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066 反目成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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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过了两日。

    竹绷上的常德二字终于绣完了最后一笔。

    林菲把竹绷开, 取下绢帕来看,她被戳了几个针眼的指腹虽然还疼着,可到底把这杨则善千央万求的表字给绣完了。

    心下也不上是完成了一桩任务, 还是有了些旁的情绪。

    她雪白的天鹅颈微垂着,指腹慢慢抚过绢帕上的常德二字,清澈的双眼里流露出一抹难得的柔和来。

    “常德。”林菲用唇语唤道。

    正午到了, 宫婢们手捧描金红漆盒,低头排队进到膳房来。

    月娘跟在她们身后,待进到房内,便亲自指挥着宫婢们把菜肴羹汤全部摆放整齐, 然后又去正殿寻林菲过来用膳。

    也不知是暑热太盛,还是别的原因,林菲今日觉得胸口闷闷的,也无甚胃口, 便手托着雪白的下颚, 另一手端着象牙筷, 看着眼前的满桌珍馐,到底有些无从下筷子。

    月娘笑盈盈地走上前来, 把那道林菲近来爱吃的糖醋里脊摆到林菲最前面,哄着她道:“贵人口味不好, 少吃些便是了,但是一点都不吃可不行的!正所谓人是铁饭是钢, 一顿不吃饿着慌, 就算贵人不为自己想,也该为腹中胎儿想想不是?”

    提及胎儿,林菲握着象牙筷的手指动了动。

    是啊,她既然已经决心留下这个胎儿, 就该好吃好睡,这样胎儿在腹中方能健康成长。

    林菲这般想着,便动了筷子,朝那道月娘端到跟前的糖醋里脊夹去。

    象牙筷的筷头是裹银的,银遇毒则会变色,皇家用银头筷子也有防毒的意思。

    银筷头碰到里脊肉,并没有变色。

    林菲夹起一块切的细薄的里脊肉,然后放入口中。

    “贵人!”月娘突然喊住她。

    林菲筷子一顿,朝月娘看去。

    “怎么了月娘?”她疑惑道。

    月娘手指紧张的攥着帕子,沉默着终于还是摇了摇头:“没什么?毕竟是刚上的菜,我怕烫着贵人的嘴。”

    林菲含笑应她:“不烫了,你放心罢。”

    罢,林菲已经把那块里脊肉放入口中,酸酸甜甜的口感很快蔓延整个口腔,她满足地眯了眯眼眸,又夹了一筷子吃。

    一番午膳下来,那盘被月娘挪到林菲跟前的里脊肉竟吃了半,算是整桌菜吃的最多的一盘了。

    按照往日,午膳后林菲便要在大殿周围转着圈儿的散会儿步,消食。

    可是不知为何,她今日用完膳后,腹坠坠的,有些不适,便没有去散步,而是让月娘搀扶着回了寝殿休憩。

    八宝琉璃榻上,林菲靠着个湘妃色冰裂纹锦锻大迎枕闭目养神。

    不消半盏茶的功夫,她额头和鼻翼两侧都沁出细细密密的汗珠子来,只觉得整个人都不太对劲,尤其是腹,愈发垂坠的厉害。

    “月……月娘……”林菲唤道。

    月娘本就寸步不离地守在纱帐外,这会儿听到林菲唤她,立刻挑开纱帐走近。

    她蹲到琉璃榻边,握住林菲的手同她问道:“贵人你这是怎么了?如何面色这般惨白?可是哪里不舒服?”

    “我……”林菲双手本能地护住腹:“我好疼……肚子好疼……”

    她着,目光下落的同时看到从裙底流出来的鲜红血液,惊得猛然睁大了眼。

    “孩子……我的孩子!”林菲喊道,双手也同时紧紧护住了腹。

    月娘也吓了一跳,立刻跑出去喊:“御医!快传御医过来!”

    ……

    东宫一片萧瑟冷肃。

    殿外禁军把手,殿内噤若寒蝉。

    闻讯赶来的杨则善穿着上朝的四爪蟒袍,头上的金冠也因为回来路上跑的太快而有了歪斜,他倒也无暇顾及,正双手负在身后,在殿内来回踱步。

    “殿下。”御医从明黄色垂幔里走出。

    杨则善立刻转过身来,问道:“如何了?”

    御医无奈的摇头:“怕是保不住了。”

    杨则善面色一沉,立刻问道:“大人没事罢?”

    “大人倒是没事。”御医:“孩子本就月份,经不得一点动荡,更何况还是那般烈性的堕胎药。”

    杨则善先是一怔,待反应过来后,黑眸里卷起风暴。

    他压着情绪哑声问道:“你方才什么?”

    御医见杨则善面露厉色,便有些迟疑,于是斟酌着用词道:“经微臣刚才号脉和观察,贵人该是服用了烈性的堕胎药,才会致使胎儿滑落。”

    “堕胎药?”杨则善阴鸷地眯起眸子:“可否查到堕胎药的源头?”

    “这就要逐一查验贵人今日的饮食了。”御医回道。

    杨则善点头,命梁生领着御医去查验今日林菲所有吃过的食物喝过的茶水。

    梁生立刻应下,这便领着御医离开。

    杨则善的目光从御医离去的背影上收回,他抬手准备掀开垂帘进去,可又生生止住了。

    他此刻满腔惊怒,既有失去孩子的悲痛,又有对林菲的猜测和质疑。

    但在事情尚未查明之前,杨则善还是控制住了自己。

    他此刻不该进去,更不该见她。

    他怕自己想错了,误会了她。

    更何况,林菲才产,这会儿身子还难受着,他们之间的关系好不容易缓和了许多,他不能因为一时的猜疑,而再次伤害了她。

    杨则善这般想着,便收回了欲掀开垂帘的手,转身出了大殿。

    ……

    一柱香之后。

    承乾殿的书斋内。

    黄案前摆着一盘尚未用完的糖醋里脊,杨则善睨了一眼,方才问身前的御医:“这盘菜有问题?”

    “是。”御医道:“里面掺了蛇蝎草磨成的药粉,这药粉无色无味,银筷头也未必试的出来,但却是最烈性的堕胎药,一旦食用,便会滑胎!”

    杨则善听完,先是沉住一腔怒意,闭上眸子。

    他缓了缓,才睁开眼,看向一旁候着的梁生问道:“可有审过御厨和传膳的宫婢们?”

    “都已羁押刑部,由刑部在审理。”梁生回道。

    杨则善听罢从黄案后站起身来:“孤去刑部一趟,亲自审理。”

    罢,他人已经跨着皂靴大步走出了书斋。

    刑部牢房的门开来,里头的人见到进来的是穿蟒袍的太子殿下,立刻一窝蜂的涌上前来,双手抓着牢房的铁栏杆,又是磕头求饶,又是痛哭流涕。

    “殿下饶命!奴才就是个厨子而已,只负责烧菜的,从未在贵人饮食里下过什么毒物,就是给奴才一百个一千个胆子,奴才也不敢去害皇嗣啊殿下!求殿下明察!”

    梁生走至杨则善身畔,对他道:“这是东宫新来的那个御厨,那道致使贵人滑胎的糖醋里脊,既是出自他的手。”

    杨则善自己曾吃过这御厨做的糖醋里脊,当时就是想到林菲如今嗜酸,该是会喜欢这菜,才把这御厨同父皇讨要到东宫,专门给林菲做菜的。

    “这道菜,在厨房做好后,是谁端上的桌?”杨则善又问。

    一个长相稚嫩的宫婢立刻跪在地上磕头:“是……是奴婢端上桌面的,但奴婢只是传膳而已,并未做过其他,求殿下饶命,求殿下明察啊!”

    杨则善烦躁的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这时,刚才负责审讯的官员走上前几步,道:“启禀殿下,据下官刚才审讯的情况来看,有几个宫婢同时目睹,这盘致使贵人滑胎的菜,是贵人身边的一个唤作月娘的婢女,特意端到贵人眼前的。”

    “月娘何在?”杨则善问。

    梁生立刻去唤侍卫,把月娘给押了过来。

    侍卫放开了月娘,只见月娘被这满屋子的刑具吓得已是脸色苍白,双腿发软,跪到在地朝杨则善磕头道:“太子殿下饶命!太子殿下饶命!”

    “菲儿滑胎的事情。”杨则善眯起眸子,厉声问道:“你实话招来!”

    “是……”月娘泪流满面,哆嗦着肩膀指认:“是贵人她……”

    话到嘴边,可却不出口。

    月娘不想妹妹被害,更不想背叛了林菲。

    但她转念一想,林菲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没有选择,她是默认了不想要这个胎儿的,所以这不算背叛,她只是成全了主子。

    “是贵人指使我这么做的!”月娘满脸是泪地道。

    梁生在一旁听着,倒抽一口凉气,他偷眼去看太子的脸色,见太子的面色阴沉的可以滴出水来,尤其是那双黑沉沉的眸子,暗的仿佛毁天灭地。

    他自认跟在杨则善身边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主子这般怒极!

    ……

    承乾殿内。

    林菲面无血色地躺在金色楠木大床上。

    刚刚经历了产,身体上的疼痛倒是其次,更多的是心中的悲痛。

    她好不容易服自己,下定决心留下这个孩子。

    可是万万没想到,孩子还是离开了她。

    林菲双手摸上腹,怅然地想着:是否因为她曾经对这孩子动过杀机,所以孩子才会离开了她。

    冥冥之中,仿佛早有注定。

    明黄色的垂幔被人从外面愤然的掀开,杨则善大步流星地走进内殿,来到床榻前。

    他居高临下看着床上躺着的林菲,眉眼萧杀冷涩,眸光戾气翻滚。

    “殿下。”林菲咬牙忍住身上的不适,扶着榻边坐起。

    杨则善俊朗的面容露出冷笑,寒声问道:“你可是如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