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是一石激起千层浪都不为过,贺白听到山下孙群峰口齿清晰的骂了声“操。”接着各种声音淹没了他的耳朵,山脚下已经开始了七嘴八舌的讨论。
没人能想到,萧竹竟然给一个脏弹设了定时,如果在时间内他没能逃出安全距离,他也会变成辐射的受害者。
山下的主流意见已经变成了要求强攻,埋伏在云端山庄附近的武警立刻上山,有较大的可能性阻止萧竹拆除炸弹。
只是如果强攻,贺白的生命就得不到保障了。
“所有人注意。”混乱中,曲铭心的声音格外冷静清晰。
频道立刻静音,贺白听到曲铭心的声音简洁有力:“除狙击手外其余人暂不行动,重复一遍除狙击手外其余人暂不行动,等我命令。”
“什么?”萧竹早就看到了贺白耳朵上带着的耳机,看到他稍微闭了下眼睛,知道警方的讨论已经暂告一段落,便很有兴趣的问。
“没什么。我倒想问问你,到底想做什么?”贺白平静的反问回去。
“我当然是想平平安安的离开这里啊。”
“不如这样吧,我们重新来谈谈交易。”看着山下严阵以待的人们,贺白想了想,放缓了声音跟他聊:“如果炸弹定时已经启动了,你在这里每多待一秒危险都会成倍增加,今天这风起码要退出去四公里。不如我们双方各退一步,你尽快离开这里,我们也好尽快进去拆弹。”
“你的有道理,继续。”萧竹眯了下眼睛,手上的力道依旧没有放松,枪口顶的贺白有些疼。
“我让他们把车开上来,你坐车离开。”贺白稍微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诚恳的:“我现在把东西给你。”
贺白边手腕边转了转,试图从萧竹的手中挣脱。
萧竹手劲大的吓人,贺白双手的手腕被他一只手抓住,仍然挣脱不开,反而双手手腕被攥的通红,疼痛顺着手腕直达脑海。
萧竹没有回答,手上的力道稍微松了松,贺白便顺势挣开双手,然而就在他以为萧竹妥协,准备整个人向前扑去把视野让给狙击手的时候,萧竹突然从后边一把抓住了他的领子。
贺白只觉得领口便骤然一紧,紧接着萧竹的胳膊钳住了他的脖子,勒着他重新挡在自己面前。
“贺警官,你忘了一件事情。”萧竹整个人躲在贺白身后,手中的枪用力的抵着贺白的太阳穴,咬着牙几乎疯狂地:“你怎么能指望一个给脏弹设定时的人好好谈条件呢?贺警官。”
贺白被他勒得整个人无法呼吸,几乎要翻白眼,他整个人被迫挡在萧竹身前,枪就顶在他的太阳穴。
贺白无法话,肺内的氧气不断消耗,压迫着他的大脑无法思考,连萧竹的话都听不真切。
但就在这时,贺白从口袋里拿出了那支一直没有拿出来过的U盘,用力向前一扔。
萧竹显然没想到这样的情况下贺白做的竟然不是挣脱而是把U盘扔出去,而他意识到贺白究竟要做什么时,贺白已经从绑在腿上的束带里抽出了一根飞镖,拼着最后一点力气对准U盘扔了出去。
他扔飞镖准头极好,平时闭着眼都是十环,即便现在呼吸困难受制于人,那一镖仍然直冲着地上的U盘飞去。
“你疯了!”萧竹怒骂一声,推开贺白扑了出去,伸着手去接那支飞镖。
“砰”沉闷绵长的枪声在他抓住飞镖的那一刻响起,贺白踉跄两步将将站稳,刚抬头,萧竹的身体便轰的一声倒在他身边。
贺白低下头,萧竹的眼睛充血通红,死死的盯着他,而在他的眉心有一个深不见底的洞,血从里面缓缓地流了出来。
贺白听到耳机里曲铭心声音平静又冷漠的:“清除,突击队突入。”
……
“我的天可太厉害了,你们是没看见那一枪,卧槽刚露头就开枪了,当时视野能有百分之三十都撑死了,我跟人家曲处长在同一个狙击阵地,我还没看明白咋回事呢人家曲处长那边就完事了。你们能懂那种感觉吗,明明都在同一个位置面对同样的条件,就是感觉人家跟你不在一个世界里。这曲处长枪法太神了!我是服气了,真的服!”
山脚下,贺白坐在轮椅上,一边仰着头让随行医生帮他处理着脖子上的淤痕,一边听着不远处功成身退回来的两名狙击手跟山下的武警们绘声绘色的讲述曲铭心的厉害。
部队里崇尚力量,所有强者在这里都会受到尊重。贺白看着其中那个跟曲铭心同一阵地的狙击手激动地面色通红,抓着战友的胳膊大声重复着类似的话,闭上了眼睛。
曲铭心的确厉害,他开枪时萧竹刚刚扑出去,两人之间的差距大约不足30厘米。曲铭心稍微一个手抖,或者对距离风向风力的判断有误,现在躺在裹尸袋里被扔在车上无人过问的人就是他了。
短短时间内,在这些年轻的武警伙子中,曲铭心已经从“年轻有为与他们老大是好朋友”的普通人变成了“百步穿杨冷静理智一枪封神”的大佬。他们甚至开始声的猜测曲铭心到底是什么出身,坐了两年办公室了,一出手竟然还如此惊人。
他们把曾经在军报上见过的没有真实姓名的英雄事迹一个一个往曲铭心身上套,什么国内第一个受邀参加猎人学校的军人啦,什么全军比武连续三年拿冠军的兵王啦,什么在边境任务中一枪爆掉毒贩的头保住了卧底性命的神仙狙击手之类,话题越来越偏,几个孩几乎要把曲铭心捧上神坛了。
而被捧上神坛的男主角现在正带着武警在云端山庄内搜索,寻找着至今下落不明的陈如海和那个传中的脏弹。防爆组扛着防爆罐和防爆毯已经跟了上去,省厅和中央分别派下来的拆弹专家穿着厚重的防爆服严阵以待,随时等待情况出现。
然而半个时后,贺白的耳机来传来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
贺白对曲铭心叹气声极为敏感,他立刻睁开了眼睛,摁住通讯问:“发现什么了?”
“陈如海的尸体,还有所谓的‘炸弹’。”曲铭心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又无力,他从这个四面只有光秃的水泥墙的房间里捡起地上放着的那个劣质廉价的八音盒,里面还孜孜不倦的放着声音都带着毛边的生日快乐歌。
而倒在一旁的陈如海的尸体上,左侧锁骨上一道鲜明的刀痕格外刺眼。
“是乐谱?”贺白听到曲铭心那边劣质音乐盒传来的声音,立刻想起了之前尸体上的那些刀痕。
“对,陈如海是一。”曲铭心转过身来,看着身后一脸警惕的防爆组,随手把那个音乐盒丢进了放在一旁的防爆罐里。
罐子发出清脆的撞击声,紧接着沉闷的回响压住了这道声音,而那个坚持不懈唱了快有十分钟生日快乐歌的音乐盒也终于停了下来,碎在了防爆罐中。
在萧竹突然发疯,反问贺白为什么觉得一个给脏弹设置定时的人会理智的谈条件之前,贺白一直觉得萧竹是个矛盾但理智的人。
起码和之前他们提到过的疯狂、反社会、嗜血成性的变态杀人狂不同,他看起来斯文有礼,除了肌肉和格斗技着实吓人之外,他怎么看也不像是所谓的变态杀人狂。
直到现在,贺白听着耳机里传出来的生日快乐歌,才终于意识到,是他之前看萧竹了。
这个男人很疯,疯到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同样很疯的还有孙群峰,贺白在远离人群处冷静的观察着他们,孙群峰焦头烂额却强掩慌张的着电话,留在原地的防爆组一脸凝重。而罗培风同样很疯,他跟省厅过来的大佬凑在一起躲在远处也在电话,所有人都在努力掩饰着自己的疯狂,却反而让自己的慌张无所遁形。
贺白明白,他们是为了脏弹来的,而不是为了萧竹。
如果只是劫持陈如海,哪里犯得着闹这么大的动静。
贺白不是很明白为什么大佬们一边焦虑的联系着其他知情的人讨论着处理办法却又一边安慰手下人或许是情报有误,他明白维稳的道理,但他们让事情的参与者沉浸在虚无缥缈的庆幸之中,万一这时再发现什么要命的东西,手下人该会怎么想刚才通知万事大吉的领导。
当然这与贺白是无关的,他也是被通知万事大吉的成员之一。
如果不是看到曲铭心接完电话回来时那阴郁愠怒的样子,贺白此刻可能也会认为事情已经解决了。
贺白轻轻叹了口气,下意识的哼了一句生日快乐歌,但紧接着他便僵住了。
“曲处长,听得见吗?”贺白摁住通话问对面。
“听得见,怎么了?”
“生日快乐歌简谱第一句是556517,现在5561有了,如果7是没来得及杀的人,还有一个5在哪?”
曲铭心吸了口气,他刚杀死过人的脑子清晰无比,冷风顺着鼻腔口腔一股脑的灌进他的喉管涌入他的肺部,一眨眼,一个蓝色的蝴蝶结卡子便突然浮现在他的眼前。
“唐唐。”曲铭心直接在公频里喊唐桥,正在攻克U盘程序准备备份的唐桥抬起头来,拿过一旁的对讲机问:“怎么了老大?”
“唐平第三学有没有失踪的女孩?从一个月前开始找。”
曲铭心声音急促,一时间几乎所有人都愣了一下,看向唐桥。唐桥手指飞快,片刻后他颤抖着摁着对讲机艰难的对曲铭心:“有,老大。”
照片上的姑娘一头短发,鬓角的碎发用蓝色的蝴蝶结卡子别住,脸上的笑容阳光明媚,带着孩子独有的天真烂漫。
这个姑娘叫南尚容,她的父母在三周前她生日的第二天报案,一直以来警方都在全力搜索着这个姑娘的下落,然而到现在仍然一无所获。
当初曲铭心找连环杀人案可能的受害者的时候,思路在已经工作多年有能力为人所用的人身上,因此忽略了这个几乎被认定为诱拐案的案子。谁也没想到这场连环杀人案的第一个受害者,竟然是萧竹的学生,一个刚刚十岁的可爱的女孩子。
姜植带着人找到她的时候,她躺在萧竹曾到访过的冷藏厂仓库角落的冰柜中,她的尸体保存的很完整,因为死后被及时低温冷冻,人们发现她时,她就好像只是睡了过去一样。
只有皮肤上和头发上结的薄薄一层霜和她胸口插着的那把短刀在提醒人们,这个女孩已经去世很久了,她被独自一人关在这样冰冷黑暗的地方很久了。
久到当人们终于找到她时,连凶手都已经死了,没机会让她的父母亲眼看着那个杀人犯被判处死刑,没机会让他们发泄一下心中的痛苦与孤寂。
而曲铭心看着摆在法医台上那具的,冻得有些青紫的尸体,闭了下眼睛,第一次于心不忍的别过头去,不再看许居涵的动作。
这个女孩的左侧锁骨上有五道刀痕,其中四道是在她死后被萧竹刻上的,而还有一道似乎是她时候摔伤留下的痕迹,那道痕迹浅浅的,如果不是旁边有四道皮肉翻卷着露出森森白骨的刀痕,或许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个的痕迹。
但也或许就是这个的痕迹,激起了萧竹心中暴虐的情绪,让他一刀捅死了这个天真可爱可能还十分敬仰他的姑娘,又丧心病狂的在她的锁骨上留下了第一个5.
尸体已经发现,凶手也已经被击毙,沿着结果去探寻起因,一切线索故事被抽丝剥茧摆在了众人面前。
三周前,南尚容的父母报警前一天,正好有四年级的音乐课,南尚容是个很讨大家喜欢的孩子,班里自发组织在音乐课给她唱生日快乐歌,而萧竹坐在旁边弹着钢琴给孩子们伴奏,监控中他的笑容温柔而幸福。
音乐课下课,萧竹找到南尚容了些什么,姑娘很开心的答应一声,蹦蹦跳跳的走了。
曲铭心猜他或许的带她过生日,或许给她买蛋糕,再或者直接用泡菜饺子做诱饵,吸引喜欢他崇拜他的朋友一步一步自己走进他的陷阱。
许居涵在南尚容的胃中检出了还未消化的泡菜饺子,里面含有大量的安眠药,这个姑娘大概是刚刚睡着,就被萧竹一刀了结了今后的人生。
接着在一个周末的早上,萧竹买通了冷库的工作人员,花钱在冷库角落租下一个冰柜,告诉他们自己偷偷存了些野生动物肉,但实际却把南尚容的尸体放进了这个狭冰冷黑暗的箱子里。
姑娘单薄的胸口插着一把刀,没能在10岁生日那天见到自己的父母,就这样被人结束了生命,随意扔进黑暗中。
如果不是陈如海从萧竹那里偷来了萧竹私藏的姑娘的卡子,这个姑娘不知还要过多久才能重新见到太阳。
姜植在调查时去过南尚容家,那是套装修很温馨的房子,南尚容的房间里摆着她的奖状和照片,提琴和琴架就放在书桌边上,翻得有些皱的乐谱在告诉人们这个姑娘曾经很认真的练琴,而琴架旁边的奖杯证明了她的天分。
这本来是个未来一片光明的孩子。
姜植在交代完案情处理好后续问题后离开南尚容家,临走前南尚容的父母叫住他,请他留步。
中年丧女让他们的脸上有藏不住的苍老和悲戚,他们在这三个星期里迅速消瘦,健康随着他们的女儿一起离开他们,曾经意气风发身姿挺拔的人生赢家,现在佝偻着身体,低着头一左一右紧紧地握住了姜植的两只手。
接着他们抬起头,南尚容的父亲哽咽着:“警察同志,辛苦你们了。”
仔细算来,姜植已经快一周没有正儿八经的睡过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