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替嫁的新娘(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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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蒙的声音轻得像是亲吻花瓣的呢喃, 混杂在房门与地板沉重地摩擦下更显得轻不可闻。

    塔塔惊讶地睁大眼睛,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唤醒始祖诺亚......?

    这怎么可能!

    然而不等塔塔再次出声提问,房门就在她的身后彻底关闭。

    “嘭”!

    接着是一阵锁链缠绕的声音,门彻底被锁上了。

    再次回归寂静。

    塔塔无奈, 只能按捺住心里各种纷乱的想法, 开始仔细量她接下来三十日的夜晚都必须呆着的这个房间。

    房间非常空旷, 比珀西瓦尔公爵的卧室还要大三倍左右。室内装潢低调华贵, 整体是暗色沉冷的风格, 墙壁上的雕刻绘画融入了带有魔法力的鎏金, 从天花板向四周延伸出去,形成一股铺天盖地的压迫之感。

    像深渊之中沉睡的巨龙, 潜藏千年之久仍难掩天生王者的威压。

    而房间内最显眼的存在则是正中央那一尊巨大的水晶棺材。

    半透亮的冰蓝色棺材,下方狭窄中间宽大, 棺盖斜面向上收拢,四周雕刻着复杂神秘的暗纹,模模糊糊能看见里面躺着一个人的形状。

    塔塔看了一眼,就匆匆移开视线。

    骗人的吧!

    棺材里躺着的怎么可能是诺亚!

    就算昨晚没有恶补血族的各种知识,塔塔也早就从集市上吟游诗人那里听到过无数次始祖诺亚这个名字。

    几千年前,始祖诺亚带领血族走向巅峰与荣耀, 成为血族当之无愧的王。

    因此,与那个名字相伴的,永远都是强大、永生、冷漠之类的词语。偶尔会听到另一个道传版本,讲述诺亚曾经的嗜血与疯狂,但在主流传故事里, 他是主动为人类带来和平与安定的血族, 怎么可能疯狂呢?

    然而往后几千年, 诺亚再也没有出现在世人的视线之内。

    于是有大胆的人悄悄猜测, 他是不是和那些早已消亡的初代血族一样,陷入难以醒来的沉睡期。

    但血族每两年都会前往人类领地索要一名少女成为新娘,再加上之前还流传过始祖诺亚厌恶某位人类少女的血液,不承认她新娘的身份之类的流言。

    那些众纷纭的猜测,就显得真真假假,难以分辨了。

    西蒙方才的话始终回荡在塔塔的脑海里,再结合着之前听到的那些难辨真假的流言传,塔塔大胆地猜测了一下。

    假如血族不知道从哪里想到了这么一个奇怪的方法,决定每两年找来一名人类少女放在王宫中的这间屋子里,并告诉她们任务是唤醒始祖。如果这个方法有效果,就能成功唤醒诺亚,如果失败了,则在三十日后将少女带离血族王宫。

    至于那些少女的下场......

    无论是吟游诗人的故事,还是集市中其他普通百姓的流言,就连塔塔父亲用她来代替克里斯蒂娜到血族这件事,都明了一个无情的事实——

    没有一位少女成功活着回到了人类的世界。

    就算血族这边愿意将少女放回去,但塔塔知道那些贵族骨血中将家族荣耀视为最高的执念,根本不会接受这样一位会让家族蒙羞的女子。

    至于塔塔自己家,就更不用了。

    她所谓的父亲甚至不肯愿意让真正的克里斯蒂娜来血族,早早就明了她已经被抛弃的现实。

    而留在血族的话,极大概率不是成为所谓贵族的新娘,而是沦为最低等的血仆,最后走向被吸干血液的惨烈结局。

    想到这里,塔塔脸色一阵发白。但她实在不愿意就这么轻易放弃,枯等三十日后等来那个必死的结局,她一定要想办法活着。

    于是深吸一口气,努力壮着胆子往水晶棺走去。

    ——就算她没有那么幸运,成为唤醒血族始祖的人类少女。但起码她在这里的三十日都表现的足够乖巧努力,按照西蒙的指示做好每一件事。

    塔塔很敏锐的感觉到,从在珀西瓦尔家城堡中第一次见面,这位西蒙亲王就对她产生了一丝好感。他似乎很喜欢她乖巧聪慧,又足够听话的模样。

    但这份喜欢究竟有多少?

    塔塔不知道。

    塔塔只知道,她一定要足够努力表现出自己的乖巧,值得怜惜和疼爱,才能让冷漠强大的血族亲王,给予她一丝庇护。

    房间内没有其他光源,只有四壁摆放着十二根手臂粗细的蜡烛,缓慢无声的燃烧着。蜡烛的照明范围比其他普通蜡烛要狭窄,十二根蜡烛齐齐点亮才勉强照亮了整个房间。

    始祖的房间,为什么只有十二根蜡烛?

    这比普通人的家庭看起来还要寒酸。

    塔塔心里划过一丝疑惑,抿了抿唇角将疑惑压在心底,算明日离开这个房间后找女仆询问一下。

    如果明天能见到西蒙,向他亲自询问这个问题,那就更好了。

    她一定要努力找一些不枯燥无聊的话题,不着痕迹的拉近两人间的距离。

    走了没几步,塔塔忽然顿住脚步。

    房间内的温度明明不算太冷,可塔塔仍然感觉到一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冷意,似乎比室外十二月的深冬白雪还要冷一些。

    看似平淡无波的空气里,无形间透露出让人胆寒的紧张感,将整个房间内的空气都绷得紧紧的。

    停下。

    塔塔的直觉告诉她,不能这么莽撞的走过去。

    否则......一定有危险。

    但整个晚上的时间还长,她不能什么也不做。于是塔塔就绕着房间仔仔细细转了一圈,将昏暗房间里远距离看不清的细节,都认真观察了一遍。

    而这时候她才留意到,原来房间是有窗户的。

    正对着房门的墙上,有一扇三米多高的巨大落地窗。此时窗扇紧紧闭着,外面一片漆黑,丝毫光线也无法透进来。

    今天的月光虽然不够明亮,但不应该一点儿光都没有。塔塔心生疑惑,从旁边举起一根蜡烛,凑近窗户边沿趴上去仔细观察,终于发现了答案。

    ——原来,窗户外面蒙了一层暗红色的丝绒绸布,从最高的顶端垂下来,将整扇窗户都包裹的严严实实,任何一丝光线都无法穿过这扇窗户。

    有点怪异。

    但彻底封闭住窗户形成漆黑的环境,在血族的地盘又显得十分合理。

    这样一整圈观察下来,塔塔心里十分沮丧。

    她什么有用的信息也没有发现。

    所以,她到底该怎么办呢?

    -

    塔塔期待能再次见到西蒙,从他那里得到一些新的提示。

    但接下来几天,她都再也没能见到西蒙。

    这几天里,她白天在女仆的带领下去另一个房间休息,到了晚上就重新回到始祖的房间,开始她毫无头绪的“唤醒始祖”的任务。

    王宫里她唯一能见到的活人,就是照顾她白天生活需求的女仆。只可惜这个女仆从来不与她过多交谈,无论塔塔询问任何问题,都始终一脸沉默的模样。

    塔塔严重怀疑她是个哑巴。

    终于,第五天夜里。

    当女仆带领着塔塔来到始祖的房门前,她再次见到了西蒙。

    “殿下,夜安。”塔塔屈膝行礼,用亮晶晶的眼神看向西蒙。

    扬起的脸上似是满怀憧憬,又有几分羞涩和怯懦。像是枝头上娇妍鲜嫩的蔷薇花,在微风里摇曳颤抖,等待着被采摘收藏。

    女仆默不作声地开房门,低头走了进去。

    塔塔用余光多看了女仆一眼。

    前几天女仆都只将她领到门外就会离去,甚至垂着头站得远远的,从来没有踏进这间房间半步。可今天她竟然进去了......

    但塔塔没空多想,眼前的西蒙才是她最重要的目标。

    于是又主动问道:“殿下,请问您今天是来看我的吗?”

    西蒙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等到女仆从房间内抱着两根蜡烛走出来后,才再次看向塔塔。

    少女早就换下了那身漂亮的白色婚纱,换上日常的裙子。她今天穿着一袭黑色丝绒长裙,方形领口露出大片雪白的皮肤,棕黑的长发慵懒的披散下来,带着微微的卷度,更衬得她红唇娇艳欲滴。

    “看来你对这里的生活还算适应,可爱的姐。”西蒙走上前,抬手轻轻搭在塔塔单薄的肩膀处,拾起一缕发丝勾在指尖,微俯下身凑近鼻尖嗅闻。

    男人的气息带着几分血族王宫外的寒凉,凑近够更显得毫无人情味的冰冷,隐隐的压迫感随着两人距离靠近而愈发明显。

    哪怕他嘴里着彬彬有礼的语言,动作却丝毫没有一点尊重感。

    可塔塔顾不上两人此时略显暧昧的举动,努力维持着心里的冷静,不让自己过于慌乱。

    她看着女仆默不作声的将两根蜡烛抱走,保持着仰慕的眼神,状似好奇地问道:“承蒙殿下关照,我在这里生活的很好。但是......殿下能否为塔塔解答一下疑惑,女仆为什么要拿走两根蜡烛呀?”

    少女仰起的脖颈纤细优美,宛如夜色湖面上优雅的天鹅。

    真乖巧。

    红眸愈发深黯。

    鼻尖萦绕着少女从皮肤深处透出来的甜美鲜嫩的香气,仿佛穿过皮肉之下,看到纵横交错的一根根纤细的血管。

    跳动、流淌。

    鲜活到极致。

    西蒙勾了勾唇角,像是被女孩的眼神讨好到了,心情颇好的开口为她解惑。

    “每过五天,我都会过来收走房间内的两根蜡烛。到了第三十天,如果你没能成功地完成任务,十二根蜡烛都将会被收走。”

    塔塔完全没想到,还会有这种奇怪的规则。

    始祖的房间非常空旷,蜡烛能照亮的范围很,十二根蜡烛聚在一起,也不过只能堪堪撑起微弱的光线。如果接下来西蒙要逐渐收走蜡烛,那么房间里的视线会越来越暗。

    塔塔的视力在这样的光线环境下,已经是很勉强地辨认物体了。

    假如最后蜡烛越来越少......

    她的眼睛会逐渐失去视物能力,一点点的陷入黑暗。

    黑暗是无数鬼怪恶魔滋生的温床,塔塔从就惧怕一个人呆在毫无光线照亮的地方,更别提这间偌大森冷的房间。

    这几天的每个夜晚,在宛如死一般寂静的房间里,她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偶尔衣料摩擦发出的响动,都会猝不及防吓她一跳。

    如果不是蜡烛勉强照亮着房内的光景,塔塔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继续撑下去。

    塔塔脸色发白,指尖紧紧捏着裙摆,咬着下唇轻问道:“如果十二根蜡烛都被收走后,你们会杀了我吗......”

    让她失望的是,西蒙这一次没有回答她的话。

    塔塔心里一阵发慌,对即将面临的黑暗怀有无限恐惧。这让她不经有些慌不择路,恳求地希望西蒙能给予她一些回应和答案。

    “殿下......”

    耳边是少女软糯的呢喃声,脆弱到几乎一碰就要破碎。

    西蒙不语。

    他垂下眼睫,赤色眼瞳扫过那扇半敞开的古老大门,直直看透到最深处的水晶棺之上。

    又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俯身看向眼前隐隐颤抖的少女。

    目光流转指尖,眼尾上挑起一抹弧度,冷漠中透露出一丝生来居高临下的傲然。

    在塔塔僵硬讨好的目光之下,西蒙更靠前走了一步,弯身侧头,嘴唇恰好停在她扬起的脖颈之间,下巴若有若无的触碰着女孩从颈部到肩膀处的那一块皮肤。

    塔塔下意识想要挣扎。

    却被后腰处一只大手牢牢定住了动作。

    被迫挺起腰肢,更加贴近了身前人的身体。

    四肢百骸里透出冰冷的寒意,几乎将血液全部冻僵,塔塔整个人处于高度紧张绷紧的状态,随时都可能分崩离析。

    下一秒,脖颈间似乎被两道坚硬的东西抵住。

    血液疯狂跳动着,隔着皮肤都能感受到那种锋利蚀骨的冰冷感。

    西蒙......要咬她了吗?

    是不是她刚刚的询问太莽撞冒昧,惹得他不高兴了......

    这才第五天而已。

    难道她就要死了吗......

    塔塔睁大眼睛,心里涌起强烈的不甘心。

    不......!

    这样不行!

    塔塔油然升起要挣扎反抗的意识,更想推开自己脖颈处那道危险的身影。

    然而这样的指令还没来得及从头脑传到身体,让她有所动作,塔塔的思绪就忽然停顿了一下,逐渐变得愈发迷离模糊。

    四肢发软无力,腰肢也像是失去了脊骨般,绵软地找不到发力点,只能支撑着身后那个冰冷的大掌,勉强站在原地。

    她的脖颈长长的扬起,瀑布似的长发从肩头垂落,身体柔软地斜靠在西蒙的怀里。宛如古堡外墙上蜿蜒而上的藤蔓,只能倚靠在高大强硬的墙面,依附着他生存。

    脑海越来越混沌,最后一抹残存的理智挣扎着。

    怎么回事......

    她现在到底怎么了......

    沉溺在少女血液香气的血族亲王,一只手扶着女孩瘫软的身体,将头埋在她的脖颈之间,缓缓张大了嘴,露出上颚两颗锋利冷白的獠牙。

    而就在利刃即将刺破柔软皮肤的瞬间,男人的动作瞬间凝滞停住。

    血红眼眸中搅动的靡.丽欲.色像是突然被冰雪封印,浓稠又疯狂的嗜血渴望,在寒冰之中一寸寸压入眼底深处。

    西蒙闭了闭眼。

    再次睁眼时,又恢复到极端的冷漠无情。

    血族生来恣意纵.欲,从来不会压抑血脉之中对新鲜血液的渴望。最低等的血仆会因为渴血而逐渐走向自我消亡,但是等级越高的血族,却越难轻易地被血液吸引,进而陷入失控的状态。

    但他刚刚......险些失控了。

    怀里的少女已经陷入迷离状态,身姿无比乖顺柔软的依附在他的臂弯中。

    那双雾蒙蒙的眼睛里,最后一丝清醒也即将消退,沉溺在无边迷幻的美梦之中。

    这是血族对人类天然的吸引力。

    当血族在吸血的过程中,被吸食血液的那一方除了会产生血液流失的空洞无力之外,更会有一种从骨子里升起来的满足和战.栗,像是激情最顶端处一簇簇炸开的烟花,几乎将灵魂都撑满。

    因此被吸食血液死去的人类,临死前最后的表情,往往都是充满幸福的笑靥。

    仿佛他们走向的不是死亡,而是极乐。

    西蒙虽然还没有真正咬破塔塔的血管,但他亲王的体质对人类具有更加浓郁的吸引力。只要他露出獠牙触碰到人类,就足以给她带来无限迷醉的快.感。

    西蒙搂着少女柔软至极的腰肢,靠在她脖颈处的头颅移开,恢复了直立的站姿。

    而抵在唇角的那两颗尖牙,也缓缓收了回去。

    然而目光却一直流连梭巡在她美丽的容颜,迟迟不肯离去。

    少女还没有从迷蒙的状态清醒过来,那双浸润着水雾的眼眸里氤氲沉浮,红润的嘴唇无意识地微启,露出几颗细白圆润的贝齿。

    明明是清纯可爱的长相,此刻竟隐约流露出一股浑然天成的媚态。

    似是再次被眼前的景象蛊惑了,西蒙不由自主地抬起指尖。

    稍微用力,便顺着那条微微张开的缝隙抵了进去。

    潮濡温软,像是被无数柔软温暖的包裹住。就连牙齿不留意磕在指尖上的碰撞,也是圆钝滑腻的触感,伴随着轻微带着细喘的呼吸,细细密密的在指尖最敏感的神经上。

    最炽热的火焰也丝毫不曾畏惧的男人,在这一刻,指尖竟忍不住轻轻颤抖了一下。

    他连忙收回手,彻底清醒过来。

    如果血族也有心脏。

    或许此刻就能听到他胸腔中无比杂乱的心跳声。

    西蒙强行迫使自己收回烙印在少女身上的视线,抬起头,目光再次穿过房间里昏暗压抑的黑暗,落在正中央冰蓝色棺木处。

    在那隐隐缭绕其间的强势压迫感之下。

    似乎有一丝凶残至极的疯狂,沸腾搅动着,一次次渴望冲破而出。

    却始终被无数道封印强行压制,牢牢封印在最深层的地方。

    那里,是他们血族至高无上的王。

    诺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