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宫灯照耀下的皇宫在黑与白中摇曳, 晚风徐徐,宫侍拘谨着各司其职,走路都显得心翼翼;内禁军全副武装严阵以待, 不敢有丝毫松懈;整个繁都一天之间, 全换上了白灯笼,春街的青楼乐坊也已全部暂时停业。
在承天殿外广场上守灵的大臣们一直守到午夜用过宵夜方才各自返家,陛下下旨停灵六月, 从此以后他们每天都得这个时候才能回家了。
虽然石忞和大臣在只是增加些人气,彰显太皇太后威仪, 缅怀太皇太后音容, 以示尊崇, 但却是必不可少的, 尤其是石忞, 即使之后恢复上朝, 上朝之前也得来守灵半个时辰。
真正做琐事的却不是他们,做法事有贤良观请来的马道长等道士, 及时续灯油、灯草、香烛和烧纸钱的则是曾经服侍过赵环的典总管、宫侍和承天殿宫侍等,一天三班倒, 十二个时辰不离人、不断香火。
但只要石忞在, 续香和烧纸钱的事她都会自己做。
史官记:太皇太后武德薨逝, 今上悲痛欲绝,下旨辍朝三日,守灵至诚至孝, 文武百官无不动容, 争相痛哀。
第二天,天还没亮石忞就醒了,却没有立即起来, 而是透过纱制的蚊帐看着天花板,想起了皇奶奶对自己的种种,越想越难过,最后索性盖着薄锦被无声哭了一通。
如此这般,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才调整好情绪,正式起床。
“可知中宫醒否?”任由路关初折腾的石忞突然问道。
昨天晚上石忞回来的太晚,步千雪已经歇下,怕吵醒她,只偷偷去看了一眼,一会用过早膳又要去承天殿守灵,这两天两人见面都是匆匆忙忙的,基本没时间好好话,所以才有此一问。
正在给石忞穿斩衰服的路关初手上动作不停,“寝殿那边尚无动静”,意思是可能还没醒。
石忞没再话,心里虽然有点遗憾,但却不会因此让人去把步千雪叫醒,甚至还特意让所有人动作尽量轻点,别吵醒她。
路关初见状,一边忙一边心想道:陛下,微臣替您不值啊,您为了中宫做了那么艰难的抉择,连太皇太后都舍了,可中宫呢?自己睡着您的寝殿,连关心的话都没有一句,明明昨晚上您回来已经累得不行,还非要去看她一眼,见她安好,才回书房睡下。醒来问的第一句又是中宫,微臣都做不到这么细致,只希望以后中宫也能如此待您才是。
正在想义云关战事的石忞并没有发现路关初心里的想法,若是知道也只会一笑而过,感情的事,是不能仔细计较的,你你付出多,我我付出多,那到底谁付出多?只怕很难计较。
路关初越想越替陛下伤心,手里的动作都慢了些,石忞这才发现她有些不对劲,俯身看了一眼,才发现路关初眼睛都是红的,以为她是累的或者想家人,便安慰道:“等过了这段日子,朕就放你休沐,回家与家人团聚”。
“谢陛下,微臣替家人谢陛下关怀”路关初迅速调整好情绪感谢道,把最后的腰带系好。
路关初一般只服侍石忞穿衣服,梳头、束发、戴冠和穿鞋子则有另外熟练的宫侍负责。
按华朝丧服礼制,嫡系长辈、亲人去世,必须着用最粗的生麻布制作,断处外露不缉边的斩衰服三十天;再着用细麻布制成的孝服六十天;之后直至守孝期结束着素服即可。
若只是一般亲戚,或者大臣为君主、太后之类的服丧,则只需着用细麻布制成的孝服三十天,素服一年。
皇帝服丧可以以日代月,即服丧一天就代表一个月,只需服丧三十六天即可,建平四年先帝穆宗去世,石忞就是这样服丧的,之后除重大庆典类活动外着素服即可。
这次也有不少大臣进谏参照以日代月来守孝,石忞却没有采纳,坚持按常规为太皇太后守孝。
石忞洗漱更衣毕,从头到脚都十分朴素,腰间本就不多的配饰全取了,头上一根木簪子和一条与衣服同质同色的额孝带就是全部,脚上的鞋子也是同色系的,幸好材质比衣服好点。
就在她洗漱更衣快结束的时候,外面开始有了多人走动的脚步声和细语声,没过一会,就有身穿丧服的宫侍来报道:“启禀陛下,中宫刚刚醒了”。
石忞闻言大喜,二话不就往寝殿走去,书房和寝殿之间只隔了最大最庄重的弘德殿,并不是很远。
同样身穿丧服的路关初路过来禀报的宫侍时示意其退下后,连忙也跟了过去。
“你怎么起来了,快躺着好好休息”石忞一进寝殿就看见步千雪正准备起身,连忙上前制止。身体还虚弱的步千雪力气没她大,不得不又躺了回去,有些不高兴,埋怨道:“你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得了什么大病,不过风寒而已,已经休息了两天,现已大好,我想和你一起去给皇奶奶守孝”。
虽然步千雪在得知石忞匆匆忙忙赶回来时,就已经猜到太皇太后这次恐怕凶多吉少,却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直到现在都还很难过。
那天回来的时候,眼看就快要到繁都城,她却突然难受起来,最后竟昏了过去,再次醒来见到石忞才知道自己得了风寒,又连日劳累,所以病倒了。
那时候石忞看起来脸色不太好,眼里仿佛有千千万万思绪,一时找不到头尾,两人了些话,服过药后,她迷迷糊糊地就又睡着了,再次醒来就听见半月和卢晏太皇太后已薨逝,震惊不已。
她想去找石忞,想去帮帮她、安慰她,可太医院院长和张道长却正好来请脉,还是石忞让他们来的,她不能拒绝,请完脉,她想走,太医院院长两人又要她喝完药才能走,结果喝完药也没走成,因为睡意猝不及防的再次袭来。
石忞虽然嘴上让张道长给太皇太后殉葬,实际上也就是,找了给步千雪治病的借口就免了,所以他和太医院院长便从经常往永寿宫跑,变成了往凤德宫跑,为了让步千雪多休息养好身体,药里基本都加有有助于睡眠的。
因为石忞的有意为之,步千雪并不知道自己真正得的病是肺痨,只知道自己感染了风寒。而且不仅她不知道,包括半月和被匆匆请来只呆了一天的姜丽等人也都不知道。
而知道此事的张道长、太医院院长和路关初都在石忞面前发过毒誓,绝不会让第六个人知道此事,若违誓,不用等天谴,石忞就会毫不犹豫的按他们自己立的誓言来执行。
太皇太后薨逝,医治她的张道长和太医院院长,多少要担些责任,这是历朝历代的规矩,尤其是对在职的太医和御医们,为此,太医院院长已被免了三个月的俸禄,若步千雪的病不能根治,到时候等待他们的就是两罪并罚,所以他们对步千雪的病十分上心,连日常饮食都插了手。
五百年份的人参和百年份锦上花的珍贵世人皆知,若有了这些药材他们都还治不好步千雪的病,那下场不用谁,太医院院长闭着眼睛都能想得到,眼看着就快告老还乡了,他不想死!
反正陛下也给了他们便宜之权,所以只要对中宫身体好的,他们就会毫不犹豫的去做。比如暗着阻止步千雪外出,比如每次用药的量都是根据步千雪的身体及时调整,尤其是用人参和锦上花的量,基本上都是两人讨论达成一致后才用。
石忞虽然很忙,但是每日都会特意抽出时间召见张道长和太医院院长,了解步千雪的最新病情,自己心里有个数,顺便防止他们不尽心尽力。
以她对步千雪的了解,若步千雪知道此事定会痛不欲生,愧疚一辈子,既然都要难过、都要愧疚,那就让她一个人愧疚,一个人难过吧,一个人难过,总好过两个人一起难过。
决定是她做的,后果自然也由她来承担,这些压力就让她来扛吧。
石忞坐在床边,握住步千雪的手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虽不是大病,但张道长他们也了,若是将养不好,会留下后患,你好好休息,把身体养好,就是对皇奶奶最大的孝心了,她不会怪你的”。
半月和路关初站在不远处,张道长和太医院院长已经退到了弘德殿,路关初不停地在心里点头,希望中宫能听陛下的话,半月却没有其他想法,卢晏去煎药了。
步千雪知道石忞的对,可心里就是想和石忞一起去,本以为石忞会像以前一样同意,现在看到对方眼里的坚定,她知道不可能了,回握石忞的手安慰道:“那好吧,我听你的,但你也的听我的,别太难过了,逝者已矣,若太皇太后还在,也不想看见你为了她哀毁骨立,再忙也要记得休息、吃饭,答应我”。
穿着斩衰服的石忞眼脚布满血丝,脸色苍白,比上次见到的还要憔悴,让步千雪心痛不已,很是担心。
“我答应你”石忞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很糟糕,可皇奶奶刚去,西北义云关的战事也还没尘埃落定,她实在是没什么食欲,睡也睡不安稳。
石忞喂步千雪吃了药,又一起用了早膳才离开。虽然没什么食欲,但她还是在步千雪关怀的眼神下硬吃了一碗八宝粥和一些糕点,也有点适应了全素的一日三餐。
等石忞匆匆忙忙赶到承天殿时,文昱已经先到了,给她请过安后,两人开始一起为赵环守灵。必须按规定时辰到承天殿外广场守灵的文武百官,早已各归其位,凡在都城七品及以上官员和勋贵都必须来。
原本预定这两天回国的各国使团,因为太皇太后突然薨逝,不得不延迟回程之期,倒也免了他们国王再派遣使臣来一趟,所以第一时间写了信回国,并开始按藩属国礼节为太皇太后服丧。
狼国副使刺杀安国正使失败后,谨慎起来,没有再贸贸然出手,但也没有算就此放弃,而是做好了在安国使团回程中出手的准备。
华朝的万圣节大比武,虽然从第一天到最后一天攻守方演练完都让他很震撼,但无法达到震慑的效果,直到红衣大炮和虎蹲炮的雷鸣声响起,平整的地方瞬间凹下去一个大坑,他真的被吓到了。
不仅是他,就连他们一直吃喝玩乐的正使都冷静了一个下午,其他藩属国和国的正、副使情况也没好到那里去,他们从未见过杀伤力如此大的武器。
这让狼国副使不得不改变原本的算,又另外秘密写了封信附送回国给国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