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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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铭心此人,从断奶后就基本没怎么哭过,在别家孩子因为各种事而跟父母哭闹个不停的时候,曲铭心已经找到了更加简单直接又有效的办法,那就是问父母什么时候回家。

    曲铭心的父母在他时候经常因为研究而进入隔离期,这段时间连电话都要经过批准,时候的曲铭心与父母聚少离多,因此父母总觉得愧疚。

    那时的曲铭心稳稳的抓住了父母的弱点,用这个问题得到了不知道多少零食玩具和游戏。一个问题就可以解决的事情,犯不着撕心裂肺去哭嚎,所以从曲铭心记事起,他就再没哭过。

    他天生无畏勇敢,五岁的时候就敢拿着板砖跟院子里七八岁的孩子叫板。在军区大院里横行霸道四处称王,周围的孩子都拿他没办法,最后也都成了他的跟屁虫。

    纵观曲处长的整个童年历史,他都是一个让大人身心俱疲的不怕不怕骂,胆大狂妄热衷于当老大的屁孩。

    他的父母在仅有的相处时间里教会了他自信和勇敢,军区大院的环境给了他成长与锻炼,他理所当然的长成了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皮孩子。

    所以拥有这样剽悍童年和剽悍人生的曲铭心曲处长,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有孩在面对大人时不出话来,为什么会有孩只会撅着嘴巴掉金豆豆,更不能理解为什么个话都要颠三倒四一波三折哭哭啼啼。

    这胖子可是拿着刀站在玩具店门口琢磨着要捅人的狠角色啊。

    而且这胖子跟过来的时候他也的很明白啊,把问题告诉他,由他来解决。

    被贺白推出门并关到门外去的曲处长站在窗边看着夜色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他实在不明白把话清楚让对话效率高起来这个操作到底有什么问题。

    曲铭心被允许进门已经是半个时之后的事情了,贺白站在门口用眼神警告他谨言慎行,而曲铭心只能立正敬礼,保证自己一定慎言后,才被放进了门。

    胖子胡明月坐在沙发上,手里还拽着刚才曲铭心强塞给他的李连湖的资料,他还没缓过来那个劲,眼眶红红的,还在吸鼻涕。

    “明月,你要好好的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出来,哥哥们才能帮你,明白吗?”陶若蹲在胡明月身侧,拿着纸递给他擤鼻涕。

    胡明月擤完鼻涕看见走进来的曲铭心,下意识就又要开始抽泣,贺白走过来拍了拍他的头顶,指着曲铭心:“哥哥们都要听这个叔叔的话,你要把事情告诉这个叔叔,哥哥们才能帮你。”

    在场唯一的叔叔曲铭心觉得很不开心。

    胖子的脸皱在一起,他心翼翼的抬头看了看曲铭心,又看了看自己的手心,最后看了看请他吃了晚饭给他买了冰淇淋和奶茶的陶若,犹豫着开了口。

    他声音很低,比蚊子也大不了多少,话没太有逻辑,颠三倒四东一句西一句的。

    但贺白仍然听得很认真,曲铭心虽然不耐烦,却也安静的站在一旁,听完了他的叙述。

    接着便是怒火从胸中燃起,荒唐感侵占了四肢百骸,理智被不断拉扯着,让人怀疑自己的耳朵。

    胡明月曾经的数学老师李连湖曾经邀请他去他家里做客。

    但是李连湖带胡明月去的并不是自己家,而是那个一直紧闭着门的玩具店。

    按照胡明月的法,他在那家玩具店里见过三个男人,这三个男人中的其中一个给了他一些玩具,让他坐在一张床上,而三个男人围着他坐着,手在他腿上和背上游走着,挨着他很近。

    那会胡明月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但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三个人很危险,他要逃。

    幸亏这时发现他久久没有回家的爷爷给他了电话,老年机尖利响亮的声音吓到了那三个男人,胡明月就这样顺利的回了家。

    胡明月没有跟爷爷奶奶当晚自己去了哪里,等第二天惴惴不安的去了学校之后,李连湖已经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像往常一样忽略了他,没什么兴致的上着课。

    胡明月因为家庭背景和身材条件,在学校里没有朋友,在秦萌老师调过来当他的语文老师之前,胡明月在平安学里没有得上话的朋友,没有可以信赖的老师。

    没有同学发现胡明月的异常,他也没有可以商量的老师,所以这件事情就这样被胡明月藏在了心里。

    直到一个多星期前,胡明月在走廊上看到了自己的同班同学在李连湖办公室门口与李连湖讲话。

    李连湖曾经是他们的任课老师,跟同学话也没什么不对,但问题在于胡明月看到他们话后的第二天,那名同学就没再来上课。

    秦萌作为他们的班主任给那名同学的父母了电话,巧的是父母当时都在出差,孩子独自一个人住,谁也不知道孩子去了哪。

    胡明月犹豫了很久,然后在课间偷偷的告诉了秦萌自己曾经的经历。

    但他不敢直接出来李连湖的名字,他怕自己被报复,所以只告诉秦萌那家玩具店有问题,又在玩具店里见过学校的老师,只是他不记得是哪个老师了。

    胡明月他看到放学后秦萌进了那家玩具店,因为那会还是白天,路上人又多,胖子觉得老师是成年人了肯定没事,便放心的回了家,没想到第二天秦老师便没来上课。

    秦萌失踪到了现在,已经快一个星期了。

    年迈的爷爷奶奶连对话都困难,胡明月没法告诉他们,他曾经鼓起勇气去找了校长,但是话还没两句,校长就把他赶了出来。

    于是今天,他偷了家里最锋利的一把刀,藏在书包里,想冲进那家玩具店里,救出他的秦老师。

    胡明月的父母在他没记事的时候就外出工了,他与父母相处的时间很少。这点经历与曲铭心相似,然而遗憾的是胡明月的父母没能在短暂的相处中教会孩子自信和勇敢,导致了胡明月从就是个胆怕生的孩子。

    而照顾他的爷爷奶奶是农民,过了一辈子低头看地的日子,不懂得教孩子与人交流,也不懂得培养孩子的兴趣与勇气。

    胡明月从吃的很多,上了学以后身材愈发圆润,周围的同学笑话他是没有父母的孩子,他吃的比猪多,要把他卖到市场上去换钱。

    他嘴笨,也不敢跟别人顶嘴,只能一边哭一边忍受着同学们的讽刺和欺负,回了家也没法把这些事情告诉老实朴素的爷爷奶奶,只能在日复一日的校园暴力中变得更加沉默,学会忍住眼泪,等到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再哭。

    他没能学会反抗,只能在忍耐中变得更加沉默。

    李连湖或许就是看中这一点,知道这是个没人关心也不敢话的孩子,才放心大胆的直接带他到了玩具店里。

    秦萌是个很好的老师,她看到胡明月面临的困境,尽自己所能伸出手来在帮助他。胡明月在她的帮助下逐渐变得敢于开口了,不再是那个之前连老师提问都支支吾吾无法回答的哑巴,而是慢慢能够与同学进行短暂的交流了。

    胡明月没有,但陶若能感觉到,对于他来,秦萌在他心里的地位应该赶得上那个甚少在他生命中出席的母亲。是秦萌每晚一个电话关心着他的生活饮食,也是秦萌在学校里带着他学习话,跟同学好关系。

    而就是这样一个比妈妈还亲的老师,因为他的一点隐瞒而失踪了。

    陶若不知道一个天生胆怯懦,作为一个受气包在学校里过了五年的孩子是怎么酝酿出勇气来告诉老师同学失踪的真相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在老师失踪之后,在失去勇气来源之后仍然找到校长试图去帮助自己的老师的。

    他已经做到了自己能做到的最好的,但是没有人理会他。

    他于是只能偷偷带上家里的刀,藏在书包里,紧紧地握着刀柄,对着紧闭的玩具店卷帘门发抖。

    如果曲铭心当时没有决定对孟庆年盯梢,如果那时曲铭心没有发现这个孩子的异常,如果他正好撞上了孟庆年,那么又会发生什么?

    陶若不敢想。

    他只觉得这个孩子比年少时候的他勇敢太多了,这么好的一个孩子,不应该因为他人的恶而承受良心上的折磨。

    贺白早就猜到了大概的经过,他站起来,看向曲铭心。

    曲铭心的目光深沉,他微微低着头,发顶挡住了上方的光线,显得他的眼睛漆黑如墨,里面翻涌着怒火与杀意。

    胡明月的视线随着贺白的动作转移到曲铭心身上,贺白上前一步挡住胡明月的目光,轻轻拍了拍曲铭心的肩膀。

    他这样会吓坏孩子。

    曲铭心闭了下眼睛,再抬眼已经是往日里的模样,他走过去笑容很真切的用力揉了揉胡明月的头发,夸了他几句,又告诉他放心,然后让陶若先带着孩子离开。

    “啊对了老大,我有事跟你。”陶若突然想起来什么,拉着曲铭心走到办公室的另一头。

    “怎么?”

    “我和姜队长这两天不是盯着王营吗,他平时没事的时候喜欢到玩具店那边闲逛,经常在路口停一阵。”

    “我知道,这几天报告不是都写了。”曲铭心有点奇怪。

    “对,我只是猜测啊老大,王营去散步的时间一般都是下午,我觉得他……会不会是去看孩子放学的?”陶若站在曲铭心身边,双手绞在一起,犹豫地。

    四点多的时候,正好是孩子们蹦蹦跳跳放学的时候。曲铭心记得报告里提到的王营喜欢站着发呆的地方,那是宾馆和玩具店在的那条街,街道尽头就是平安学,站在另一头,的确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放学的孩子们。

    恶心感顺着胃部攀附着心脏涌上来。曲铭心眨了下眼睛,然后拍了拍陶若的后背。

    “我会调查的。孩子暂时放在你这,你接送他上放学,记得跟老姜一声盯梢找个人替你。”

    “好的。”陶若乖巧的点了点头。

    “记得,”曲铭心摁着陶若的肩膀,直勾勾的盯着他的眼睛:“照顾好孩子,保护好他的安全,一个人顾不过来的话就找老宋,我待会会跟他个招呼。”

    看着陶若带着胖子走了,曲铭心才重新坐下来安排工作。

    “唐唐继续找秦萌,监控好这三个人,手机信号一旦有异常反应立刻通知我。”曲铭心敲了敲桌子,语气不容置疑:“他们的通话和短信我也要知道。”

    “明白。”唐桥点了点头。

    “明天一早我们去见见李连湖,秦萌失踪的案子有人报吗?没有的话直接合并过来调查。”

    “学校之前报过,我刚才已经调过来了,待会联系技侦的同事去她家里调查一下。”贺白。

    “胡明月的失踪的那个同学呢?”

    “父母五天前报的失踪,刚才一并转过来了。”

    “好。”曲铭心点了点头,想了想问道:“平安学的校长是谁?”

    “校长叫甘自忝,51岁,也住在平安学的教职工宿舍里,现在在学校教思想品德。”唐桥在听胡明月话时就大概查了一下校长的资料,“但是他的通讯记录里没有查到王营和孟庆年。”

    “疑罪从有吧,明天一起见一见。”曲铭心皱着眉。

    “哦对了。”曲铭心突然想起什么,对贺白补充道:“明天出发前带几个证物袋,左甜指甲里有皮肤碎片,运气好的话……”

    曲铭心准备在见李连湖和校长的时候顺点头发回来,如果左甜的死真的与他们有关,那么用DNA是可以验出来的。

    他们现在的线索少之又少,胡明月为他们提供了一个思路,可这个年纪的孩子的话无法作为证据让他们逮捕李连湖进行审讯。而且胡明月已经不记得当时那三个男人中剩下两个男人的长相,即使唐桥拿了照片给他看,他也认不出来。

    他只记得那个花哨的玩具店了。

    按照胡明月的法,秦萌是在23号走进的那家玩具店的,而那个叫向规平的同学从21号起就没再来上学。算算时间两人失踪都已经一周了,而与向规平几乎同时失踪的韩遇声,尸体已经在法医室躺了三天了。

    曲铭心还记得许居涵给出的尸检报告,韩遇声身上有几道力度角度不同的伤,他怀疑是给其他人挡的。

    那个人会不会是向规平?

    如果是的话,向规平现在怎么样了?

    曲铭心看了看办公室窗外浓黑的夜色,他回想起刚才坐在沙发上结巴着把自己的经历讲出来的胖子,只觉得挂在一边的时钟秒针前进的声音格外的刺耳。

    他们没有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