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6
姜氏的东西都会带有特殊的气味。
普通人或许闻不出来, 但在姜家待过的人,能够辩别。
云栖手腕上的佛珠用了玉檀掩盖,不需要特意去闻, 沈介就确定这东西便是他母亲当年在大莫国丢的东西。
刹那之间, 沈介心中有了诸多猜想。
太后没有见过他的母亲,可他母亲的遗物却在她的手上。
是对此物的用途不知情, 还是……
见他发愣,云栖道:“御膳厨做的点心味道都极好, 哀家很爱吃,还热着呢, 尝一尝吧。”
沈介回过神,面上仍然保持镇定:“谢娘娘赏赐。”
点心入口即化,但他此刻心事重重, 吃下去是什么味道并未注意。
再次谢恩之后,他思绪千转百回, 犹豫许久, 终是开口:“娘娘手中的佛珠……”
“这佛珠有什么问题吗?”云栖下意识问道。
沈介面色平静,回道:“娘娘身上的毒还未完全解,身上戴的东西得谨慎些才是。”
这佛珠确实来厉不祥,谨慎行事不是坏事。
如此想着, 云栖把佛珠取下来, 递给他:“你帮哀家瞧一瞧,这佛珠可有问题。”
沈介双手接过,认真的瞧了好一会, 将佛珠还回去时,蹙眉道:“这串佛珠娘娘是从何处得到的?”
见他神色凝重,耿嬷嬷先慌了神:“沈大人, 这佛珠会对娘娘不利吗?”
耿嬷嬷能够记得住这串佛珠,是因为它一看就不是凡物,在手上放久了,能够感觉到佛珠传来的暖意。
云息生时住在永凤宫,去后永凤宫便不住人了,每个月她都会带几个宫女过去扫,几年前一个宫女偶然在云息寝屋的床底下发现了一个木匣子。
当时她便猜着是云息留下来的东西,将东西收好,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忘记跟云栖了。
自从前些日子知道云栖身上的毒是接触了南疆的玩物后中的,便处处心警惕,生怕一不留神,又会着了别人的道。
听沈介这么,她也怀疑起这佛珠来了。
沈介瞧着她们的反应,似乎真的不知情,心下也不由得疑惑,不过面上仍不动,道:“暂时瞧不出什么异样,但娘娘凤体欠安,暂时还是不要佩戴这些饰物了。”
云栖此刻心中也略有猜疑,道:“这东西是哀家在后宫认识的一个姐姐留下的。今日翻了出来,瞧着吉祥,便戴着了。”
沈介见她神色坦然,很快便缓过心神,道:“是微臣多心了,娘娘见谅。”
“无妨。”云栖温声道。
沈介的话给她提了一个醒,送走沈介后,吩咐春霖把佛珠拿去给郑太医瞧。
郑太医那边很快便有了回话:“娘娘,这佛珠可以暖身,娘娘体寒,可以戴着。”
云栖虽不再怀疑,不过到底觉得佛珠来历不祥,还是让耿嬷嬷拿下去收好了。
*
离开了长春宫,沈介心中的疑惑不仅没有消散,反而像一团乱麻,越缠越乱。
回到府,召来杜应问话:“你在外头待的时间长,在南疆可曾听我父亲的事情?”
杜应认真想了想:“只听过相爷是个客商,为人温文儒雅,偶然结识了夫人。其余的,倒是没有听过。”
沈介在南疆时听到的,也只有这些。
“他是什么时候去南疆的?”
杜应挠挠头:“这个属下就不知道了。”
沈介知道从他那儿问不到什么,便不再问了。
他吩咐杜应下去备热水,进入盥室。热水很快便端来了,在浴池里躺了一会,身子舒畅了,沈介开始放松下来,眉间的疲惫之色逐渐散去,阖眼开始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他此次来南疆,有两个任务在身,一是利用太后对父亲的信任,亲近太后,取下那人在太后身上种的蛊,若不成功,便将太后杀了。二则拿回母亲当年丢失的佛珠。
这个交易的筹码是,事成之后,那人便解开他身上的毒。
他之所以答应来大莫,也有自己的算。
在那人的眼皮子底下,根本施展不开手脚,她在大莫布的眼线较少,他能找到更多的机会偷偷解开身上的毒,脱离那人的掌控。
见了太后之后,他便肯定,太后对他的宠信远不止念旧情这么简单。
他想在大莫安然无恙,与那人抗衡,就必须得到太后的庇护,原先是受命而来,现在是自愿选择了太后。
解毒是次要的,他来大莫的另一个目的,是查清自己的身份。
从前他不曾怀疑过自己的身份,直到两年前,去找那个人的时候,误误撞的看到她正在给一个细作下蛊。
那蛊名为幻蛊,能够更改人的记忆。
而他时候的事情记得的极少,大多是身旁之人告诉他的。他不是没有查过母亲当年的真正死因,可知道的人已全部被灭了口,线索全断了。
从如今种种迹象看来,他沈家之后的身份或许是真的,但他也有些好奇,那人在太后身上下蛊,布了这么大的一盘棋,到底想做什么。
思绪太乱,沈介睁开眼,揉了揉眉心:“杜应,我祖母如今在何处?”
杜应一直在旁边等着吩咐,听到后,立即回道:“在开佛寺。属下去偷偷瞧过几眼,老夫人如今一心问佛,不愿搭理俗事。”
开佛寺是京中香火最旺的佛寺,每年春猎之后,就连皇室中人都会前往祭拜求福。
沈相拜相之后,沈老夫人被封为二品诰命夫人,儿子死后,自愿到万佛寺出家。
沈介垂眸沉思。
祖母应该了解当年的事情,若是见到了他,兴许愿意告知。
见他不语,杜应很快便猜出了他的想法,问道:“公子可是想去万佛寺见老夫人一面?我们来京这么久,也是应该去见一见。”
虽然人已遁入佛门,可当初就是因为儿子死了,万念俱灰才入了万佛寺的,见到孙子,心里定会高兴。
于情于理,都应该去拜访。
“暂时先不去搅祖母了。”沈介起身,拿过他手里衣裳,披到身上,往外屋走。
他前脚刚去找孙伯,后脚人就被灭了口,明他已经被人盯了许久。
如今敌人在暗他在明,去搅祖母,或许会为她招来杀身之祸。
如今最重要的,还是先找出这背后的人。
孙伯给的那封信,疑点颇多。
他可以先着手查沈家三公子——沈巍是否真有其人。
杜应跟在他后面,见他穿戴好了衣裳,一副要出门的架势,忙问道:“公子要出去?”
“去找金大人,聊一聊汤谢两家的案子。”着,沈介便快步出了门。
皇上已经下令,让他查这个案子,这几日因为春景街的事,还没开始着手调查。
他记得,官府里有户籍。
沈家三公子,或许能从官府留存的那些卷宗里查到点眉目。
到时候那封信里的内容,也就真相大白了。
*
沈介刚离开长春宫不久,眉贵太妃也来了。
躬身行礼后,便直言了来意:“前几日舍弟偶得一件狐皮,瞧着成色好,臣妾便让人做了狐裘,给姐姐送来。天气还未回暖,姐姐身子虚,这狐裘可御寒,是臣妾的一点心意。”
云栖瞟了那狐裘一眼,笑道:“你有心了。”
这一会精神不错,便招呼她坐下。
耿嬷嬷上前接了宫女手里的狐裘。
见她收下,眉太妃脸上也浮了笑意:“几日不见,姐姐的气色好了不少。方才过来时,遇到了沈大人,听近日沈大人也在为姐姐医治?”
云栖点头:“他略识得一些医术,哀家这病拖了好几年,想着新的偏方兴许有用,便让他帮忙瞧瞧了。”
“那看来沈大人确实有些本事。”话到此处,眉太妃突然叹气,“一起沈大人,臣妾就想起舍弟,这些年在外游历,不愿回来,毫无作为。哪像沈大人,年纪轻轻的,便有几分沈相当年的风采。”
谁都知道,宫中多年不敢提起沈相的名讳。
她这话也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
云栖心如明镜,脸色不变:“哀家瞧着也是如此。不过你倒是谦虚了,令弟这些年在外做生意,听可是赚了不少,都快是大莫最大的茶商了。”
可不是谦虚嘛?
汤家是武将之家,家底浅,可眉太妃的亲弟弟汤洹颇有经商头脑,做了客商,往返在南疆、大莫和北戎三国之间,这些年积攒下来,几乎富可敌国,每个月大批好东西往英华殿里送。
汤洹从也是泡在药罐子里,身子残缺,仕途上没有作为,可论起才能,和汤照不遑多让。
表姐当初看上汤洹,并非只是冲着汤家去的。
“姐姐谬赞了,舍弟从就贪玩,这毛病几十年了还没改。误误撞找到了点门口,能勉强糊口罢了。”眉太妃谦虚的回着话,温言细语。
“他身子弱,这么折腾,臣妾心里一直不踏实,好在前些日子传了喜讯,是在南疆偶遇沈大人,得沈大人赠药,身子骨好了不少。信中还曾想举荐沈大人来京为娘娘治病,当时臣妾不知沈大人身份,还以为是什么江湖招摇撞骗的神医,回绝了此事。如今想来,倒是臣妾目光浅显了。”
云栖握着茶杯,神色依旧毫无波澜。
眉太妃心里的什么主意她能不知道吗?
沈介来京的原因,她大致已知晓,就是汤洹举荐来的。
这两年钰儿在整个大莫搜寻神医进宫。
汤洹此举用意不难猜,汤家想利用沈介来探她的病情,可谁都没有料到,沈介真的有法子缓解她身上的毒。
这和汤家的初衷背道而驰。
现下眉太妃不过是瞧着她病情稍微转好,便过来挑拨离间,想让她对沈介生嫌隙。
云栖不徐不慢的抿了口茶水后,才道:“令弟也是个有心之人。”
眉太妃也不知道自己方才的话她听了多少,道:“沈大人来京为娘娘医治,乃是有缘。”
“可不是有缘吗?姐姐的病好几年了,这个关头沈大人才来,也不知道早些年做什么去了。”安和郡主的话从门外硬生生的挤了进来。
云栖和眉太妃一同抬头往外望去,一抹明亮的身影风风火火的走进来。
不经通禀就敢进入长春宫的,除了安和郡主,也没有第二个人了。
见到她,云栖脸上的笑便变得真心实意了。
“安和妹妹来了。”
“姐姐。”安和郡主快速行礼之后,看向眉太妃,身子只是略弯了一下,便故作诧异道,“太妃娘娘也在呢?多日未进宫,倒是不知道太妃娘娘也和我一样,喜欢往长春宫跑了。”
她话素来直来直往,爱憎分明,很少顾及别人的感受。
眉太妃也习惯了,笑着回道:“前两日得了一件狐裘,特意给姐姐送来。”
“狐裘?”安和郡主眉梢高挑,看到耿嬷嬷手中确实拿着一件狐裘,当场便拿起来瞧,“太妃娘娘真是有心,这么好的狐裘,我还未见过呢。太妃娘娘出手阔绰,我这个妹妹却没什么送姐姐的,心中真真惭愧。刚刚在门外听到,沈大人是太妃娘娘为姐姐找来的,汤家果真是忠心耿耿。”
她平日里话就是这样呛,大多没什么恶意,可今日这几句听在眉太妃耳朵里,便有了不一样的意思。
谁都知道太后娘娘还未成为太后之前,一直被先帝冷落,反倒是眉太妃,盛宠后宫。先帝在时两人表面上还算和睦,实则背地里没有任何往来。先帝驾崩后,因为帝位之争,两人水火不相容。
太成王被分封到封地以后,眉太妃被扣留在宫中,五年前汤家利用先帝遗诏教唆大半朝臣逼宫让楚钰退位,最终以沈相之死平息了此事。而后汤老将军为了兵权,连夜回到边疆,召了好几次都不愿意回京。
忠心耿耿四个字,仿佛一巴掌,火辣辣的在眉太妃的脸上。
十年来,眉太妃鲜少踏足长春宫。太后娘娘病重了,反而频频来探望,仔细一想,谁都觉得居心叵测。
眉太妃脸上的笑容险些挂不住:“姐妹一场,这是本宫该做的。”
安和郡主道:“这么来的话,我与姐姐亲如手足,更不能落于人后了。等明日便差人做几件斗篷给姐姐送来,到时候姐姐可不要嫌弃我的东西没有太妃娘娘的好。”
被她了这么几句,眉太妃脸上虽然还带着笑,可已经有些坐不住了,起身请辞:“既然郡主来了,妹妹就不搅姐姐了。”
安和郡主这脾气,若不是因为两人聊得来,云栖在她面前,言语上也讨不着任何好处,知道眉太妃现在浑身难受,点了点头:“回去了早点歇着,天气虽回暖了些,可夜里还凉着,注意御寒。”
“姐姐也要多注意身子。”落完这话,眉太妃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出了宫门后,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宫女跟在身后,胆颤心惊,不敢话。
这整个大莫的人都知道,安和郡主的父亲是北戎骁勇王,以和亲的身份嫁给文安侯,身份尊贵,真论起身世和地位,和眉太妃算平起平坐。
加上又和太后娘娘是闺中密友,就连少帝都称呼她为姨母。
因此眉太妃就算是在她那儿受了气,也要给她薄面,不敢当场发作。
*
见眉太妃走远,安和郡主坐下来,道:“姐姐若是不想与她交道,可以借病把人发了。这眉太妃看着柔柔弱弱的,谁知道心里的什么坏心思,跟她共处一室,我这心里都闷得慌。”
完,不知是惋惜还是瞧不上,又补了句:“好好的一个武将之女,长得弱不禁风的,白白浪费了这好身世。”
云栖无奈反问:“谁规定武将之女就得长一副英资模样了?”
“也是。她若是和姐姐一样能上战场,不定当年与我互称姐妹的人就是她了,反倒让我错过了姐姐这么好的人,不定现在我和姐姐是仇敌呢。”
安和郡主默了片刻又叹息:“不过我也没资格她,我教出来的儿子,跟她一样也是半斤八两,畏畏缩缩的,看着就让人恼。”
她的歪理起来一套一套的。
云栖不过她,笑了笑后,转移话头:“你今日进宫,可不是为了跟哀家数落彭阳的吧?”
安和郡主拍了拍脑袋:“瞧我这记性,差点给忘了。姐姐,这几日我差人在京中查了一遍,果真找到了点眉目。南疆人在京中设了一个专门培养细作的组织,好像叫什么万毒门。城里出现的奇毒,都是从里出来的。”
云栖眸色微沉:“万毒门?”
“是。”安和郡主一提起这事就懊恼,“可惜我刚抓到两个人,还没问清楚,人就服毒自尽了,线索也跟着断了。姐姐的人手脚比我利索,这事以后就交给姐姐查吧,我就不掺和了,不然彭琰每天都在我耳边念叨,烦都烦死了,和尚都没他话多。”
安和郡主又噼里啪啦的数落了一番文安侯。
她后面的什么,云栖没注意听,万毒门这消息十分重要。
她不是没有怀疑过南疆在京中布了不少细作,只是他们隐藏极深,她又在宫里,不知那些人平日怎么联络,便一直寻不到他们的落脚之地。
如今知道了名字,顺着找下去,很快就能找到了。
云栖心下已经有了主意,听到安和郡主还在念叨,笑道:“辛苦你了。”随后又提醒,“在家的时候,少念叨彭琰,不然他得我们年纪大了,嘴碎。”
“他敢我?那我非得扒了他的皮不可。”
“你啊……”云栖真是不知道该她什么好了。
安和郡主接着她方才的话:“姐姐不要跟我客气,事一桩而已。”
云栖笑笑,她知道以安和的性子,定费了不少心力。
不过她不知道的是,安和郡主为了查当年的事情,差点把整个京城都给掀翻了。
她亲自查当年的事情,彭家被她闹得鸡犬不宁,彭琰本来不想插手的,她这么一闹,每日都提心吊胆的跟在她后头。
安和郡主离开后,长春宫恢复了宁静,云栖唤来周福来,让他去查这件事情。
周福来走后,云栖和耿嬷嬷随口闲聊:“沈家祖辈,可有南疆人?”
“没有。也就沈尚书有个妾室来自南疆,再就是相爷当年……”耿嬷嬷欲言又止,虽然知道云栖并不在意沈相当年的露水姻缘,可提到沈相就跟挖人心窝一样,迅速止了话头。
“主子怀疑沈家有人与南疆有牵扯?”
“哀家当年问过他,当时他告诉哀家,年轻时想游历山川,便去了南疆几年。后来他往南疆寄了不少东西,可东西却不是寄给姜氏之女的。就连沈介这孩子的存在,都是他死前才知道的。你除了姜氏,南疆还有谁值得他挂念的?”
那个时候忙于朝事,她无暇去关注他的家事,如今仔细琢磨,便觉得此事有蹊跷。
南疆除了姜氏,未曾听他有别的旧识。
如今沈介又被人利用,南疆必定有阴谋,只有把谜团解了,所有事情才能迎刃而解。
耿嬷嬷默了顷刻,道:“老奴这就派人去查一查相爷当年在南疆的经历。”
云栖颔首。
了这许多话,喉咙干涩,便不再往下了。
*
翌日清。
金銮殿
一大早,朝臣们又开始上奏汤谢两家的案子。
“皇上,微臣认为,沈大人年纪尚轻,且初到京城,对朝中之事不了解,让沈大人主审汤谢两家的案子,确实不妥。”
“周大人所言不错,汤谢两家的案子事关重大,请皇上收回成命。”
话音刚落,殿中一片附和声:“请皇上收回成命。”
有人立即站出来反驳:“正因沈大人刚入京,与汤谢两家都没有关系,这案子交给他主审才合适。不会有失偏颇。”
“可前两日,汤家二公子曾涉嫌刺杀沈大人,这起命案死的是汤家三公子,若沈大人怀有私愤……”
“周大人,依你所言,朝中有谁适合主审这个案子?”
“这个……”话的朝臣一时被问住。
与他持不同意见的朝臣讥讽道:“周大人三番五次怀疑皇上的决定,不如这个案子就交给周大人好了。”
“王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除了沈大人和我们几个,就找不出一个查案的人选了吗?”
“我看周大人是想举荐自己的人吧?”
……
朝臣们你一言我一语,吵得面红耳赤。平日里话少的文臣,争论起来,堪比泼妇骂街。
楚钰冷眼看着,一声不吭。
等他们吵够了,才低头看向一直没有出声的曹瑞,缓缓开口:“依曹大人所言呢?”
被他一点名,曹瑞便站出来,朝他躬身,回道:“微臣觉得,皇上此举英明。”
他一发话,原本大半沉默的朝臣,忽然就变得活跃起来了,纷纷表明立场,支持沈介。
沈介官职低,站在后面听他们吵。
一旁的金晁凑过头,悄声趣道:“沈大人,这些大臣好像都不太相信你啊?沈大人若不赶紧表现出自己的能耐,这差事怕是拿不下来了。”
沈介压低了声音回道:“听起来不是件美差,如果能让金大人一个人查,下官反而落得一身轻松,何乐而不为?”
“唉,金某也没有这个能耐。”金晁连忙摆摆手,抗拒道,“协理就算了,主审还真的不行。毕竟我不像沈大人,有太后娘娘撑腰,再得罪人,恐怕连太常寺都待不下去了。”
沈介刚想回话,听到原本吵杂的金銮殿忽然安静下来。
他还未抬起头,就听到了楚钰身后的珠帘响动。
楚钰最先起身,朝着珠帘后的云栖恭恭敬敬道:“母后来了。”
一众朝臣见状,全都愣住。
太后娘娘不是卧病在床吗?
容不得他们多想,连忙齐齐下跪行礼:“太后娘娘金安。”
云栖坐下后,透过珠帘望了眼地上跪着的朝臣,淡声道:“平身吧。”
朝臣陆陆续续起身,忽听一人高声道:“皇上,娘娘,微臣有罪啊。”
众人转头望去。
严丙从左边那一列走出来,再次下跪叩首,在云栖还未问话前,主动将事抖了出来:“微臣教子无方,逆子昨日在春景街的书肆辱骂娘娘,微臣昨夜已家法伺候,希望娘娘能够宽恕逆子。臣作为督御史,督查百官,却管不好内宅,有愧皇上和娘娘对微臣的信任。微臣自愿辞官,请皇上答应。”
完,严丙将官帽摘了下来。一头白发,显得他苍老憔悴。
其他大臣皆是愕然。
此事他们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就算真有其事,也罪不至辞官。
一旁的朝臣低声问道:“严大人,你这是做什么?”
严丙没有回答他,再次高声道:“微臣年岁已大,自愿告老还乡,求皇上和娘娘成全。”他声音坚定,不似在假话。
楚钰没有回应,而是偏头请示云栖:“母后觉得呢?”
云栖面色淡然,默声不语,内心暗自夸赞这严丙果真是个老狐狸。
严煦有没有辱骂她这事还有待查证,但严煦教唆汤明刺杀一案,却是证据确凿。
想来严丙已经事先得到了消息,特意趁她今日上朝,以退为进。
这朝中谁都知道她不喜欢汤家,一直想除之而后快,与汤家勾结,可是谋逆之罪。
用其子辱骂她这个罪名来为严家脱身,确实是一个聪明的法子。
五年前的祸乱,严家支持的便是太成王,只不过当时先帝遗诏为真,百姓们议论纷纷,原本支持钰儿的人也动摇了不少,加上涉及的官员太多,为了平息此事,她既往不咎,赦免了所有人。
这些年严丙凭着督御史一职,暗中提拔了不少汤家的人,她早就有意除掉严家。
如今严丙主动请辞,正合她意。
“你可想清楚了?”云栖声音清冷,不出来的威严。
“微臣想清楚了,请皇上和娘娘成全。”
云栖扫了眼那些朝臣的神色,有惊讶的、有想要开口劝阻的,但这会儿都没话,就等着她出声。
她收回视线后,淡淡道:“那便辞了吧。”
她已经开口,楚钰迅速接话,一锤定音,让这件事情没有再回旋的机会:“朕也允了。”
朝臣们刹那之间都变了脸色,震惊不已。
严丙才四十几,还未到辞官之年,突然闹了这么一出,此事定不简单。
但太后和皇上都答应了,他们也不敢插手。
一时之间,半数人内心戚戚。
他们在朝堂混了这么多年,岂会看不透这事背后透露出来的讯息。
严丙支持太成王,忽然辞官,定是严家做了什么让太后和皇上抓到把柄的事情,才不得不这么做,下一个被辞的,很有可能就是他们了。
这些人中,最怕的就是汤仕坤了,好几次都想站出来,跟严丙一起认罪辞官。
“谢皇上和娘娘。”严丙谢恩以后,回到了原位。
云栖轻声开口:“还有其他事情要上奏吗?”
朝臣都摇了摇头,默不作声。
云栖满意的看着,静默片刻,慢悠悠的道:“前两日,南疆细作在长春宫行刺哀家。”
此话一出,朝臣再次震惊。
汤仕坤当场惊恐叫出声来:“娘娘被人行刺了?”
这,这次和他们汤家可没关系了啊。
云栖见他一脸惊恐,不由得含笑道:“南疆与我大莫交恶多年,如今连哀家的长春宫都敢进来,京中必有和他们接应的人,才有恃无恐,汤仕坤……”
汤仕坤一听到云栖喊自己的名字,双膝顿时软得跪地,从朝臣中爬出来,磕了好几个响头,哆哆嗦嗦道:“娘娘,此事和微臣没有关系啊,微臣胆子再大,也不敢和南疆细作勾结,刺杀娘娘,望娘娘明鉴。”
云栖知道汤仕坤胆子,却没想到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暗暗失笑。
“哀家没是你勾结的南疆刺客。”
“多谢娘娘明鉴。”汤仕坤松了口气,瘫坐着,疯狂抬袖擦拭脸上的虚汗,后怕道,“娘娘下次能不能早点清楚,微臣这胆子,差点就吓没了。”
云栖没有搭理他,给楚钰使了一个眼色。
楚钰会意,沉声道:“汤仕坤……”
汤仕坤一张脸又吓白了,磕磕巴巴的问:“怎…怎么了?”
不是跟他没关系吗?
看他这胆如鼠的模样,楚钰差点也没忍住笑,清了清嗓子,下令:“朕命你彻查长春宫细作一案,给你半个月的时间,务必要给朕一个交代。”
汤仕坤人都傻了。
他第一次被委以重任,换作往常,定会心花怒放,可这一会只觉得心头阵阵凉意。
他了好几个哆嗦,那句谢恩怎么都不出口。
皇上让他去办案,还是这么重大的案子?
他没想明白,许多朝臣却是明白了,心下再度惶惶。
依汤仕坤的才能和品性,怎么可能断得了案?
太后娘娘和皇上,这是故意给汤家设了一个圈套。
就看汤家这回怎么应对了。
*
两日后
长乐坊。
沈介今日特意换了一身黑衣,赶到的时候,金晁已经站在门外了。
还未进去,就听到里头人声鼎沸。
年岁那几日天冷,大家都待在屋里头不活动,这两日天气转暖,长乐坊中比往常还要热闹。
这是京城里最大的一间赌坊,鱼龙混杂,每日都有源源不绝的人来这儿赌。
就在昨日,沈介和金晁刚刚查到,汤灿生前和一个青楼女子有染,身上那些病就是那个青楼女子传给他的。
他们召了那女子问话。
威压之下,那女子全都招了:“官爷,汤三公子的事情与我没有什么关系,都是那个人指使我做的,求官爷饶我一命。”
细问以后,发现指使女子的人来自南疆,还给了那女子一瓶毒。
汤灿的真正死因,就是中毒。那毒一个时辰就能够消散,人死的时候,汤家闹了一场,仵作没有及时查出来。
根据女子提供的线索,沈介和金晁顺藤摸瓜,来到了长乐坊。
两人简单过招呼以后,大理寺的人踹开长乐坊大门,对着里边的人道:“大理寺查案,闲杂人等全都走开。”
在外屋赌的人大多是普通百姓,一看这阵仗,如鸟兽状般迅速散了。
有一些喝得醉醺醺的酒鬼,刚才围在一旁看热闹,发现人都走了,疑惑的抬起头,问道:“怎…怎么回事?咳……”
官兵一把推开他,往里间走。
“谁推的?”醉鬼气嚷嚷了几声,等发现是官府的人,吓得舌头都僵了,“官…官爷?”
酒顿时醒了一大半,踉踉跄跄的往门外跑。
方才那些人跑得急,地上一片狼藉,没有落脚的地方。
金晁不耐烦的伸脚踹开跟前的东西,给两人挪了一个地方,然后吩咐身边的官兵:“搜!”
沈介浅笑道:“金大人声势这么大,就不怕草惊蛇?”
他现在已经习惯金晁的办案手段了,见金晁为人不坏,偶尔会反过来趣几句。
金晁不以为然:“这人横竖都跑不了,不弄出点阵仗,那些藏在暗处的怎么去通风报信?只有露出马脚,我们才有迹可循,沈大人是不是?”
沈介点点头:“金大人的是。”
虽然确定那个和青楼女子接触过的南疆细作经常来长乐坊走动,可这儿人太多,就算暗中潜进来,人想跑也容易。
今日来长乐坊,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引出那些藏在暗处的人。
大理寺的人一来,赌徒们便全都散了。
长乐坊的掌柜很快便闻声赶来,毕恭毕敬的问道:“两位大人来长乐坊想找什么人?的可有帮得上忙的地方?”
掌柜的开了几十年的赌坊,什么人都见过,其眼界和见识都不是普通人能比的,很快长乐坊便被收拾干净,安安静静的。
金晁拿出一幅画,问他:“画像上的人,可见过?”
“的瞧瞧。”掌柜的接过,认真端详了好一会后,回道,“大人,此人叫高荣,经常来长乐坊赌,出手还不少。”
看来确实如那女子所言,这人是长乐坊的常客了。
沈介问道:“他这几日可有来赌?”
掌柜的摇摇头:“好几日没来了。”完把画像还给金晁。
金晁把画像丢给旁边的官兵,问:“可知道他的落脚之地?”
掌柜的一脸难色:“大人,长乐坊只做生意,从不问客人去处的。”
旁边的一个厮道:“人记得,高荣很喜欢到东街的五香斋买桂花糕。”
得了这话,金晁不再在长乐坊浪费时间,转身和沈介去了五香斋。
*
周福来查了两日,有了些许眉目后便回宫禀报。
“娘娘,万毒门的人与五章斋的老板娘有接触,沈大人和金大人快查到五香斋了,老奴可还要继续查下去?”
云栖道:“他们既已查到,这事你就先别插手了。”
她只知道沈介医术不错,还未看过他有其他才能,正好借着这事,看一下他这些年在南疆都学了什么本事。
周福来应是,然后又禀:“娘娘,那个孩子的身份已经确认了,老奴把他带入宫来了,您可要见见?”
云栖点头,让他把人带过来。
周福来再次过来的时候,身后跟了一个人,七八岁左右的年纪,怯生生的低着头,紧紧攥着周福来的衣袖。
周福来行礼以后,对他道:“来,元哥儿,跟太后娘娘声招呼。”
元哥儿心翼翼的抬起头,刚触碰到云栖的目光,便惊恐的挪开,躲到周福来身后。
云栖也很好奇这孩子长的什么模样,朝他招手:“过来,让哀家瞧瞧。”
元哥儿缩着个脑袋,不敢上前。
周福来皱眉道:“元哥儿,娘娘唤你呢,快去。”
元哥儿是周福来从别人手里买过来的,好吃好喝的伺候了半个月,很是听周福来的话。
他有些怕生,慢吞吞的走到云栖跟前。
云栖知道他害怕,拉起他的手,柔声问:“要不要吃点心?”
元哥儿这个年纪嘴还是馋的,闻音看了眼桌子上的点心,吞了吞口水。
或许是云栖的手暖和,亦或是她的声音温柔,元哥儿犹豫了许久后,轻轻的点了下头。
云栖给他拿了两块点心,元哥儿接过,却不敢吃,而是抬头悄悄看了眼云栖。
云栖瞧清了他的脸后,不由得晃了晃神。
像,实在是像。
眉眼和她表姐一模一样,五官则像汤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