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沿着商品街逛了半天,寒风愈发瑟瑟,两个人都有些疲了。庄严裹紧外套,百无聊赖之际,目光一转,注意力便被广场那边的摊车所吸引。
摊车在一众装修精致的店面中并不起眼,架不住排队的人多。
“哎,楚沉,你去帮我买个东西吧。”他抓了把楚沉的衣角。
楚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望见喷泉池边停着一辆棉花糖推车,周围站着一圈人,那圈人后头还排了好几对情侣,看样子生意红火。
楚沉无法理解庄严突然兴起的少女心思,杵在原地不为所动。
“买一根吧,就一根,我尝个味儿。”庄严见人不动,推着他走了两步。
“想吃自己去买。”楚沉铁了心不去,他才懒得挤在一堆情侣中间当灯泡。
庄严抿了抿嘴角,见推他不动,右手卸了力,然后面不改色地钻进他外套里摸了把他的腰。
“求你。”他声地、带着莫名撒娇意味地,“我就想吃你买给我的。”
“……”
“楚沉,求你。”庄严咕咕哝哝的。
楚沉一把拽出他四处乱钻的手,实在想不通这人为什么能在两副面孔中切换自如。
他想出声拒绝,嘴唇蠕动好一会儿,眼睛对上某人眼巴巴的脸,最终什么都没,一脸不爽地排队去了。
庄严愣在原地冲着他怒气冲冲的背影笑,等楚沉顶着张冒火的脸排到队伍末尾,他笑出了声,笑着笑着就蹲在了地上。
他其实没那么想吃棉花糖,太甜会腻,他不喜欢甜的东西,和他时候完全相反。
那会儿他太,五六岁吧,真要起来,很多细节都记不清了。只记得也是个冬天,却比这天还要冷,那年冬天沪海连续下了半个多月的雪,地面白茫茫一片。
天气严寒,沪海各所中学集体把放学时间往前提了两个时,庄家的司机大概是没接到通知,庄严在校门口守到雪都停了也没见到平时来接他的车的影子。
庄严时候三天两头惹祸,性格比现在还虎,胆子又大,等半天等烦了,自己拖个看着比他个头还大的书包就往家的方向走,结果刚走没多远就撞上个人。
那是个身材高挑的女人,长得如何庄严已经不记得了,后来每次回想起来,他唯一的印象就是这女人很高。
庄严个头是后来上初中的时候突然窜的,那会儿刚上一的庄严只比女人的膝盖高一点。但他猜测这女人应该是漂亮的,他从颜控,长得不入眼他绝对不愿意跟着对方走。
不过他跟对方走的原因不仅是长相,还因为那女人叫他宝贝,哄他叫她妈妈。
他没开口叫过“妈妈”这个词,但在那天,他叫了好多好多次。
庄严没见过他妈,可他会想。他当着他爸的面倔强得很,有时候祸闯大了,被揍再狠也一声不吭,只在晚上抱着他妈的照片偷偷哭,哭完才能睡着。
孩子脾气再虎也虎不过对妈妈与生俱来的依赖,虽然庄严至今不知道那女人是不是他妈,也再没见过那个女人,但他希望是。
那天下午他们去了很多地方,那个女人纵容他吃庄显睿不让吃的肯德基,还带他去了游乐场,可惜庄严对这些的记忆只剩个大体的框架了,中间那些空白的地方,无论如何回忆,也再填补不出一分。
唯独分离前,他的手心攥着的棉花糖至今记忆犹新。
纯白色的,很软,像云一样,也像那年的绵延的雪。
“妈妈”似乎过会再来看他,也或许没有,这句话可能只是他臆想出来的。只是从那以后他再没吃过棉花糖,也不再喜欢甜食。
这样又有点笼统,与其是不喜欢,更像是对失去某样东西的无力与怅然的情绪转移。
少年有自己的坚持,他想留存住那根棉花糖的味道,不允许再有第二根将其覆盖,但他每次见到都会买一根,不吃,只看着,偶尔会陷入像今天这样的回忆。
他很愿意回忆,却不是每次都能自然而然地回忆起来。
正沉浸在胡思乱想中,楚沉捧着棉花糖回来,庄严迅速起身,抹了把脸,笑眯眯地接过这朵新的,纯白的云。
“谢谢。”他眯眼笑了一下。
“我跟老板糖放少一点,所以有点。”楚沉没理他卖乖,转身前留下这么一句。
庄严愣了一下,忽而想起昨天下午,他请班上一些同学喝奶茶,周帝泽给他留了一杯,他嫌太甜不想喝,那杯奶茶最后兜兜转转去了乔峰手里。
他当时随口了句不喜欢喝甜的,没想到楚沉听见了,还记住了。
这下他的嘴角直接绷不住了,其实糖多糖少有什么区别呢,都是甜的,不过他不想计较这些,看落下楚沉好几米,他飞奔两步追过去,抬手勾住了楚沉的脖子。
楚沉被他撞得趔趄一下,刚想发难,回首见庄严嘴角翘老高,兴奋极了的模样,他蹙了蹙眉,不太情愿地、把不满强行压了下去。
夜色幽深,时间转到九点,人潮渐渐散去不少,喷泉广场不知不觉留出大片空地,庄严拉着楚沉走在其间,他矜持地抿了一口攥手里许久许久的棉花糖。
纯白糖的味道,味不重,很淡,却又似乎比时候吃的那根要甜。他抿了一口就没再动,棉花糖只缺了一道的口,他时不时低眸看一眼,眼中盛满星星点点的光。
九点半广场中央有场铁花比赛,庄严兴致勃勃,求好半天才求楚沉留下来看完比赛再返校,并央求他去前排占个位,自己跑去一边给庄媛电话报备。
报备内容很简单,他今晚算去学校宿舍和楚沉挤一晚,不回家了。
庄媛明早要飞趟沪海,两姐弟互相叮嘱了几句才挂电话,锁完屏一抬眼就和本该在前排占位的楚沉对视上了。
他昂首看向比赛场地,乌泱泱围了好几圈人,那几个奇装异服的选手被挡了个严严实实,他们这边倒是萧瑟,方圆五米就他俩跟个傻逼似的竖在这儿。
庄严傻在原地,一声哨响过后,比赛开始。火花像蘑菇云般散在半空,短暂绚烂后火星四溅,火星子噼里啪啦的爆裂声淹没在人群的欢呼中。
他踮着脚也只能看到空中的半个蘑菇头,他放弃了,“……你在和我开玩笑吗?我求你半天,白求了?!”
“人太多了。”楚沉理直气壮,“不想去挤。”话落从身后又送出一根棉花糖出来,和庄严手里那根一模一样,“没白求,这个给你,将功补过。”
屁的个将功补过!
庄严后槽牙磨得嚯嚯响,想发火又不太舍得,某些人仗着长得好,还仗着他那点心思所生出的包容,明目张胆地在他的底线边缘游走。
他蹲在喷泉池外圈的柱台上,把两根棉花糖一股脑塞楚沉手里,掏了根烟出来叼着。
还没来得及点,就被楚沉眼疾手快抽走了。
庄严火机摸到一半,烟没了,他忍了一秒破功,“我不忍了啊,揍你信不信。”
“不信。”楚沉居高临下,细而长的眼睛平淡无波,唯有琥珀色的眸光衬出他的鲜活。
是,确实不可能信,庄严自己都不信。
但是——
他憋闷一会儿,忽然神秘兮兮地冲楚沉勾了勾手指。
知道他在憋坏水,楚沉有些警惕,弯下腰,慢悠悠地递了只耳朵过去。
庄严毫不客气地拎着他送过去那只耳朵,顺势抬手拎住另外一只。
这下好了,两只耳朵成了“人质”。
楚沉诧异,就听庄严恶狠狠地绷着一张脸,坏笑道:“你对了,我舍不得你,可我真的舍得亲你!”
舍得干嘛来着?楚沉两只耳朵都被限制了自由,只知道他在话,却没听清他最后几个字的什么。
他还在下意识分析中,忽然耳朵被扯了一下,他痛吸口气,下一秒庄严就释放了他的右耳,口罩也被摘到下巴底,紧接着是卫衣帽子盖在了头顶。
庄严松了楚沉的两只耳朵,保持蹲着的姿势,改为抓着他的卫衣帽子,自己仰着头,趁其不备抻长脖子吻了上去。
“你……”楚沉只来得及发出一个字音,庄严的嘴唇就覆上了他的。
楚沉:“……”
耳边风声呼啸,几米外的绚丽烟火浸在遥远斑斓的灯光里,橙色火焰越冲越高越飞越远,宛如此间一瞬的温柔,是刹那,也是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