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哑巴怪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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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渐沉,市中心车流如织。

    庄严叼着块蛋饼晃到东区保卫室,一跨进大门,便闻到前厅远远飘着一股浓烈的西瓜味。

    庄严讨厌所有以瓜命名的食物,嫌腥,他几乎是立刻就捂住了鼻子,当即胃里就开始抽抽,反胃地想吐,连手里的蛋饼都没了胃口。

    “唉——庄子!”

    正考虑要不要直接甩手走人,前厅那头就传来了候御嘶哑的咆哮,“这儿,我在这边,看见没,再往里走几步!”

    庄严循声撇头,首先瞥见的是正对大门的写着“为人民服务”的巨大横幅,视线再往下,总算望见了蹲在横幅下最里的角落,冲他嬉皮笑脸招手的老同学,同时也望见了蹲在候御身边满脸苦大仇深的一男一女,以及正在旁边沙发上坐着狂啃西瓜的两名身着制服的保安。

    这会儿正是工作党的饭点,厅里其余同事大概都去吃饭了,偌大一个保卫室,竟空荡荡的只剩这几个活人——以及满满一桌的西瓜。

    “操……”庄严无声地骂了句脏话,扬手将蛋饼抛进了墙柱下的垃圾桶。

    “唉呀我的大少爷你可终于来了啊。”候御抹了抹嘴,等人走近后一把扒着庄严的胳膊。

    庄严蹙着眉:“你管这叫局子?保卫室?”

    “哎,那不是怕叫不动你嘛。”候御悄声道:“个商量,绝地沙漠你想要的那五瓶营养水,我包了。你给庄媛姐个电话,走个后门捞我走呗。”

    此话一出,地上蹲着的男女不约而同抬头。

    庄严睨他:“放手。”

    这人嘴边一圈没擦干净的西瓜汁,味儿太冲了。

    他扫视了圈候御露在外面的手臂,“不是受伤了?哪儿呢?”

    候御缩了缩脖子,翻过左手肘,指着一块大约两厘米的伤口,“这儿呢。”完看人脸色不对,又道:“别看伤口,破皮了,可疼。”

    被押来保卫室后,为了脱离苦海,候御和胖子达成共识,绝口不提刀子见血的事儿,时间长了这口子也就周边还有些泛红,伤口本身血都没出多少,不仔细都他妈看不出来。

    “就他妈不该信你!”庄严咬牙。

    候御悻悻道:“唉算我求你。”

    他给庄严塞去几张纸,“这里的保安叔叔好变态,让我们三个看这些青少年普法问答,看看,满满五页纸,等下还要提问呢,答对二十道才放我们走,二十道!”

    “你还不知道我吗,能不做的绝对不做,能用抄的绝不自己想的,这题密密麻麻的全是字,看都看不懂……”

    庄严看着纸张沉默,片刻道:“我姐是正经警察,不走关系。”

    候御还欲再,一旁的保安直接一个爆栗,他个子颇高,木起脸来挺凶的:“聊起天来没完了是吧,题目都记清楚了?”着眼睛来回量庄严身上的校服,“这位同学,学校不上课了?”

    “路过。”庄严。

    那保安觉着稀奇:“十九中的,路过路到大十字保卫室来啦?年轻人就是有活力。来都来了过来坐坐,你这朋友早着呢,没个把时走不了的。”

    庄严顺着他的视线,才发现沙发最里边还坐了个人,估计因为坐得太偏,刚才竟然没看见,这下猛一瞧见,发现那人扮得怪模怪样。

    庄严没忍住多看了看,这人上身套了件灰色防晒衣,拉链拉到了顶,搭在腿上的双手缩在衣袖里,鸭舌帽的帽檐遮住了他的眼睛,黑色口罩罩完他下半张脸,全身上下几乎没露一丝肉色。

    活像会随时随地引爆炸弹报复社会的恐怖分子,又像个夜里飞檐走壁的江洋大盗,总之不像好人。

    腿倒是挺长的,双腿规矩并拢,坐得挺直,身材肉眼可见的瘦削。

    事实上真要的话,这人不像是那种毫无存在感的类型。奇装异服不提,脸都没露不提,单那身上莫名的、冷冷淡淡的气质,就足以引人注目,可他就那样坐在那儿,几分钟了一动不动,一声未吭。

    不过……庄严禁不住思维发散,筑城今天温度得30多度了吧,大夏天的,这人裹得如此严实,不热吗?他单是瞧着都窒息。

    大抵是察觉到他不加掩饰且久不挪开的视线,那人脑袋轻微动了动,但也只是动了一下,就接着继续跟雕塑似的直直立着。

    真他妈怪胎,庄严收回眼神。

    “他也是来等人的。”高个保安给他解释了一句,没好气地指指候御他们三个,“你们仨,好好反省反省,这么不让人省心,还拖累朋友。”

    “嘿嘿,哥教育得是。” 候御立马赔上狗腿的笑脸,还撞了撞旁边的胖子。

    胖子秒懂,冲保安扯了个憨笑。

    “没人让他来。”一边蹲着的女生倒是有骨气,甩了甩烫得微卷的头发,嫌恶地瞪了眼沙发上的雕塑,“自作多情,恶心死了。”

    话讲得真是不客气,庄严难得睁大瞳孔,心这怪胎也是真沉得住气,都不出个声反击一下。

    另一名年轻保安拽拽庄严的衣摆,笑嘻嘻滑开话题,“兄弟吃不吃西瓜,来一块儿?新鲜的,红彤彤的,可甜了。”

    是挺红的,瓜籽儿还少,可惜庄严无福消受只想吐。西瓜的腥味儿充溢鼻腔,他差点没灵魂出窍当场去世,当即耸耸鼻子闭气,摇头不用,脚步一转就要往怪胎那儿挪。

    结果下一秒不知是踩到了什么,猛地一下脚底滑,庄严整个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前扑去。

    时迟那时快,厅里几个人一时都没反应过来,短短三秒的兵荒马乱,庄严完成了从近乎120度的劈叉到狠狠砸进沙发的全过程。

    庄严这个僵硬的叉劈得迅猛而迅速,大腿狠狠趔着了,蛋蛋扯得生疼,生生把他从懵逼状态给拉了出来,一睁眼就对上了一双淡然中略带嫌弃的漂亮桃花眼。

    庄严有一瞬的晃神,深觉这怪胎眼睛还怪好看,眼尾上翘,眸光深邃,随即而来的便是瞳孔地震,他竟然面对面摔在了那怪胎身上!

    那怪胎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惊了一跳,帽子歪去一边,露出半额头。

    再看庄严,他两条胳膊一只搭在人肩膀,一只撑在人胸口,半边屁股垮在人大腿上。

    操了个鸟了。

    空气弥漫着丝丝尴尬。

    庄严一句卧槽卡在喉咙口,闭了闭眼,真想一掌劈死自己。身后传来抽气声,他僵着脖子扭头,见那几个看热闹的个个抻长脖子八卦脸,终于没忍住声操了一句。

    “看什么看!”

    八卦群众默契低下头。

    年轻保安讪讪地将地上烂成三块儿的罪魁祸首——西瓜皮扔进了垃圾桶。

    庄严:“……”他垂眸和怪胎对视了一眼。

    “对不起。”他严肃道。

    怪胎没吭声,也没再看他,垂着眼皮半掀不掀地盯着庄严摁在他胸口的爪子。

    庄严匆忙收爪,“对不起。”

    怪胎仍旧不吭声,只蹙着眉上下扫了他一圈,最后视线停留在他脸上。

    不知是不是戴着口罩的原因,庄严觉着这怪胎露出来的块皮肤真他妈白得刺眼,当然,那目空一切的高贵眼神儿更刺眼。

    庄严怀疑这怪胎是个哑巴,两厢安静片刻,怪胎终于出了声证明自己不哑,只不过短短两字,他得贼欠抽。

    他:“滚开。”

    声音闷在口罩里有些雾蒙蒙的,很低但挺清亮的嗓子,庄严却只想揍人。

    听听这欠抽的语气,搞得像他多愿意摔似的。庄严在心里给对方竖了个中指,利落一翻身,窝去了沙发另一边。

    掏出手机玩儿了把消消乐,邱心语发了条微信消息过来,他指尖一滑点开了聊天框。

    【邱心语】:完事儿了,你们这个老师废话真多,走前还加我微信了。

    【邱心语】:臭子,你背着庄媛姐谈恋爱了?

    庄严自动忽略第二句。

    【年级第一】:他加你微信了?多事,你把他删了。

    【年级第一】:明晚七点我上线拉你,上自习呢,不聊了。]

    完字退出聊天框,界面又多了个红色数字。

    【菜刀】:严哥你又逃课啦?

    【菜刀】:刚乔帮主来了,看你没在班上,记了你名字。

    庄严一愣。

    【年级第一】:帮主?谁?

    那边秒回。

    【菜刀】:就乔峰啊,乔大侠,会降龙十八掌那位。咱班班主任,快一个月了吧,秃鹫刚走就上的岗,严哥,你可别告诉我你连咱班班主任是谁都不知道啊。

    啧,什么鬼。庄严摩挲屏幕,心他还真不知道。

    接下来是冗长无聊的等待,随着吃饭的同事们陆续回归,前厅开始有人扯皮聊天,保卫室渐渐热闹起来。

    在此期间,庄严曾无聊到厚着脸皮主动找怪胎过招呼,虽然语气别扭还僵硬。

    “喂,你叫什么名字?”

    怪胎双手环胸,仿佛没听见。

    庄严闷声继续问:“你是学生吗,看着不大,也是十九中的?”

    “大夏天的,你穿这么多热不热啊?”

    “我看你坐挺久了都没动一下,你屁股不烧啊?”

    然而,不管他问什么,什么,都没换来对方哪怕只是偏一下头的待遇。

    热脸贴人冷屁股贴了有三分钟吧,庄严就装不下去了,正大光明冲怪胎竖了个中指。

    晚上七点半,天彻底沉了下去。

    候御三人终于答对二十道题,疯狂保证以后即使再生气,也坚决不架,深刻贯彻手牵手好朋友,携手共创和谐社会的美好理念,这才总算得以解放。

    “保安叔叔,既然我已经做了保证。”那胖子答完题,殷切地拉着保安的手,“我那刀可以还我了么。”

    “你这个啊?”高个保安咔嚓一下划开半个西瓜,举起手里的水果刀,“充公了,学生就得有个学生的样子。要有精力就多拿拿笔做做题练字儿,你们仨,就你字儿最丑,狗刨似的害我认半天。”

    ……

    出了保卫室,夜风柔柔拂过面颊,冲去少许燥意。

    庄严问候御要了根烟叼嘴里,没点。庄媛最近管他管得紧,严格勒令他戒烟。

    戒当然不可能戒,就尽量少抽一根吧。

    “庄子,你怎么了?”候御和庄严是三年网友奔现,一块瞎混久了也能辨得出这人什么表情是个什么心情,比如现在。

    庄严叼着根烟,眼皮垂着,男生冷下脸挺能唬人的,浑身一股拒人千里的冷漠。

    候御拍了拍庄严的肩“有什么事儿你就,兄弟是拿来干什么的?你放心,上刀山下油锅我陪不了你,捡两个笑话安慰你还是可以的。”

    庄严抖抖肩膀,没理这人的抖机灵,他两眼追随着刚跟女生从保卫室出来的怪胎。

    两人似乎是起了争执,离得远听不清对话,只能看见那怪胎伸手去拉女生的手,下一秒就被甩开了。

    庄严冷眼旁观许久,心想原来这怪胎也并不是那么毫无人性,至少,他看起来很在意这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