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距市中心医院好长一段车程, 池星了个的。

    一下车的她比季承本人还着急，拉着季承的衣角就去自助终端挂号。

    医生的建议是最好破伤风针，池星又咚咚咚地下楼预约。

    做完皮试完针从医院出来已经是晚上了, 好巧不巧的，天空下起雨。

    池星啥都没带, 就带了个手机, 雨伞什么的都在寝室, 季承也一样。面对突如其来的雨丝，她和季承在医院的玻璃门外停住脚步。

    医院正门到大门还有好长一截路，而且门口那段路还堵车, 的车根本没办法开进来。

    九月的雨夜有些凉意，池星穿着的还是跑八百米时方便运动的短裤。

    “冷吗？”季承低头看了眼她的大白腿，熄屏手机，“你去里面坐一会吧。”

    季承指了指室内的休息椅，看架势似乎要冲到雨里。

    果然池星一脸“那你呢”的表情。

    “我去买伞。”季承看着她的眼睛，语气像在哄她，“等我一下。”

    完，他就冲进雨里，一下没了影。

    医院附近有买伞的吗？可住院部的超市也不是季承刚才跑过去的方向啊……

    池星被凉风吹得一阵机灵, 挪步坐在室内的休息椅上。

    医院无论什么时候都忙忙碌碌的，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或焦急或担忧的神情。在这种环境下, 池星的情绪也跟着低落起来。

    室内暖黄色的灯火通亮，池星望着玻璃窗外朦胧的夜景, 时间久了也开始焦虑起来。

    季承怎么还不回来？买个伞要买这么久吗？还是他没找到超市？难道他早就一个人回学校了？

    池星想给他发微信, 才发现已经把他删除了，并且还找不到他的电话号码。

    她这才想起号码在黑名单里，又划开拦截列表, 寻找和他的通话记录。

    就当她找半天时，别的声音落在头顶：“对不起，等很久了吧？”

    池星心弦一颤，猛然抬头，他把一大捧满天星递过来。

    季承和花都沾着潮湿的冷气和细的雨珠，他收了伞，雨水顺着伞架滴落在医院的大理石板上。季承喘着气，琥珀色的狗狗眼湿湿的，暖黄的灯光折射进他的瞳眸。

    他扬了扬捧花，让池星收下，手臂也因为一直举着它过于耗力而有些发颤，他唇瓣微微张开，似乎想要什么，却没。

    他一直维持送花的姿势很久很久，池星看见他眼里的光一点点黯然下去，嘴角也渐渐牵出苦涩的微笑，似是自嘲。

    池星心里闪过不忍，她敛眸低头，双手抱住捧花。

    一大捧满天星，白的蓝的粉的都有，用雪白的雾面纸包拢，平添一股柔和之美。池星感受到下端是有些糙的网纱，雪白的网纱像仙女的裙摆，长长的拖曳而下，占了些雨水，却不失轻盈。

    捧花做得很精致，像是提前就定做好的。池星乍然想起之前季承等皮试时好像在浏览附近的花店，她一靠近，他就黑了屏，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大狗勾模样。

    “谢谢。”池星闻了闻花，花香经过处理再加上刚才一番风雨的洗礼，只留下一点点的馨香。

    一件外套披了下来，搭在池星的肩膀上，长度正好够到她的膝盖，遮住短裤。

    池星略微诧异地抬头：“你哪里来的？”

    他手上的动作一顿，随后替她整理好衣领：“刚刚买的。我随便买的，也没在意颜色和款式，你别介意……”

    他这话时一直在观察池星的脸色，发现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又滋生出浓浓的挫败感。但一想到现在还能跟池星上话，便觉得结果也不是那么差。

    微信、Q.Q、电话拉黑删除他都可以接受，唯一害怕的是她会不理现实中的季承。

    白天她将礼盒砸向他的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一起碾碎了。碎片全部扎在气管里，他根本没法呼吸。

    眼下的结果真的比最坏的结果好得太多。

    季承在心里松一口气，又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他特别想抱抱她，他贪恋和她拥抱的感觉甚至要超越亲吻。因为抱住她，感觉到的是一份踏实，怀里拥有的是最独一无二的星星。

    可是，他没有资格，他不配。

    池星抱紧了怀里的花，这是她第三次收到花，然而三次送花的都是季承。

    她心情复杂地望着脚尖，唤醒手机看一眼时间，已经晚上七点整了。从市中心医院到A大还有近半时的路程。

    “走吧。”季承捕捉到她眉眼间一闪而过的焦躁，又忍不住借着帮她整理领口的机会触碰她。

    果然她也察觉到了，略微不悦地拧眉。

    季承就此收手，转身帮她推开沉重的玻璃大门。池星抱着捧花踏出医院，在台阶前驻足。

    季承撑开伞，举过头顶。

    池星本来想问他“怎么就买了一把”，低头反应过来她这样也没手伞，于是便没话。

    季承的黑伞不大，勉强能容纳两个人，但却全部偏给池星。

    池星手里捧花，肩上披衣，走得不紧不慢，愣是一滴雨都没沾到。

    池星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个公主，金贵的很，旁边给他撑伞的是她的骑士。骑士好像有些惨，为了让她不淋到雨，自己的左肩都湿透了。

    公主有时候也会体恤骑士的，她朝右边挪了挪，黑曜石般璀璨的鹿眼望向他：“你过来些吧，我们挤一挤。”

    季承听话地靠过来，却始终跟她保持两拳的距离。

    离得近，池星听到他的呼吸声，和密密麻麻敲在伞面的雨点声混杂在一起，融入潮湿的雾气里。

    大概就这么安静地走了一截路抵达站台，一辆黑色的豪车停在站台前。

    池星还在诧异“开这种车的车主还要跑嘀嘀赚钱的吗”，驾驶位上下来一位身着正装的中年男人。

    男人恭敬地绕到池星这边，替她开门，季承帮她着伞，让她方便就坐后座。

    真就公主的待遇。

    池星坐上后座，还觉得有些不真实。

    季承从另一侧门上车，湿漉的雨伞收拢后搭在脚边，他对那个正装男人道：“回学校吧。”

    池星已经敏锐地意识到这个男人是季承的私人司机，这辆车是季承的私家车……

    脑海中突然蹦出冯桃之前过的话——“据亿万家产叫这个ID是因为他家里真的有亿万家产”。

    早就听季承学弟家里有钱，池星今天才感受到这个“有钱”的程度。

    司机挂上前进档，车子驶上马路。

    “太子爷？”池星想起他在夜阑的鼎鼎大名，眉梢上扬，一不心出口。

    季承一下子敏感地偏过头看她，似在辨认她这句话的意思是嘲讽还是好奇。

    显然，好奇更多一些。

    季承喉尖下滑，解释道：“他们随便喊喊的。”

    “哦。”池星的高冷BUFF又开始生效。

    季承察觉到她骤冷下去的态度，顿时又慌了神，他慌乱地半转过身，到嘴边的话忘了，只好摸出手机，朝她那边靠了靠，用讨好的语气道：“星星，能不能把微信好友加回来？”

    池星心弦一颤，别的声音那么真切！

    以前是隔着耳麦和数据，现在是近在咫尺。她有些恍然，才发觉季承和别两种声线的相似之处。

    池星：“……”

    很久很久，车里都没有声音。季承失落地熄屏手机，缩成大大的一团。

    失去话题，也没有分享欲，之前网上尬聊时找话题有多么起劲，现在就有多么安静。虽然坐得很近，但彼此之间的心却像是隔着一个银河，遥不可及。

    即将到达学校时，池星破沉默。她睨着他：“你不累吗？三个身份，两种声线，一个人？”

    “我……”他顿了顿，眼里的光黯淡下去。

    仿佛任何语言都苍白无力，他最后只能用那三个字妥协：“对不起……”

    “我其实很好奇。”池星转头看向他，“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

    窗外的夜灯交织变幻，像散落在人间的星星。

    “是名震江湖的亿万家产吗？是知心好友别我好吗？”池星收回视线，靠在座椅上，“还是胆鬼季承？”

    “是自私懦弱幼稚的季承。”他舔了舔干涩的唇瓣，眼眸里闪烁着点点星火，“也是喜欢你的季承……”

    池星没话，被车后座压抑的氛围堵得心里发慌。

    “星星。”季承攥紧手机，拇指摩挲着手背，“我给你写了一封信。”

    安静的车间，他的声线清冷又颤抖：“我不想给我们之间留下遗憾，我想被你倾听。”

    他偏过头背着光，融入暗处的阴影里，目光幽深又无助：“我不奢求你的回应，好吗？”

    池星鼻尖一酸，低头将脸埋在满天星里。她抱紧花束，雾面纸发出清脆的摩擦声。

    “好……”

    季承将那封信心翼翼地递给池星。

    她捏在手心，发现信封面上的血迹。

    车停在校门口的可停路段，车内灯亮起。暖黄的灯光倾泻而下，铺在季承的脸上。他的目光一直锁在池星这头，等着她拆开信封。

    窗外细密的雨丝敲，车内纸张的窸窣声尖锐，池星展开信件的那一瞬，听到他紧张的呼吸。

    信的开头，是作文的题记——“星星，大概我所有的好运都用来遇见你了。”

    她破涕为笑，很久没看到这种正儿八经的作文写题记的。池星悄悄地瞥他一眼，季承像只大狗勾乖乖地缩在角落，不敢看她。

    可等她再往下看时，就笑不出来了：

    “大家都，亿万家产的脸黑是出了名的，所以他在凤凰丘的桥头上挂机时，都能被个不穿衣服的‘女流氓’强吻。”

    “女流氓把他先亲后杀，还一屁股把他坐在身下，他是真的很生气，才会发布悬赏。他甚至连女流氓的名字都叫不出，只知道她的那头红发像火一样张扬。”

    “世界频道里女流氓的ID叫一池星星。‘一个人头一百块。’是他发布的通碟。”

    “而他那天在现实里，参加了《逐侠》一年一度的聚会。音乐酒吧的沙发上，也有一个‘女流氓’强吻了他。”

    “游戏和现实的遭遇如出一辙，当时的他觉得，他应该买本黄历，出门前翻一翻。”

    “可他未曾想到，倒霉的不仅有他，还有她。是他害得她成为武林公敌被江湖杀手们追杀，逼得她走投无路。”

    “那一天，他注册了一个号，原是在一家Star的店铺买的捏脸。他只是想试试捏脸，却没想到会遇见被人追杀的她。”

    “可她都自身难保了，还想着给他留好道具，其实那个时候，他的心里就有了波澜。她的音色特别，他一下子就认出来了，一池星星和酒吧里强吻他的女孩是同一个人。”

    “就连他也忍不住怀疑，世界上真的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再到后来她因为改过自新的，需要和他积攒友好度，他也因此知道关于她的更多。”

    “知道她并不是故意要亲杀亿万家产，知道她是Star店铺的老板，也知道她是个善良坚强的女孩……”

    “对不起，星星。”

    “一开始是我抱着好玩的态度，假装自己是个萌新，还编造出自己是A市服装影视学院的学生。那时的我天真地以为，等到改过自新的任务做完，就不会和你再有交集，所以就没必要知道那么多的真实信息。”

    “可随着时间的推进，我们每天都会分享日常，我却渐渐被你吸引，我对你心动。”

    “我喜欢你，不论是一池星星还是池星。”

    “我承认自己的自私与懦弱，我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你‘我不是萌新’，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你我就是季承学弟，而是选择用更多的谎言去装饰。就像高山滚石一样，一旦开始，难以停下。”

    “为了伪造自己不是亿万家产，我骂了我自己，我悬赏了我自己，甚至还做出我杀了我自己这种蠢事，只是想让你相信，我不是那个害得你成为武林公敌的亿万家产。”

    “我想你结束改过自新的任务后还会愿意让别我好吗陪在身边，才会在琼州岛一次又一次的让他倒下又复活。”

    “是。是我垂涎你嫡传弟子的位置，因为我知道，结徒弟在某种意义上等同于结情缘。情缘我不敢奢想，徒弟的名义就已足够。”

    “但我低估了人的执念，得到嫡传弟子的名分，想要的还会更多。”

    “你可能会收很多徒弟，但情缘只能有一个。所以我想当你的情缘。想陪你看塞北的日落，想陪你看西湖的荷花，想带你去千户的苗寨，想和你去寻东海的遗珠……”

    “6月20日，白嫖外观是个借口，我只想和你结情缘，我想让别我好吗和一池星星的名字一起上电视，我想大家都能给我们祝福。”

    “原本那一天，我想告诉你，你的别和季承学弟是同一个人，我想和你从游戏奔赴到现实。”

    “我也想过告诉你别我好吗就是亿万家产，但不是这么突然的方式。”

    “对不起，我把你的生日搞砸了，你拉黑删除我也是应该的。但是，过去和你经历的时光都是美好的，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不论是游戏里还是现实里……”

    “我在缘分牌上写下的是我的真名——季承。”

    “你和我解除关系那天，我去了趟银玄山。‘缘分已尽。’是那个厮告诉我的，我真的很绝望。”

    “我不想失去你。”

    “但是我却不得不面对这个事实，我已经失去了你。”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一开始就告诉你我是亿万家产，我是季承学弟，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了。”

    “但是没有如果，这是我种下的恶果。”

    “空明大师，我和你还有转机，‘我和你’就是转机。”

    “与人交往，本就该赤诚相待，真心才能换得真心。所以我觉得，我也应该告诉你我的真心。”

    “亿万家产喜欢池星，别我好吗喜欢池星，季承喜欢池星。”

    “答应过你的事我会做到，情缘手镯我会一直带着。我会一直玩到你退游，也会一直陪在你身后。”

    “哪怕你已经不需要我，我也希望你能快快乐乐的。”

    池星看完，心里愈发堵得慌。她把信按照棱角折好重新塞回信封，才发觉脸上冰凉凉的。眼泪停不下来地流淌，全部滴落在满天星里。

    起先只是抽泣，到最后终于克制不住地放声大哭。她甩开捧花，拉开车门冲进雨里。

    季承慌了神，从左手边下车去追她。

    “星星！”季承牵住她的手。

    池星浑身被雨淋湿，短发一簇一簇贴在脖子上，脸上的水珠分不出是雨水还是眼泪。她只是在放声大哭，心中压抑的情绪喷涌而出。

    季承抱住她，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那些落在她身上的雨水，他嫉妒得快要发疯。

    池星却越哭越凶，狠狠地掐着他的背。

    “别哭了。”季承将她的头按在左胸口，“是我不好……”

    姚叔从驾驶位上下来，犹豫片刻，着伞走上前。

    季承安抚好池星，腾出手接过伞，撑在池星的头顶上：“我送你回寝室吧，去洗个热水澡。”

    “不用你送，路我认识。”她的语气比这雨夜的潮湿还要冰冷。

    池星推开季承，头也不回地朝寝室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