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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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曲铭心和贺白吃完饭赶回去的时候,许居涵和宋秦已经忙得差不多了。

    曲铭心丝毫没觉得自己抛下属下出去吃饭有什么不妥的地方,笑嘻嘻的用包回来的米线换许居涵的尸检报告。

    这时候宋秦的好人属性体现了他的伟大,曲铭心好话尽挨了骂还贡献了米线才得到的报告,宋秦直接给了他,还谢谢他给带了米线,整的曲铭心这种厚脸皮的人脸上都有点挂不住。

    特侦处有一个很大的办公室,里面堆了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许居涵宋秦唐桥和陶若凑在办公室一角的桌子上吸米线,曲铭心和贺白就在不远处倚着桌子看报告。

    他们总是莫名的有默契,曲铭心拿着尸检报告看完了要换宋秦的那份时,贺白正好把看完的报告递给他。

    尸检报告很简洁,推断死亡时间在下午一点钟。也就是路晓婷在百货商场换了衣服走过去,再聊几句天的时间。死因是失血过多,凶器确认就是尸体旁边的那把冷钢大狗腿。唯一让人意外的是,路晓婷怀孕了,一个月左右的时间,而许居涵推断的凶手的下刀顺序,第一刀是腹,紧接着是四肢,最后一刀才是心脏。

    公安大学不像其他学校那么开放,如果在毕业时怀孕结婚,大概率上无法被分配工作。

    曲铭心突然不合时宜的想到,那个姑娘穿着保洁服一直弯着腰,或许不仅是为了遮挡面孔,更多的是因为她心中的羞耻感,和痛苦。

    她想挡住自己的肚子。

    相比法医报告带来的沉闷压抑,宋秦提出的报告反而又几个好消息。

    路晓婷的手机里面原封不动的装着她和郑双的所有聊天记录,从他们怎么开始的,到后来郑双知道路晓婷怀孕了,要求胎并分手。

    他们的聊天记录停留在昨天下午六点,路晓婷约了郑双晚上十点在男生宿舍楼下见面。

    至于为什么在男生宿舍楼下,单纯是因为郑双懒得走那么远的路去见一个他定主意要分手的女人。

    但路晓婷的手机并不是完整的,有一部分通讯记录和微信聊天被删除了,唐桥正在试着恢复。

    剩下的线索,就是那个指引着路晓婷穿过大半个城市的老年机。

    那个老年机上还留着通讯记录,但是手机卡被拔掉了,而与她通信的那个号码归属地显示来自阿尔巴尼亚。

    这种情况让唐桥束手无策,本来这种几经跳转的电话在通话时的追查都极其困难,更别现在仅凭着一个通话记录去查。

    “你准备怎么办?”贺白把看完的法医报告递给曲铭心,看着他认真的侧脸问。

    曲铭心想了想,没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掏出手机来了个电话。

    “喂,哎老姜啊,你白天审那个彭妙安审出什么来了吗?哎好,我这下去。”

    曲铭心挂断电话,转头就指使贺白:“你去12楼找姜植帮我拿个文件呗。”

    “你不是你下去?”

    “人年纪大了,懒得走。你还年轻,多动动。”曲铭心张嘴就是一通儿屁话。

    “行,我多动动。”贺白不想跟他在这种问题上浪费口舌,摇了摇头,起身走了。

    曲铭心看着贺白走了,招手召唤他的唐唐:“唐唐,吃完没?来来来聊聊天。”

    唐桥刚吃完,还没来得及喝口汤,听见他叫就放下塑料盒走了过来。

    “查的怎么样了?”曲铭心揽住唐桥的肩膀问。

    跟案件相关的东西,唐桥查到的全都写在报告上了,曲铭心现在问的,是他中午让唐桥查的那些东西。

    “问题有点严重。先郑双他爸。”唐桥面色凝重,把自己的电脑拿过来开。

    “郑双他爸叫郑弘毅,去年年初来唐平市做督察,今年年初开始负责唐平市警务工作的督察。我没法直接查到他的工作内容,但根据他平时的往来信件和访问记录,大概能猜出来他正在查作风问题。”唐桥把电脑转过来,让曲铭心看屏幕上那一长串Excel表格。

    查作风问题,光走访肯定是不行的,是否有海外财产,家属工作和家属消费都是重中之重。

    “唐平市起码三分之二警务工作者的家庭信息在郑弘毅那有一份,包括他们的配偶子女父母,内容应该相当详细。还有这五年唐平市的重案大案,他都拿了档案,只是不知道他有没有下载到本地。”

    “这么重要的工作电脑都能给儿子用的人,不能指望他。”曲铭心皱着眉,一点一点往下拉着看涉及到的人员名单。

    “哦,他还曾经申请调过你的档案,不过因为你密级太高,他没看到。”唐桥又补充道。

    “我的?对我感兴趣?”曲铭心笑了,“怪不得他遭殃,一般人对我感兴趣,死的都挺早的。”

    “老大……”唐桥叹气。

    “哎呀没别的意思,你老大我豁达的很,没事啊。”曲铭心头也不抬的伸手去揉唐桥的卷毛。

    “还有贺白,我也觉得他有问题。”唐桥想了想,接着:“他的档案显示,他是个孤儿,十一岁进入辽安市市立孤儿院,十二岁就被咱们这有名的企业家贺清桃收养,改名叫贺白,来到唐平市继续上学。”

    “至于是谁送他去的孤儿院,他的父母是谁,他曾经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贺清桃会大老远跑到辽安市专门收养他,都没有答案。”

    “怪不得全班就他敢怼郑双呢。”曲铭心笑了一声,凉凉的:“全国有名的企业家是他妈,官二代再厉害也不敢跟他对着干啊。”

    “还有什么觉得奇怪的地方吗?”曲铭心问。

    “嗯……”唐桥犹豫了一下,想了想,:“贺清桃有个哥哥叫贺清平,这个贺清平在二十多年前牺牲了,和他相关的档案都被封了,但是我找到一张照片。”

    唐桥凑过来,点开桌面上的一个文件夹,里面有一张照片,唐桥把它放大给曲铭心看。

    那应该是一张老的黑白照片,后期扫描后才成为数据保存在了网络上。

    那是二十多年前警校毕业时的照片,而巧的是,站在中间的三个人,曲铭心都觉得眼熟。

    最中间站着的是年轻时的罗培风,罗培风的右边站着之前退役当教授的前刑侦队长段凝光,而罗培风的左边站着的那个人,长得与贺白竟然有几分相似。

    老的黑白照片容易把人照的面容模糊,但这样一眼看过去,曲铭心还是觉得,那人长得和贺白有几分相像。

    而唐桥指着那个和贺白长得很像的男人:“这就是贺清平。”

    “你怀疑贺白是贺清平的儿子?”曲铭心看着唐桥问。

    “我不知道,但贺清平的确是在辽安市牺牲的,而且没有确切的死亡时间,贺白也没有确切的出生时间,他现在的生日是孤儿院统一定的。”

    曲铭心想了想,又问:“这个贺清平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为什么单独提到他?”

    “因为我找到了一张他牺牲后的证物照片……”唐桥看起来有点难受,他又点开一张图片,同样是一张老的黑白照片,上面照的是一把纯黑色的冷钢大狗腿。

    曲铭心看到这把刀,顿住了。他下意识的就想去摸自己的领口,但又瞬间意识到,硬生生压制住了自己的动作。

    这是他第三次看到这把刀,曾经这把刀夺走了他战友的生命,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今天这把刀夺走了一个花季少女的生命,给他们留下无数谜题。而现在,这把刀出现在二十年前被封存的故事里。

    唐桥犹豫的,缓慢的,但坚定的了下去:“当年你的战友出事,你托我找这把刀,其实我没找到。后来我去问了段老师,段老师告诉我,他见过。”

    “再后来,段老师和罗局商量后,决定叫你回来,于是我写了那封信,把你带了回来。”

    唐桥完,似乎有些紧张。他紧紧攥着手,微低着头,却悄悄地抬着眼睛观察曲铭心的表情。

    他和曲铭心从相识,15岁那年他跟着家里去了美国,从那以后就很少再和曲铭心见面。他们一直保持着邮件往来,直到曲铭心20岁那年进了特种部队,之后的联系便越来越少。

    再次恢复联系时,尽管只是通过邮件,唐桥还是觉得曲铭心变了。

    曾经的曲铭心积极阳光,虽然是个放浪形骸不守规矩的俏公子,但骨子里仍然热情快乐,对世间万物都有着欣赏与执着。

    而现在的曲铭心变了,他仍然维持着表面的放浪不羁,傲慢潇洒,可他的眼神死了,目光总是沉沉的,一个人走路时,总让人觉得他孤独而悲惨。

    他像一缕游魂,被责任和愧疚束缚在世间,没有了曾经欣欣向荣的芯,却还要撑着一副强大无畏的壳子。

    而唐桥知道,是因为他的那封信,才让他变成了这样。

    曲铭心抿着唇,看着电脑屏幕上那把熟悉的刀,今天之前他只见过这把刀一次,却已经把它深深的刻在了记忆深处,无时无刻不拿出来反复思索研究。

    他闭了下眼睛,长长的出了口气。

    再睁眼,他又挂上了平日里的笑容。他伸手揉了揉唐桥的头发,并不安慰他,只是:“这些东西备好份之后都删掉吧。”

    唐桥默默点了点头,抽回自己的电脑,闷着头回去删东西了。

    曲铭心看着他的背影,其实有点难受。

    他知道对自己离开部队的事情,唐桥一直都有很大的心理负担,他也知道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别人如何如何做,最终做决定的还是他。

    他变成现在这样,怪不了任何人,真的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太无能,才让身边的人都跟着他受了罪。

    可每次聊到这样的话题,每次曲铭心想要去安慰几句的时候,总是开不了口。

    不知道原因,也不出话。

    就像一个蠢蛋,犯了错,要别人帮忙弥补,自己却连句对不起都不出来。

    ……

    贺白动作很快,不过十来分钟就回来了。曲铭心量着他额角沁出来的几滴汗,目光暧昧。

    “电梯太慢了,走的楼梯。”贺白把档案袋递给曲铭心:“希望没耽误曲处长的时间。”

    曲铭心挑眉,接过档案来坐到一旁的转椅上,舒舒服服翘起二郎腿来,才评价贺白道:“十来层楼就累成这样,体能有待加强啊。”

    贺白抿了抿嘴,抽过一旁的转椅坐下来,他先是看了一眼不远处闷头敲电脑的唐桥,再优雅的翘起一个二郎腿来,才回答曲铭心:“曲处长的是,我以后一定加强锻炼。”

    曲铭心白他一眼,开始翻笔录。

    路晓婷到底有没有勾引郑双已经无法得知,但这并不影响彭妙安对路晓婷的厌恶和嫌弃。

    整份笔录,提到路晓婷的地方字数总是格外的多,彭妙安一点都不吝啬对路晓婷的诋毁辱骂,有些用词甚至让人怀疑这是不是一个接受过良好大学教育的女生能出来的话。

    除了对路晓婷的诋毁谩骂,彭妙安基本没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她自己的不在场证明很充分,而且从头到尾她都不知道路晓婷失踪并被害,也算一定程度上证明了清白。

    唯一让曲铭心觉得有意义的地方是她提到,今天她们班上,除了路晓婷,还有一个名叫张辉平的男生也没有来上课。

    这个张辉平在校内也算有名气,他连续拿了四年的贫困生补助,也连着拿了四年的奖学金。在技侦系,他一直都排在年级第一。

    这人是寒门贵子的典范,平时学习上课从来不带马虎,彭妙安专门提到今天张辉平请假,也是因为这大概是这个人四年来头一回请假没去上课。

    “唐唐,查查张辉平今天都干嘛了呗。”曲铭心转头喊唐桥。

    唐桥没有转头,只是伸手比了个OK的手势,就低下头继续去忙了。

    曲铭心有点无奈,站起来,把笔录递给陶若,然后又冲着贺白扬了扬下巴:“走吧,跟我去看看钉子户去。”

    这位钉子户,自然不是一直嚷嚷着要离开的彭妙安,而是那个从上午就跟着他们回来,并且提供了彭妙安这个线索的王云。

    起来曲铭心也是个够不负责任的主儿,他一车把人拉了回来,一听彭妙安被带过来了就把陶若和王云扔在了会议室。后来要出去找人了,他老人家脑子一转想起来了陶若这个劳动力,让贺白把人一块叫上了,却把王云这个脆弱的大麻烦忘了个一干二净。

    要不是姜植去18楼的法医室的时候顺带看见旁边的会议室亮着灯,可能王云要在那坐到天荒地老。

    刚才电话的时候姜植顺带提了一嘴,曲铭心才想起来自己手里还有这么个麻烦在,但看完笔录转头再一想,又觉得幸亏这麻烦赖在公安局不走了,不然他们还真不好找人。

    “所以,你刚才为什么不让我顺带带他上来?”楼梯间里,听到还要去趟姜植那边的贺白有点心累的问曲铭心。

    “嗨,这不是给忘了吗。”曲铭心笑声爽朗:“人年纪大了不记事,你多包涵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