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皇奶奶你醒了, 可有哪里不适?”石忞跑到床边见皇奶奶眼神凝聚有神,大喜。
赵环见乖孙一脸憔悴,心生不忍, “皇奶奶没事, 就是睡了一觉,现在感觉甚好,倒是你, 怎么一副很累的样子,可是昨日晚宴忙到很晚?”。
赵环发病后, 意识沉沉浮浮, 只觉得难受又无计可施, 就像睡了很长一觉, 不太舒服的一觉, 仔细回想, 意识也只停留在乖孙定亲当晚,全然不知已过数日。
以为皇奶奶已经大好的石忞被这句话再次回了现实的原型, 心里在哭泣,面上还要装成很高兴的样子回道:“可能是昨晚没睡好, 身体并无其他不适, 皇奶奶放心”。
“那乖孙快回去好好休息片刻, 别陪皇奶奶了,回去吧”坐起来的赵环放开石忞的手,一个劲的摆手, 让石忞快回去休息, 见石忞任没动的意思,竟作势要起,“孙儿这就走, 皇奶奶还没好全得好好休养才是”边边往外走。
到了正殿,正好和被宫侍请来的张道长遇到,直接免了行礼,让他赶紧进去给皇奶奶把脉。
张道长进去没多久就出来了,石忞却没有让他立即,而是带头往另一边偏殿走去,正殿和皇奶奶的寝殿就隔了一道门,声音稍微大点就能听到,还是偏殿保险一点。
另一边寝殿,张道长一走,赵环就叫来了自己的典总管,吩咐道:“给本宫准备热水,本宫要沐浴更衣”,“是”典总管见太皇太后如往常一样喜极而泣,高兴的下去安排了。
偏殿内气压却低的渗人,石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声道:“你再一遍?”。
“太皇太后的情况、脉象与回光返照无疑,若两日内再无足年份的锦上花和人参入药,大限恐怕就近日之事”张道长不卑不亢再次重复了一遍。
石忞大怒道:“之前你口口声声保证月余无碍,现在却告诉朕太皇太后大限将至,朕也能定你一个欺君罔上之罪”。
边上的路关初紧抿着唇,盯着自己的鞋子看,服侍陛下这么多年,她从未见陛下生过这么大的气,敬慎微起来。
张道长却没有因此被吓到,仿佛被定罪的不是他一样淡定答道:“大众好生恶死,以莫识死生故。生从何来,死从何去。徒在生前,奔驰谋作,致大亏生道,不得逍遥。故于死后,渺茫沦落,不戡破死门,竟堕轮转。但凭陛下发落”。
核心总结下来就是他已看破生死,不怕死,要杀就杀。当初答应徒弟的时候,他就已经预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所以才会让徒弟答应自己的条件,万事安排妥当,生死何惧?
他是过自己有大的把握,但病之一事,那又能事事顺医者之心而为,若太皇太后没有像今日这般突然清醒过来,多拖延些时日未尝不可,然天不遂人愿,他又能怎么办?!
“好,好,好”石忞气急反笑,“既然如此看破生死,那朕就成全你,若太皇太后去,你就给她殉葬吧,下去”最后两个字几乎是吼的。
张道长行礼退下,仿佛要陪葬的不是他一样淡定,让路关初看的叹为观止。
石忞立马修书两封分别送往西北和西南方向,另外宣了留守繁都的各部官员即刻觐见。
邢博恩和山麓两边都没什么进展,暗言私下探访也没找到所需药材,如今石忞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立即通令全国,凡有五百年份人参、百年份锦上花进献者,赐爵,重赏。
见陛下忙完,路关初方才开口提议道:“要不要派个人盯着张道长,以防他逃跑”。
“不必,他既已看破生死,定不会遁逃。皇奶奶那边可有动静?”现在缓过劲来,石忞已然后悔刚刚的话,又怎会派人盯着。
人气到一定的程度果然是什么话都得出口,现在想起,她任觉得心有余悸。
让人殉葬的话,她怎么能这么堂而皇之的出来?无论是前世还是这世,她都是最讨厌殉葬的人,觉得殉葬太残忍,太没有人性!
“太皇太后精神不错,已吩咐下来,要沐浴更衣”路关初也是刚刚出去传口谕的时候问了才知道的。
石忞点了点头以示知道,就挥手让路关初退下了,她想一个人静一静。
她知道生死乃自然之理,不可违逆,但眼睁睁的看着皇奶奶离开,与拿刀切她的肉又有何区别,只要可以,她愿意尽一切努力,哪怕只能延缓。
石忞在文宣殿一个人呆了很久,正准备去永寿宫,应该在步千雪身边的卢晏却火急火燎在外求见,顿时心里一紧,立即让他进来。
“启禀陛下,中宫行至城外,突然急促咳嗽不止,还伴有咯血,还没入城就昏了过去,随行御医束手无策,请陛下早作安排”卢晏一路急急忙忙赶来,满头大汗。
石忞闻言眼前一黑,顿时气血翻涌,口有腥味,缓了一会才硬压下去,“中宫到,抬至凤德宫,让张道长和太医院院长在凤德宫等候,其余御医、名医做好准备,此事不得传至太后、太皇太后耳中,另着人秘密接步侯入宫,速去办”。
“是”卢晏和路关初领命离开,殿内顿时只剩石忞自己。
血气再也压不住,瞬间溢出嘴角,她连忙用手帕擦拭,为了不让人发现,拿起茶杯,茶水就着血腥味一起往下咽,无论她喝多少杯茶水,都有一股血腥味充斥着口腔,挥之不去。
石忞感觉舒缓不少后,就立马去了永寿宫,皇奶奶已经洗漱更衣完毕,正坐在庭院的躺椅上看着兔子蹦蹦跳跳,文昱在边上陪着。
赵环精神不错,如果忽略消瘦不少的身体,真的不像久病之人,见石忞又是一人自己来,当即出言问道:“千雪怎么没和你一起来?”,完还往门口方向看了几眼。
石忞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情绪又有抬头的趋势,半响才故作镇定的回道:“皇奶奶,她家里来传话有急事,回步府了”。
“是嘛,也好,你母后在这陪我就行了,我们都没事,聊聊天发发日子,你和我们不同,国之大事,切不可懈怠才是”赵环语重心长的道。
石忞正要找借口离开,没想到皇奶奶就善解人意的给了她竹竿,“孙儿只是想皇奶奶和母后了,来看看你们,这就回文宣殿处理政事”。
“去吧”赵环/文昱也不挽留,但却一直目送到看不见石忞的背影才收回视线。
文昱哽咽道:“母后明明很想忞儿留在身边,为何却主动让她离开?”,她是真的想不明白,既然想,为什么不去做呢?
赵环看了看已经西斜的太阳,温声道:“她在这里,我是高兴了,可国事就耽搁了,她肩上的单子太重,我帮不上什么忙,也不能拖后腿啊”,心里则想:更重要的是她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白白耽搁时间,若她在这里,我就能全好,那我也会毫不犹豫的留她。
“母后的是”文昱赞同的点了点头,心想:母后都能这样想,这样做,若真到了那一天,我也不能让忞儿因此耽搁国事才行。
“若我仙去,你别太难过,让乖孙也别太难过,我比老伴已多活了八岁,已经很知足了,如今,乖孙已定亲,宫中的事你也已经上手,我已了无牵挂”赵环很清楚自己的身体,也已经做好了准备,趁着这会还能就想多点。
“母后......”文昱泣不成声,她娘亲早逝,只能羡慕别人,直到入宫遇到赵环,她才有了娘,虽不是亲娘却胜似亲娘,感情甚笃。
赵环拍了拍文昱的手安慰道:“只是去了另一个世界而已,你切不可悲伤过度,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替我和老伴看着曾孙辈出生才是........”。
边上的典总管和宫侍也都偷偷背过身去擦拭眼泪,却难得的一个都没出声。
石忞是去文宣殿,实际上去的是凤德宫,路上问了好几遍,得知步千雪已入宫,立马加速,到凤德宫的时候,张道长和太医院院长已经在门外等候。
没让她的等多久,步千雪的仪仗队就出现了,御辇还没到,她就往下走,御辇一停下,就亲自上去把步千雪抱了下来,她怎么都没想到,上午还好好的人,这会怎么成了这样。
步千雪昏迷后,随行御医就立马看了,有的人觉得风寒,有的觉得是中风,一个服不了一个,就只用了些大家都觉得稳妥的延年益寿类的药丸,可惜并没有什么效果,白耽误了时间。
出奇一致的是御医们都病中不宜化妆,半月也怕对步千雪有害,便在车中把她妆容卸了,所以石忞看到的是完全没有化妆的步千雪。
皮肤苍白,往日灵动的双眼紧闭,出的气和猫有的一比,一抱,才发现步千雪比她想象的瘦的多。
石忞走的每一步都像走在荆棘中,不敢太快,也不敢太慢,就怕步千雪难受,好不容易抱到寝殿给她盖好被子,已是满头大汗,紧随其后的张道长和太医院院长连忙按序上前把脉。
石忞就站在边上,只留了半月、路关初和卢晏三人在里面,其他的宫侍全部屏退,尤觉得不放心,又叫了路关初再去叮嘱一遍,不可让此事传到太后和太皇太后的耳中,违命者从重论处。
张道长先把脉,把了几次,又仔细检查了一下步千雪的脸部症状,方才退开,走到石忞身边行礼道:“陛下,贫道需要知道中宫的一些日常生活情况”。
“有什么要问的尽管问他们二人”石忞完把半月和卢晏叫了过来。
张道长看着半月和卢晏两人问道:“中宫近半月饮食入寝情况如何?”
卢晏先回道:“食欲不振,饮食日渐减少”。
半月道:“午后偶尔有低烧的情况,晚上盗汗,睡的并不安稳”。
就站在边上的石忞听了眉头紧皱,除了饮食这点以外,其他的她完全不知道,若不是步千雪装的太好,就是她关心太少,既自责又恨不得自己两耳刮子。
张道长又问道:“什么时候开始咳嗽、咯血的?”。
太医院院长也仔细把完脉了,转身走到张道长身边认真听着他发问。
因为步千雪的刻意隐瞒,咳嗽和咯血的事卢晏并不太清楚,便看了下半月示意她答,半月这才开口道:“上个月月底就有咳嗽的现象,但只是偶尔咳,并不严重,直到八九天前,才开始咯血,从那时开始咳嗽也严重了一些”。
八九天前?那不就是万圣节大比武刚开始没多久的时候,那时候她一心扑在军事演练弘扬国威上,对步千雪的提前早退,也只是以为她不喜欢看这些,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原因,若她当初多点关心,多问问,会不会就不会这样?石忞既悔又恨。
“那中宫近几月接触的人中可有感染肺痨者?”这次太医院院长没等张道长发问就先问了,显然两人的结果相差不大。
半月下意识想没有,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答道:“大概三个多月前,中宫曾亲力亲为长时间照顾过患病的家主,后来经大夫确诊,家主得的就是肺痨”。
这件事石忞记得,而且记忆犹新,因为步千雪来繁都太久,她还特意私自来繁都看她,正好遇见了张氏祖孙二人。
为了不给张道长机会,太医院院长抢问道:“那去照顾你们家主前后,中宫可有身体不适过?”。
既然结果相差不大,问的问题也就是那些,太医院院长想不到的是,张道长压根没有和他抢的意思。
“除了去照顾之前感染过风寒,且没好全外,并无其他不适”没等半月开口,石忞就先一步回答了,因为步千雪离开皇家园林山庄回繁都照顾步无尘的情况她记得很清楚。
太医院院长郑重行礼道:“启禀陛下,根据中宫的脉象和这些情况,以臣几十年的行医经验,中宫得的恐怕是肺痨”。
肺痨?就现在的医学条件,得了这个病,和等死有什么区别,石忞再也站不住了,艰难的坐到了椅子上,半天才抱着最后的希望看向张道长道:“张道长呢?”。
“启禀陛下,贫道也是如此认为的,肺痨本身是慢病,又有一定的传染性,尤其对身体虚弱之人传染性较强,中宫的病状与肺痨病状无疑”张道长的话犹如千金重,压得石忞喘不过气。
要是她当初坚决反对步千雪回繁都,就不会得这个病,都是她害了她啊,悔恨愧疚在心中交织,仿佛万箭穿心,痛彻心扉,压制的血气再也压制不住,一口喷了出来。
“陛下...”路关初等人连忙上前搀扶,半月急的哭了出来,少主得了肺痨,陛下又是这个样子,她该怎么办。
太医院院长连忙上前把脉,半响道:“陛下是忧思过重,又过度劳累,气急攻心所致,吐了这口污血反倒于身体有益”,众人的心这才放下来。
卢晏连忙端了痰盂过去,石忞接过路关初递来的茶,用茶水漱了漱口,才觉得舒服点,连忙问道:“中宫的病可有办法根治?能治好吗?”。
太医院院长谨慎答道:“慢病大多难根治,尤其是肺痨,十能存一已是万幸,大部分长者十来年,短则数月,全看日常调养是否得当,心情是否愉悦。中宫现在的情况不容乐观,需静养,需珍贵药材以辅之”。
张道长的回答和太医院院长的回答相差不大,难得一致。
见两人答的有点隐晦,意犹未尽的样子,石忞立马想到珍贵药材,反问道:“若得百年锦上花、五百年人参入药,能治好吗?”。
“就算不能完全治好,底子却是保住了,只要几年内不复发,再活几十年也未尝不可”太医院院长的回答一如既往的模棱两可,只给个范围。
张道长又附和了太医院院长的法,也不知道是故意为之,还是真的如此。
“太医院内的珍贵药材你们都可用,下去熬药吧”石忞没想到真的和她想的一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席卷而来,听见半月的抽泣声,更是心如刀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