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I stretch out my hands to You
宋峥嵘从Arrow大厦火灾现场离开的那天,心中掐算着医院最早的探视时间,又开车去了一趟位于S市郊区的监狱医院。
虽然秋建仍和上次离开时候一样,仿佛不受任何干扰安安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已经沉睡多年的他肯定不清楚如今的外界又发生了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但是在之前宋峥嵘向众人宣布“秋褚易不再是犯罪嫌疑人”的那一刻,遭人陷害长达数年的秋建他躺在病床上的身影也不再像之前那般落寞孤单。
同样也是从这一天开始,原本乌云密布的S市上空突然放晴,暖阳从云层背后倾泻而出,就像是光明再次重新回到了大地,仿佛所有事情都开始转向更好、更积极的那一面。
让我们将画面再次调回Arrow大厦。当警方和法医赶到火灾现场后,很快就查清了几名死者的真实身份——不出所料,这四名死者分别是林浦生与他的儿子林泽,还有两位在犯罪集团工作的保镖。
并且林浦生和另外两名其他相关人员的死因都是火灾窒息,只不过林泽的尸检报告却有一处略显奇怪的地方:因为真正让他死亡的原因,并不是和他父亲一样的火灾窒息或者烟雾中毒,而是枪杀。
那枚从林泽颅内提取出来的子弹在经过简单检测后也被证实是归D市分局所有,这样倒也得过去了——因为当时在火灾现场唯一拥有持械资格的就只有正式刑警身份的成烨。
不过毕竟是涉及到枪械问题,S市这边为了确保结果准确,又对子弹与D市的枪械详细记录进行了一次更加缜密的弹道比对分析,结果也是显示这枚子弹确实来自成烨目前所用的佩枪。
虽然国内对警方使用枪支的条件规定十分严格,但是在那种不用想都知道万分危急的情况下,身为刑警的成烨是肯定被允许使用枪械进行自我防卫的——更何况他射死的还是犯罪份子那一方,这就更加不会对警方的声誉造成什么影响了。
就是可怜成烨有可能要在醒来之后,为自己写上几篇内容详细(同时也就意味着字数很多)的枪械使用明报告交到局里。
而这边在林浦生死后,有关他是犯罪集团头目的证据也像雪花一般疯狂涌现。
组织未成年从事性交易,绑架甚至是非法扣押大量山村少女以及那艘就像铁证一样存在的供人寻乐的色情邮轮……这些直接或间接的证据立马就惊动了最近驻进S市的中央监察组。
于是,再又经过几番详细的调查之后,这两桩持续良久并且涉及颇广的“十一·二”与“十一·五”案件最终也以该地下集团头目的死亡宣布正式结案。
当舞台上的大戏落下帷幕,台下的时间也如同流水一般飞快逝去。
宋峥嵘在那天探望完秋建之后也终于克服了自己的心魔。时隔多年,他居然在警局(更准确是他的父亲)安排下,默认重新开始接受媒体们的采访。
警局这次安排的是一家在S市当地颇负盛名的法制晚报。但与那些传统法制报纸风格不同的是,这家在某种程度上借鉴了深受民众喜爱的娱乐版块,由他们出版的报纸除了遣词造句更让人通俗易懂之外,在内容的选取上也是偏爱火爆容易吸人眼球的题材。
比如大量未成年山区女孩失踪的消息(也就是“十一·五”案)最初就是由这家爆出来的。
这天采访的内容主要围绕近期最受民众们关注的“十一·二”蒋南希遇害案,毕竟其中牵扯到名企业家还有其妻子以及刚被警方连根挖起的地下犯罪集团,而对于这些大人们的爱恨情仇大家肯定十分喜闻乐见。
虽然宋峥嵘已经很久没有作为警局的代表进行过发言,但他沉稳全面的叙事风格以及犀利独到的个人见解都让整个采访过程进行得异乎顺畅。
但是当负责提问的记者问到:“能和我们具体描述一下Arrow大厦火灾的场面吗?您在看到尸体的时候,是怎么得出‘秋褚易不再是犯罪嫌疑人’这个结论的?”
其实记者问这个问题,主要是受到上级的命令想让他在报纸上多描写点宋峥嵘“神机妙探”的情节——却不想他刚问完,原本还在侃侃而谈的宋峥嵘忽然没了声响。
并不是宋峥嵘不想和人分享这段经历,而是当他再次回忆起那天的情景时候,他就连自己都不清他在看到满地尸体的那一刻内心究竟是怎样一种想法了。
虽然他当时清楚地上很有可能也包括秋褚易的尸体,他对此也感到非常惋惜——但还有一点非常明确的是,相较于秋褚易的死活,他还是更关心那对林家父子的情况。
因为他是从心底里不希望林浦生与林泽在火灾中幸存下来。
或许林浦生在让秋褚易去做替死鬼的同时,不曾想到过,其实他本身对于某些人来讲也是一种危险系数极高的潜在威胁。
而在这天的采访结束之后,宋峥嵘还与相谈甚欢的采访记者成为了好友。两人甚至还在结束工作的时候一起相约来到楼下的居酒屋,准备继续他们公事后的私人聊天。
否则采访的记者是一位风趣博学的男性,听他自己他好像有一个非常恩爱的女朋友并且他的女友就在秋褚易的公司工作,所以这位记者无论是于公还是于私都会格外注意有关Arrow集团的动态。
两人就刚才未能深入的话题继续攀谈起来,男记者举起酒杯喝了一口,忽然道:“……句自夸的话,我采访过的名人没有成百也有上千了,但秋褚易给我的感觉和其他集团的老总完全不同。”
“虽然他外表看着彬彬有礼好像拒人于千里之外,但在和他实际聊天的过程中,我能强烈感受到那份被他隐藏起来的美好与友善。”
宋峥嵘一听这话,蓦然感觉自己的心脏砰砰跳了起来。他试探性地问:“这么,你之前就认识秋褚易了?”
“是的,以前我曾经采访过他。”男记者像是有些喝高了,挠挠头:“其实来我和我女朋友相识也挺意外的,就是在我采访完秋褚易的那天,我们俩无意中在Arrow大厦门口遇见的。而且我女朋友之前在Arrow集团的那份工作也要多亏了人家呢,要不然我家那个迷糊毕业之后就该被某个黑旅社给拐跑了,哈哈哈……”
对于记者之后的那些,宋峥嵘并未放在心上。但是刚才在听到记者他之前就认识秋褚易时,宋峥嵘却莫名觉得一阵心惊肉跳。
可是仔细想想,又不清楚究竟是哪里让他感到不对劲。所以他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
或许这一切都只是巧合吧。
那天在和记者聚完餐之后,没喝酒的宋峥嵘又立马开车赶回了局里。因为上头对林浦生犯罪集团一案非常重视,所以这几天警局的所有相关人员都在做着结案后的收尾工作,像是安抚受害者及其家属还有写不完的案情总结汇报。
刚才那只是宋峥嵘难得的忙里偷闲时刻。
虽然宋峥嵘不用负责做那些基础无聊的文件整理工作,但他这个人为了结果准确还是会再翻看一遍整理好的那些资料。
他来到办公室后随意翻看了一摞堆在桌上的资料,看里面的内容大部分都是和“十一·二”的案子相关——其实现在看来蒋南希遇害案更像是一根导火索,之后再被曝出来的“十一·五”、几年前的秋建强奸案以及警方花费多年才终于击掉的地下犯罪集团,好像都是因为这桩案子才被广泛牵扯最终进入大众视野。
可是宋峥嵘这边翻着翻着,就忽然被其中一则他之前不曾看到过的消息吸引了全部注意。
那好像是警局收到某个群众的热心线索,但因为上报日期是在Arrow大厦发生火灾的那天,而也是在那天“十一·二正式”结案,估计负责接待的警官就没再把这张纸当回事,所以宋峥嵘才从未看见过这条线索——记录的最上方写的都是一些常见内容,只不过他在继续向下浏览的时候,眉头却在一瞬之间紧紧皱了起来。
“……能请您再复述一遍您想到的线索吗?”那天负责接待的警员将两人的对话完整记录了下来,然后那位热心群众便再一次出了他曾在十一月二号当天看见的情景。
“就是我猛地回想起来的一件事。因为我之前配合警方做过笔录,但当时就瞅着你们这边的一名负责人眼熟,不过那时候没想起来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这不前两天刚好又开车路过了护城河附近的一个路口——那地方特偏远,但离北湖别墅好像挺近的——然后我就一下子想起来,我当时是在路边看到那位警官从十字的一个靠边路口将车开走,就因为长得挺帅的所以我有个大概印象。不过因为他那天没穿制服、车开得也挺快的,所以我做笔录那天刚看见他就没能一下想起来。”
“那您还记得那位警官在十一月二号那天开的是什么车吗?”
“哎呦那太具体的我已经记不清,那个路口位置我能告诉你,但车牌号啥的你们自己去查吧。”
接待的警员可能知道那天监控检修所以警方也没办法查出来车牌号,于是又问:“那辆车的型号或者颜色您还记得吗?”
“型号不清楚,就隐约记得是辆酒红色的SUV……”
“……”
***
宋峥嵘撂下电话之后才发现,窗外居然开始又落雪了。
鹅毛一般大的雪花密集从上方天空飘落,最终覆盖在地面、远处的屋顶或者人们的身上。不过这场突如其来的降雪对于市民们来,只是冬季天气偶尔就会出现的一次任性。
和医院确认过目前只有成烨从昏迷中苏醒过来,宋峥嵘想了想,还是决定冒着风雪驱车前往医院去探望那两人。
只不过宋峥嵘在离开电梯的那一刻,立马就认出刚才那个与他擦肩而过的胖子好像是成烨在D市的同事。
但因为电梯门很快就关闭,所以宋峥嵘虽然觉得有些怪怪的,但一时还是没能想到究竟是哪里不对。
有可能只是专门过来探望成烨他们的吧——宋峥嵘在心里替他找到一个合理的借口。他现在只希望心里的不对劲就只是自己的错觉。
不过他就在即将走进成烨他们病房的前一刻,忽然知道自己心中的不适感究竟是从何而来了!刚才那个胖子明显是匆忙赶过来因此一身便装,可宋峥嵘却觉得他的上衣口袋意外鼓囊,现在再做仔细回想的话,他隐约感觉那口袋离的好像是枪的形状……
“……您也是来看望病人的吗?”一名护士突然出现,顿时就断了宋峥嵘的思绪。
他只好:“是的,我过来看望我的两个朋友。”
“现在里面的两个人都苏醒了,但好像有一个又刚睡下,麻烦您等会儿话的时候可能要点声音,病人需要足够的休息。”
宋峥嵘没想到秋褚易居然也清醒了,这确实是个意外惊喜。所以他连忙答应护士:“好的好的,我会注意的。”
等他将门开一条狭窄的缝隙然后又心翼翼地走进去,一抬头就看见了成烨冲他灿烂微笑着的脸。
“你来啦。”成烨话的声音很低,他特地向旁边的那张床望望,提醒宋峥嵘:“不过他刚睡下,你要想和他话可能得再等会儿。”
宋峥嵘因为心里揣着事所以没仔细琢磨成烨藏在话里的逐客令。他只是步行来到成烨的床边,以同样低的声音和他:“其实我过来也没别的事,一是过来看看你们俩恢复的怎么样——”然后就直奔主题:“二是有人和我曾在北湖别墅附近好像看到过你。你也知道,因为时间地点有点特殊,所以我特地过来问问你。”
宋峥嵘暗中观察着成烨脸上的表情,他佯装轻松地笑道:“不过你放心,这事我没有往上报,目前只有我一人知道。”
“所以和我个实话吧?十一月二号那天,你究竟在什么地方?”宋峥嵘仍是笑着:“你明白我的意思——你总不能糊弄我,你也是刚好走到了监控正在检修的地方吧?”
成烨脸上还戴着一个模样有些可笑的呼吸面罩,他闻言抬起头看向宋峥嵘,注意到对方眼中的灼灼目光,心中无声叹了一口气,暗道:看来他都猜到了。
可成烨嘴上却回答:“日子过得有点久了,让我想想……”
“那段时间我初来乍到s市,可能真的只是开车到处熟悉路况呢——”成烨也冲他笑着发问:“怎么?‘十一·二’的案子不是已经结了吗?我看电视上都是那个地下犯罪集团做的,难道你现在这是怀疑我和那群犯罪分子暗中勾连?”
“这怎么可能!”成烨又立马否认:“我一无权二无势的,犯罪分子就算想合作估计都瞧不起我这贫民出身的——”他故意停顿然后直接反问宋峥嵘:“你是不是?”
语气听起来还是一如既往的吊儿郎当,可在宋峥嵘的眼中,成烨不慌不忙还能适时反问的模样却足以明一切。
他看着那张明明清隽却故作世故的笑脸,内心渐渐涌出无数之前隐约有些轮廓,但又从未敢完全相信的恐怖细节——
如果前天开枪的人并不是成烨;
如果本该来S市学习交流的陈进是被人计划好的顶替;
如果Arrow员工史丽与她的记者男友相遇也是一桩早就设计好的策划;
如果十一月二号五点之后那段路程开车的人真的不是秋褚易;
如果……这一切的一切,其实是早已被人安排好的呢?
宋峥嵘甚至能脑补出当天在北湖别墅监控检修的那段时间里,六号公馆中的安珀与杜嘉兰或许正在遭人威胁迫害——而与此同时,那两位假装不相识的老友却在悄无声息之间,偷偷调换了他们彼此的位置。
于是,那辆车才能得以一直驾驶;
于是,他们才能构建出那样一条完整的不在场证明。
虽然那天有人曾见过成烨,但是,这又有什么用呢?没有任何证据能够直接证明那天的驾驶者其实是两个人,以上这些也只能作为宋峥嵘自己的猜测。
宋峥嵘还想点什么,但是成烨这时却已经闭上了眼睛,他的脸色看起来仍有些苍白虚弱:“我们还是点声吧,现在对于他来可是‘得来不易’的休息时间。”
这番话中也明显意有所指。宋峥嵘又看向安稳睡在另外一张床上的秋褚易,即使是闭着眼睛戴着面罩的睡颜也能做到让人眼前一亮,甚至是过目难忘。
并且在房间无边的黑暗中,身着病服的他却像是全身都蒙上了一层圣洁的光,一层终于受到上帝眷顾的微弱光亮。
或许过去了这么多年,他真的只有今天才能做到毫无防备地安心睡去。
宋峥嵘终于听出了成烨话里很明显的逐客意味。于是,他只好在讲出一句:“你……你们,好好养伤吧。”然后就转身从病房离开。
皮鞋的鞋底在寂静的无人走廊中咣当作响,平时快步流星的宋峥嵘此刻竟是难得减了速度,在那里缓慢踱步。
他知道刚才那个话题被成烨岔过去之后,将来便不会再有人提起,就像临走前成烨最后反问他的那句:“我无权无势怎么可能与犯罪分子合作?”
成烨肯定也知道,宋峥嵘并没有将一切与他们全盘托出。
他们每个人都有各自的保留。
——蚍蜉如何能撼动大树?
三千多个日初黄昏,
无数不能寐下的日夜,
何况期间还横跨几座山川大洋,
可他们仅凭眼神便在人群中认出对方。
甚至毋用言语,就能心授相通。
宋峥嵘顿足,回首望向病房中仿佛并肩躺在一起的他们,心知这世间不会再有比这更决绝的感情,旋即就转身离去。
这次他的脚步坚定,再不回头。
***
你曾于窄门向我伸出双手,
我的肉体为之欢欣,
灵魂因受你的引领而感到鼓舞;
如鹿切慕潺潺溪水,
就此洗去身上污秽,
甘愿祈求,甘愿敬虔,
主的仁慈与宽爱;
以及
你的救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