大怨气,至少这一刻姜惩感激他的体贴,“嗯”了一声便进了门。

    千岁就躺在狭窄的棺床上,身体表面的伤口已经被缝合,看不出一丝多余的血迹,神态也很安详,若不是脂粉也遮盖不住的死灰脸色,姜惩真以为他只不过是睡着了。

    他仍记得,当年江倦离开时也是这样……

    “千哥,对不起,别怪我……”

    他拉着千岁冰冷僵硬的手,不自觉地想用掌温去暖他的体温,猛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苦笑着摇摇头。

    “如果当时死的是我,也许就不会……他们明明是冲着我来的,明明是……千哥,欠你这一条命,我要怎么还啊,我怎么还得起啊……”

    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死寂。

    他无法想象千岁在被犯人绑架时是怎样的心情,被高悬在双子楼间时一定很恐惧,很不舍吧……他情愿死的人是自己,可自己对他的痛苦却是无能为力。

    忽然,指尖有了一丝微妙的触感。

    姜惩迟疑着挽起千岁的袖口,他的右腕上横着一道齿痕撕裂的伤口,血印犹在。

    ……为什么会有这种伤,是千岁自己咬的,还是曾对他施暴的犯人?

    姜惩急于求证,双手合十默念一句“安息”,随即捏着千岁僵硬的下颚撬开了他的嘴。

    由于千岁是从高空坠落身亡,体内脏器受到重击严重受损,口腔内还残留着凝固的血块,不经过痕迹比对很难确定齿痕属于谁。

    这一点在验尸时一定有所发现,从伤口位置及深度判断,还是千岁自己造成的可能性更大,他为什么要对自己下这种狠手?

    千岁一贯沉稳冷静,极少做出冲动的事,除非他是想……

    姜惩抚着他腕上的齿痕,发现这些伤口深浅不一,仔细看起来似乎较比牙印窄了一些,倒更像是被月牙形的薄片按压造成的。

    难道是……

    他立刻拉起千岁另一只手,果然,指甲的缝隙里藏着一丝暗色的污渍,八成是氧化发黑的血迹。

    所以这伤痕并不是撕咬造成的,而是千岁用自己的指甲划出的印子。

    不等他细想千岁此举的意义,入殓室的门被人猛地推开,姜惩回头就见一个哭的不成人形的女人朝他扑了过来。

    “你走开,放开他,离他远点!!”

    女人疯狂撕扯着他,牵动了腹下的伤口,疼得他脸色煞白,却没有避开。

    宋玉祗冲上来隔在两人之间,白饺饺也和一个女警拉住了情绪过激的女人,连声安慰着劝她不要冲动。

    “嫂子别生气,你太激动对肚子里的宝宝不好,这里不是话的地方,我们先出去好不好?”

    女人眼里布满血丝,指着姜惩大骂:“是你害死了我未婚夫,就是因为你,千哥才会死,你哪里有脸来看他,你凭什么来看他,凭什么!”

    女人嘶喊着,声声质问就像利刃一样刺在他心上。

    是啊,是他害死了千岁,他怎么还有脸面站在这里呢……

    “别闹了!这里是什么地方,容得你们这么胡闹!”周密闻讯赶来,一看这场面,心酸得不行,再多的话也不出口了。

    女人抽回被人拉住的手,抱膝蜷缩在地上呜咽着,看到此情此景,姜惩觉得自己好不容易重整的心情再次溃不成军,不得不背过身去,把他的不安藏在暗处。

    宋玉祗叹了口气,把他拉到周密身边,然后走到女人面前,俯下身来轻声道:“嫂子,我和你过的。”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我做不到。”女人的声音弱了许多,抬起一双泪汪汪的眼睛,看着姜惩哭到力竭,“我知道你是无辜的,我知道你也是受害者,但我不能不恨你,我不恨你是对不起他,也是对不起我自己,更对不起我们的孩子……”

    “你恨我是应该的,没能救下千哥,我也恨我自己。”姜惩叹道。

    “可是我不想恨你,千哥一直他的同事,他的战友有多么可靠可亲,他过你们就是他的家人,我如果恨你,该有多对不起他……”女人抽泣着站起身,抹去了脸上的泪,“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了,我不怪你,也不恨你,只要你以后不出现在我面前,我就可以过得很好。”

    姜惩张了张口,却是无话可。

    周密把他拉出门,逃命似的离开了这令人窒息的地方。

    第一次,周密主动给他递了根烟,他现在不安的情绪确实急于缓解,迫不及待地靠着尼古丁麻痹紧绷的精神。

    “伤怎么样了。”

    “好了。”

    “少放屁,刚刚被到了吧,让我看看。”

    “了没事。”姜惩拍了拍脸,正色看向周密,“案子的进展可以告诉我吗?”

    “你目前的状态不适合参与调查,回去多休养一阵子吧,乖,听话。”

    “我又要被停职了吗?”

    “不算停职,只是避嫌吧,你现在算是案子的关系人,参与其中难免落人口实,这也是为你好,况且你的伤也还没好利索……”

    “我知道,流程如此,我被怀疑了,对吧。”

    周密眼中流露着异样的情绪,“不是,这个案子被移交到了省厅总队,已经不在我们的职权范围了。姜惩,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当时与犯人谈判的是我,没能救下千岁也有我的责任,你别这么折腾自己。”

    两人就这么默默在走廊里抽着烟,一根接着一根,直到宋玉祗出来才掐了姜惩手里的烟。

    “走了,我送你回家。”

    他拖起浑浑噩噩的姜惩,听到那人在他耳边沉沉低语:“你婴儿初生时,为何会哭得声嘶力竭呢?”

    “因为,痛吧。”

    其实姜惩心里早有答案。

    作者有话要:  相信惩哥吃多少亏,一定会报复回来的。

    感谢各位看文的可爱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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