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黑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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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锦年生在礼朝,这个过于规矩的朝代,人人都追求品行端方外在秀雅。偏他不,爱华服美器,最喜大色大彩,恶寡淡,是十足十的纨绔。

    世人追求的温润如玉罗少爷是边的挨不上,但若是拆碎了看,温,润,和他也没多大关系,最后那个玉字倒是能勉强扯上点十万八千里的关系。

    不是罗少爷外貌如玉,他是富有攻击力的美貌,用宋凌的话来就是拖着七彩大尾巴四处现的孔雀精。更不是他性格如玉,罗少爷是张扬的烈火,不握在手上细细把玩,只靠近,那火舌就能烧你个灰头土脸。

    挨上的那点子玉体现在他的衣食住行上的方方面面,鞭坠玉,衣镶玉,连靴子也不放过,非要用玉石磨成的珠子镶上一圈鞋面才配得上罗少爷的金足。

    罗锦年对自己的奢靡纨绔心知肚明,且毫无悔改之心,对外界给他的评价都嗤之以鼻,并在心里唾弃,一群穷鬼。他对美的追求体现在方方面面,身边的丫鬟厮都是清一色的秀色可餐。

    对宋凌的外貌他是满意的,虽是个私生子,但颇为懂事,罗少爷也能勉为其难的和宋凌兄友弟恭。

    大姑娘似的在屋子里折腾了半天,罗锦年终于穿着身浅蓝色的袍子往蟠寿院去了,他这身袍子看着简单实则大有讲究,光着料子就是海外商队带回来的最上乘的天蚕丝织就。

    袍子是礼朝最顶尖的绣娘用了一个月裁制,绣娘用金丝银线刺成了朵朵姿态各异的牡丹花,行动间光线流转美不胜收。

    等他终于到了正屋时,宋凌面前那盘松子糖已经被罗芊玉消灭干净。

    罗锦年刚到,一屋子里的女人都围了上去对着他嘘寒问暖,就连抱着孩子没凑上去的白氏也含笑看着他站的方向,

    罗锦年嘴甜,将一屋子女人哄的合不上嘴,连姑娘也闹着要找哥哥。

    宋凌终于知道罗锦年的随心所欲,傲慢自大,高高在上是哪来的了,他得到的爱太多,多的足够成为他天真的资本。

    宋凌厌恶罗锦年的理由又多了一条,为了那无人可却烧的他眼眶发红的嫉妒。

    “你怎么在这?”罗锦年的笑脸在看见坐在榻上的宋凌时整段垮掉。

    “你怎么在这?”最开始是疑惑,现在是咬牙切齿的质问,罗锦年分开人群,走到榻边。

    宋凌看着他眼眶里跳跃着的火舌,笑得温润,“大哥,我怎么不能在这?”语调比平时微高,特别是大哥两个字,罗锦年听出来了这是不动声色的挑衅。

    “你明明……”

    “罗锦年,你又想对你弟弟做什么?这是家宴他为什么不能在这?倒是你别忘了答应我的事!”从进了正屋就安静如鸡,差点让人忘了他的罗青山终于支棱起来,他厉声训斥,声音从胸腔中挤出,掀起怒气的音浪。

    罗锦年这时候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是被宋凌给骗了,这杂种装的规矩无害其实就是匹恶狼。他心底冒出股邪火,摩挲着挂在腰侧的马鞭,有心想照着这子的脸来一鞭抽烂他假惺惺的笑脸,最终想起她娘的那番话,狠咬着牙。

    他冷笑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着,“你可真是好样的。”

    “都在闹什么!”

    两个丫鬟扶着老太君从里屋出来,定海神针一到自然什么风浪都归于平静。

    宋凌和罗锦年同时闭了嘴,只互相甩能砍死人的眼刀子。

    罗家不兴男女分席,家宴开始老老少少围了一大桌,很是热闹。

    似是为了培养两兄弟感情,老夫人特意让丫鬟婆子把他们的位置排在一起。

    这顿饭罗锦年吃的憋闷,脸黑的没法看,见他不高兴宋凌就高兴了,就着身边人的臭脸吃了一大碗,甚至还腾出空当替罗锦年夹了一筷子莱,罗锦年顶着长辈们欣慰的目光咀嚼着,目光死死盯着宋凌,那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吃砒霜。

    饭吃完就到重头戏了,丫鬟们鱼贯而入将桌面收拾干净,又齐刷刷退下,没人抬头多看一眼。

    “锦年,开始吧,”老太君发话了。

    屋里人对接下来要发生什么都心里有数,今儿他们的主要目地不是来参加晚宴,他们是来做见证的。

    将军府最宝贝的大少爷对宋凌道歉,代表着整个将军府的态度,他们接纳了宋凌,从今以后他不再是人人可欺的私生子,他是将军府的二少爷。

    这都是事先商量好的。

    谁料罗锦年那里出了差子,他蹭的站起来,直直盯着宋凌:“我已经给他道过歉了。”

    季氏其实也不想自己宝贝到大的孩子在众人面前丢了面子,着圆场,笑着看向宋凌:“凌儿,大哥是不是给你道过歉了?”

    将军和老夫人想要的不过是给宋凌一个交代,让他成为真正的少爷而不是名不正言不顺的私生子。

    因此重要的是道歉,而不是在哪里道歉。

    宋凌眼眶一红,低着头不敢看罗锦年细声:“大哥的是。”

    老太君一拍桌子,手里把玩着的串珠子向罗锦年额头砸了过去,怒道:“罗锦年你真是好样的!了你弟弟不算还要去威胁他吗?你接下来怎么办,是要杀了他才高兴!你个孽畜!到底是太纵着你了,纵的你无法无天!”

    老太君胸口起伏,显然是气得狠了,季氏吓了一跳,忙上前搀扶着。

    宋凌的样子任谁来看都是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而且依照罗锦年的性子来看,威胁人这种事他是真做的出来。

    罗青山看看母亲,又看看委屈的儿子,再看向站着的罗锦年,胸口一疼,站起来走到罗锦年背后一脚踹在他背上,罗锦年躲闪不及被踹了个正着,以狗吃屎的姿势扑倒在地。正屋大门开着,屋外站了一溜的下人,这下别面子里子连亵衣都丢了个一干二净。

    罗锦年爬起来,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深深看了眼宋凌,一言不发的出了正屋。

    “逆子!你个逆子!”

    “唰,唰,唰”

    湖边的空地上,罗锦年把手里的鞭子舞的猎猎作响,仿佛空气里有个看不见的人,叫他恨之入骨,被他祸害的花草的残枝败叶落了一地。

    他对长的好看的人向来多几分宽容,今儿宋凌算是破了例了,他就是长得再好看也没用,他就是个杂种,罗锦年想和宋凌兄友弟恭的想法被野狗啃了干净,现在只剩下一个念头,就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宋凌这子弄死。

    不得不老太君对了,罗锦年现在真的在考虑怎么送宋凌这子上西天。

    所有人都认为宋凌年纪就懂事,懂规矩,只有罗锦年才知道他那仙气的皮子里包着什么黑芝麻心。

    罗锦年鞭子挥的忘我,一个用力过猛把鞭子甩了出去,正好掉在湖边上。

    天色已经暗了,湖边少有人来,连巡夜的仆人也不会从这里经过。

    依照罗少爷的脾气,东西掉了再买新的不就行,为什么还要去捡?但这根鞭子不一样,这是田氏送他的十岁生辰礼,是跟在罗少爷身边最久的物什,是他的宝贝。

    他弯腰在河边仔细摸索着,心里还在想着,这鞭子莫不是抽了宋凌沾上了晦气?

    湖边杂草丛生,罗锦年找的认真,没注意到身后细微的响动,那声音很轻,像人的脚步声带着摩挲草皮的沙沙声。

    突然间后背被推了下,力气不大却足以让他失去平衡,罗锦年身体骤然失衡,原地挥舞着手臂想维持平衡,但最终还是一头栽进了湖里,在下坠中他看清了站在湖边的人。

    是宋凌,他就那样站在湖边,连伸出的手都没收回,丝毫不带遮掩,月华温柔铺散在他身上,五官比月华更清冷,年纪已经能窥见日后遗世独立的风姿。

    罗锦年的视力突然好的出奇,借着月色他看见宋凌在无声的做着口型。

    他,畜生。

    宋娘子若是没送宋凌去私塾,没了那些四书五经,那宋凌大概会成为睚眦必报尖酸刻薄的人。

    宋凌看的那些圣贤书给他套上了一层名为温润的好看绸缎,但他的骨子里没变,宋凌不知像谁,疯狂和狠劲是与生俱来的,那些尖刺都收起爪牙藏匿在绸缎下,若是有人不知死活的来触碰,那尖刺能扎的人血流如注。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宋凌是君子中的君子,他有仇十天就报了。

    罗锦年猛砸进冰冷的湖水里,发出的声响不,溅起的水花湿了宋凌的靴子。

    “宋凌你个杂种,等我上来我非得弄死你!”

    “宋凌你给我等着,你个有娘生没娘养的狗杂种!”

    “背后下黑手算什么男人,你有什么的和我去一架!”

    宋凌饶有兴致的听着落水狗的叫骂,他是文化人不出这种污言秽语,眼下就当听个乐子。

    直到“有娘生没娘养”这一句话出现,狠狠刺痛了他敏感的神经,宋凌蹲下看着扑腾着的罗锦年,瞳孔里酝酿着化不开的浓墨,他伸出只手按压在狗头上,使劲。

    罗锦年本就扑腾了许久体力已经快耗尽,被这一按狠狠呛了口水,连叫骂的力气也没了只剩湖面咕噜噜不断冒起的水泡。

    见罗锦年那张狗嘴终于不再吠了,宋凌松开双手,他在等罗锦年浮起来,可过了许久也不见水里那条狗接着扑腾。

    宋凌是乡野间长大的孩子,乡下的玩乐也就几种,下河摸鱼上树掏鸟蛋,在宋凌没成为文化人之前,这些事他也是干过的,因此他真没想到高高在上不可一世,一鞭子要了他半条命的罗锦年居然是个旱鸭子!

    他是厌恶罗锦年,他是嫉妒罗锦年,可他没想要罗锦年的命!

    宋凌瞳孔紧缩,没有丝毫犹豫直直往湖里跳了下去。

    意识模糊的罗锦年看见有人朝他游了过来,出于求生的本能,他四肢像八爪鱼样缠住了游过来的人,并死死抓住不放。

    宋凌高估了自己大病未愈的体力,低估了十二岁罗锦年的重量,他们像两条缠绕着的藤蔓,带着对彼此的厌恶沉进无边冰冷的黑暗。

    共同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