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96
沈介站起来, 盯着她看了好一会,骤然低笑了声:“娘娘若想劝退微臣,可以找别的法子, 何必找玉山祁?”
云栖身子一僵, 被他揭穿了心事,有点儿尴尬。
“不过好在, 刚刚微臣帮娘娘把脉,娘娘的身体并无异常。”沈介将她的窘态全部看在眼里, 确信她是故意做戏给自己看的,又低低的笑了声。
“娘娘若是能放下, 又何必害怕臣对娘娘示好?”
“沈介!”云栖开口截断他的话头,怕他再这么下去,会出什么让自己难堪的话, 缓缓抬起眼,问, “你玉山祁是万毒门的门主, 可有证据?”
沈介将证据递给她。
“这是物证,至于人证,娘娘若是想亲自见,改日微臣再将人带进宫来。”
云栖看了几眼, 眉头就不自觉的拧了拧。
给玉山祁封官, 原是为了拉拢他,截断北戎的粮草。
在此之前,玉山祁从未主动接近过她。
可之前中毒的种种线索, 确实都指向了万毒门。
默了半响,她问道:“你也是从南疆来的。你接近哀家,也别有所图吗?”
沈介的目光定了一下, 良久之后,他坦荡道:“臣初来大莫之时,确实是抱着目的接近娘娘的。不过今后,臣不会伤害娘娘一分一毫。”
云栖没想到他大方的承认了,眉头蹙得更紧。
“也是姜家派你来的?姜家在哀家身上中蛊,到底是为了什么?”
“因为娘娘体质特殊,能够养血蛊。血蛊是南疆最厉害的蛊,姜家人一心想得到血蛊。”沈介没有丝毫隐瞒。
“娘娘,皇上来了。”
春霖从外头进来,断了他们的对话。
楚钰一脸气恼的进屋。
他刚在朝臣那儿吃了一肚子气。
早上边关刚传来新的战报,北戎人没有再动手,但也没有撤军,大莫将士也不敢轻举妄动,双方就这么僵持着。
楚钰有意增兵,询问大臣派谁去好,竟有朝臣推荐了太成王,太成王有将王之风。
这话一出,不少人跟着附和。
北戎出兵,无非是仗着大莫没有亲王坐镇。
太成王一去,将士士气受到鼓舞,就能击退敌军。
一个个,的有板有眼的,浑然不看楚钰铁青的脸色。
而这些大臣的心思,昭然若揭。
无非是想让太成王在边关博得战功,赢得民心后,坐上帝王之位更顺畅些。
楚钰忍着没有发作,把支持太成王出征的大臣全都记下来。
来到长春宫,将朝堂上的事情全部告诉云栖后,心里才舒坦了些。
完了战事,他眉头忽然一拧,把江南传来的消息告诉云栖:“母后,皇妹上战场了。”
云栖并不惊讶。
当年楚琼离开京都,便是有了有朝一日能够上战场。
她和楚钰一样,知道自己的亲生母亲是谁,胸怀抱负。
教楚琼武功和兵法的人,是她的师父。
先帝在时,那个威名远扬,无往不胜的将军。
因为被先帝忌惮,告老还乡,后来假死,隐姓埋名,在宣城过日子。
师父愿意放琼儿离开,便明琼儿已经能够上战场了。
楚家女,当是如此。
“让她上战场,锻炼一下也好。师父会派人保护她的,不会有生命之忧。”
如今也快十四了。
是个大姑娘了。
等她回朝,应该就得帮她张罗亲事了。
云栖想。
听了云栖这话,楚钰放松下来:“愿皇妹能平安无事。”
落完这话,他默了片刻,道:“母后,这段时间发生了不少事情,儿臣还没来得及去给阿娘上香,过两日,儿臣想去祭拜。”
云栖应下来:“好。”
*
转瞬两日过去了,云栖差人收拾一番,乔装扮之后,悄悄的带着楚钰出宫,前往云息的陵墓。
墓地距离开佛寺山脚下不远。
云息生前信佛,临死前嘱咐云栖,死后将自己葬在开佛寺山脚下。
原先云栖不明白,后来云家的婢女告诉她,云息生前吃斋念佛,每年都会去佛寺祈求她身体健康,平安顺遂。
这愿望是曾经实现了的。
因此在死后,想承浴佛光,庇护云家。
云栖不知道自己的阿姐在入宫前有没有过喜欢的男子,她曾问过,每次阿姐都是摇头叹息。
但云栖却从她黯然伤神的神态中看出来了,阿姐有喜欢的人。
她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谁,但知道阿姐喜欢桃花。
故而,她在阿姐的墓地旁边,种了一片桃林。
开春时节,天气渐渐转暖,桃树上长了新芽。
穿过桃林,往里走了一阵,终于到了墓地,墓上干干净净的,墓碑前面放了一些燃过的香和腐烂的水果。
这是有人来祭拜过了。
云昌和云夫人每年都会来,这是云家留下的祭品。
宫人清扫那些东西的时候,云栖看到灰里有一把木梳。
她叫住宫人,将木梳拿出来,拍干上面的灰,发现梳子上刻了一个栖字。
楚钰看到了,面色一变:“这是谁放在这儿的?”
他知道母后的闺名,而将刻有生人闺名的梳子放在墓碑前,乃是咒人死。
云栖凝眉不语。
阿姐刚去世的前两年,她来祭拜的时候,也曾在墓前见过两把一模一样的木梳,当时觉得诧异,偷偷将东西收起来。
时隔多年,竟是又再次出现了。
放木梳的不是云府的人,可除了云家,又有谁知道阿姐和她的身份。
原本她以为自己的身份暴露,背后之人是在警告她,然平安无事,后来仔细琢磨,心里便有了个猜测。
是阿姐的心上人放的。
阿姐对她不能在天下人现身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她曾经听到阿姐对其他人,她叫云栖。
云栖扭头,看向楚言和楚瑛、楚芷:“上香吧。”
楚言等多年来虽然不明白为什么母后每年都会带他们来这儿祭拜,但什么也没问,乖乖照做了。
刚离开竹林,准备前往另一处地方,薛林来禀:“皇上,娘娘,另一处的墓被人挖了。”
云栖和楚钰脸色霎时一变。
当年为了防止他人怀疑,他们弄了两个墓,今天来祭拜的无字墓碑才是真正的墓,另一个,则是为了掩人耳目。
“卑职查过,土是新的。”薛林的声音低了下去,“应该是刚挖没多久。”
*
云栖派人先送楚言和楚瑛回府,然后和楚钰去了墓地。
墓确实有被人动过的痕迹。
薛林请示:“皇上,娘娘,要挖开看看吗?”
云栖沉着脸:“挖。”
侍卫们利落动手,不一会儿,把棺材开一看,陪葬的首饰和衣服还在,但尸骨不见了。
楚钰脸色铁青:“究竟是谁动的手脚?”
云栖缄默不语,脸色也十分难看。
她环顾了一圈墓地周遭,有新脚印,今天有人来过。
当时阿姐死的时候,她多留了一个心眼,怕阿姐死后,背后的人会挖棺,将阿姐火化,骨灰放在了无字墓里。
自然,为了以假乱真,这个棺材里,放了一具真的尸骨。
沉思片刻,她道:“钰儿,你先回宫,哀家上山一趟。”
当年她将阿姐葬在山脚下时,曾拜托无念禅师帮自己照看墓地,这儿经常会有和尚下来查看。
她得留下来查探这件事。
好在不是真的墓被人动了,楚钰知道自己若是不在宫里,后宫就会乱,斟酌再三,终是回了宫。
*
无念禅师看到乔装扮的云栖,并不惊讶,面上依旧是那副和蔼的笑容:“娘娘突然过来,可是看到山脚下的情况了?”
“禅师知道是谁挖了墓?”
无念禅师仍是笑眯眯的:“阿弥多佛,挖墓之人,老衲未曾见过,不过今天早上,弟子们在山脚下发现了几具尸体,想来应该是挖墓的贼人。本是想明日让人进宫禀报娘娘,没想到娘娘来了。”
“老衲猜测,这几日还会有人再来,娘娘早做准备。”无念禅师完,行了个佛礼,“老衲让人去帮娘娘准备两间厢房。”
云栖回以一礼:“辛苦禅师了。”
*
沈介自从那日离开长春宫后,就没有再进宫,他亲自去查了玉山祁。
查了两天,线索将他引到春香楼。
半夜子时,他守在春香楼后门外,等待那些人的出现。
等了良久,人没出来,倒是看到两个人鬼鬼祟祟的进去,守门的伙计心翼翼的看了看四周,这才把他们放进去。
杜应眼睛尖,盯着那两个人的背影,琢磨了片刻,声道:“公子,这两个人看着,有点像北戎的使臣。”
北戎使臣入京的时候,是沈介负责盯着他们的行踪。
而一直跟踪他们的,是杜应。
沈介抬起眼。
杜应道:“之前公子不是怀疑他们没有走吗?前两天我们的人跟到半路,就发现少了好几个人,看来应该就是他们了。”
沈介点头,定睛看着后门,静心等待着。
过了一会,他察觉到附近有另一个人的气息,扭头看过去。
“金大人怎么也来了?难道他也在查这个案子?”杜应嘀咕了一句。
话音刚落,金晁似乎也感应到了,抬头往他们的方向看过来。
沈介没有避开,两人的视线碰在了一起。
对视了一会,金晁朝他微微一笑,还招了招手。
沈介点点头,算作招呼。
又侯了一阵,人终于出来了。
沈介跟到了半路,听到身后有声音,回头一望,金晁跟人起来了。
而他们跟的人显然听到了声响,加快步伐,没过一会就没在了拐角处。
等沈介再去看时,已经不见了踪影。
人不仅跟丢,还草惊蛇了。
“公子,要帮忙吗?”杜应问。
沈介颔首。
杜应立即返回去,帮金晁处理完那些杀手以后,金晁拍拍手,笑道:“沈大人也在查案?跟了这么一路,沈大人难道没发觉有人在背后跟踪吗?”
沈介没话,杜应倒是先皱起了眉头:“这些杀手,都是金大人暴露了行踪才引过来的。”
他自己便曾经是杀手,直觉敏锐,如果真有人跟来,早就知道了。
方才从春香楼离开时,金晁去的分明是另一个方向,不知怎的,跟他们来同一条路了,还暴露了行踪。
本来今晚就要查出这些人的去处,被金晁这么一搅和,功亏一篑。
“杜兄弟,你这话可就不对了。方才若不是我出手救了你们,你们可就中计了。”
沈介面无表情,视线移到他的鞋上,问:“金大人今日去了何处,怎么鞋底沾了这么多泥?”
“皇上交给金某一个案子,金晁查案的时候,不心把鞋子弄脏了。来也是缘分,那些人把金某引到春香楼,就跟沈大人撞上了。今夜暴露了行踪,人也跑远,抓不到了。”金晁抬头看了眼天色,笑盈盈的,“不如,沈大人跟我去春香楼喝几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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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金大人刚刚是故意引着那些人到我们这儿来的,为什么?”杜应不解道。
他没想明白。
金大人为什么要帮那些人。
这时,一个人从前面匆匆跑过来,停在了沈介面前。
“公子,太后娘娘在开佛寺。”
听了这话,沈介立即调转方向,吩咐道:“让所有人都撤回来,去开佛寺。”
*
云栖放心不下,她有预感,那些人还会再来,早天刚蒙蒙亮,她换了身夜行衣,带着耿嬷嬷和钱一下山了一趟。
三人蹲在墓地附近,等待那些人出现。
林子寂静无声,偶尔传出几声低低的鸟叫声。
等了许久,对面的草丛终于有了动静。
那些人在墓地旁边站了一会,什么都没做就离开了。
就在这时,云栖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异香,她感觉不对,立刻拿出沈介给的那瓶药,放在鼻子前吸了几口。
偏偏这个时候,钱一没撑过迷香的毒,身子踉跄了一下,撞了旁边的树枝。
动静一发出,离开的那些人顿时扭头,朝他们的方向看过来。
云栖刚把药瓶递给耿嬷嬷,几支飞镖就朝她们掷了过来。
她伸手推开耿嬷嬷和钱一,往地上趴,躲开飞镖。
那些人知道草丛里有人,立即围了过来。
云栖拉起昏昏欲睡的钱一:“走。”
也就是这个时候,云栖闻到了另一股毒香的味道。
若是正面交锋,她有信心能够擒下这几个人,然而一旦对方用了毒香,她就不敢动手了。
她没有回头,只顾着带钱一和耿嬷嬷往前跑。
跑着的时候,她侧头瞥了一眼钱一,见她快昏过去了,忙道:“给她闻一闻。”
话未完,周围冒出了一堆人,将她们围住。
云栖拔出剑,吩咐道:“看好她。”
没等那些人先出手,她已经利落的解决了两个。
那些人根本没来得及反应她是怎么出手的,便丢了性命。
不过他们聪明,看了云栖的身手,知道自己不是对手,有一人高声道:“用毒。”
话罢,云栖准备杀的那个人就朝她扔出了毒粉,云栖抬袖挡住鼻子,朝后退的同时往耿嬷嬷的方向看了眼。
“走。”
耿嬷嬷点点头,带着钱一跑。
然而钱一的毒已经发作了,那瓶药还没起到作用,人就倒了。
云栖见状,跑过去把人扶起来。
就在将人拉起来的瞬间,钱一手中的匕首猝及不防的刺到了她的肩膀上。
“主子!”耿嬷嬷瞪大眼睛,惊慌的喊了一声后,反应过来,一掌将钱一推开。
钱一跌跌撞撞的倒在地上,随她倒地的,还有沈介的那瓶药。
药瓶破碎,味道弥漫出来,钱一浑浊的眼睛慢慢恢复了清明,她看着云栖肩膀上的匕首,呆了好半响。
“躲开!”
一声落下,钱一看到眼前的箭被劈开。
突然,林子里簌簌的响,不知是什么声音。
那些人面色骤变,毫不犹豫道:“退。”
看到云栖的肩膀渗出了血,耿嬷嬷手忙脚乱的。
“主子,这匕首……”
她不知所措的看着那把匕首,不敢拿开。
上次沈大人给的那瓶驱散毒虫的药,留在开佛寺里。
匕首一拔,主子肯定会过度失血,到时候……
怎么办?
耿嬷嬷慌张的想着的时候,钱一从懵怔中清醒过来,知道自己刚刚做了什么罪不可赦的事情后,她惊惶开口:“娘娘,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明明记得,刚刚有刺客要杀她,然后她就拔出了匕首,想杀死那刺客。
可…可匕首怎么会插在娘娘的肩膀上?
云栖疼得吸了一口凉气,她的反应比她们镇静得多:“撕衣服,帮我包扎。”
完,她握住匕首,用力一拔。
耿嬷嬷终是回过神来,干脆的撕下自己的衣服,帮她止血。
钱一从地上爬起来,懊恼又手足无措:“娘娘,我……”
她都做了什么,刚刚娘娘救了她一命,而她却看错了人,恩将仇报,差点杀了娘娘。
云栖体会过那迷香的毒,知道她刚刚也被控制了心神,平和开口:“没事,先回寺里。”
天渐渐亮了。
就在云栖话刚完没多久,林子里那道奇怪的声音距离越来越近。
钱一茫然且警惕道:“这是什么声音?”
肩膀上的伤口已经简单包扎好了,云栖听得出来,那是毒虫的声音,毫不犹豫的下令:“马上回佛寺。”
然就在她往前走了没几步时,忽觉头晕目眩,随后两眼一黑,往地上栽去。
“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