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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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常乐没等来, 倒等来了张道长师徒二人,“宣”石忞已经大概能猜到是什么事。

    “恭请陛下圣安”张道长依旧行的道教礼仪,持恩也依旧行的世俗礼仪, 自找药未果回来后, 持恩就每日跟在师傅身边学习药理,刘菲想见她都见不到。

    “免礼,张道长今日可是来辞行的?”师徒二人, 虽衣着扮如常,但一个脸上隐隐露着喜色, 一个眉头都快皱在一起, 和往常截然相反, 看来她这皇城对方外之人而言无异于牢笼啊。

    “禀陛下, 中宫金体经过两个多月的调养, 又辅之以珍贵药材, 现已完全痊愈,医学典著之事贫道亦已尽绵薄之力, 如今都城之事皆了,贫道将携徒离开, 故特来向陛下辞行”张道长沉声道。

    虽然他心中的喜悦掩饰的很好, 但石忞还是从眼里脸上看出了一些痕迹, 现在的她,即使不用读心术,也能根据对方的言行举止看出一些端倪。

    “既如此, 朕也就不留了, 此次尔等医治中宫有功,想要什么赏赐,但无妨”后面这句石忞是对着持恩的, 因为她知道功名利禄是留不下张道长的。

    持恩曾服侍她多年,后宫中精简她又身先士卒,虽然多半是因为回乡守孝,不得已为之,但毕竟达到了她想要的效果,若对方愿意,她不介意破格提拔。

    持恩没想到陛下竟然想留她下来,即惊又喜,看了师傅一眼,张道长扭过头,意思很明显,让她再次想起当初答应的条件,只能违心道:“中宫安康皆赖陛下洪福,不敢居功邀赏”。

    “听你们经常给附近贫苦百姓诊治却不收钱财,那就赏赐你们一些钱财吧”持恩询问似的看张道长那一眼,石忞看的明白,一点也不像正常徒儿对师傅的询问,倒像恳求,顿时心生疑惑。

    “谢陛下赏赐”张道长行礼准备离开,石忞却找借口把持恩留了下来,张道长想到徒儿和陛下之前的关系也就答应了,更重要的是,在这里她答不答应并不重要。

    张道长走好,石忞屏退所有宫侍,包括路关初,殿内顿时只剩她和持恩,一个坐在罗汉床上,一个站在右手下方。

    石忞语重心长道:“你是从这里出去的,若你过得好,朕替你高兴,若你过得不好,朕也不介意提携一二,然,你刚刚违心般作为,实在不是朕想看到的,若有隐瞒,此处只有你我二人,但无妨”。

    持恩还没从突然被留下的喜悦回神,就被陛下的话暖到了心里,心想:陛下,虽然我用了三年的自由才换来师傅这次出诊,但我觉得值,唯一遗憾的是没能为太皇太后延年益寿,让您如此伤心!

    以石忞对持恩的了解,知道她十有八九不会出来,所以特地用了读心术,正好看到了所有想知道的,顿时百味陈杂,她怎么都没想到张道长肯来竟是持恩用三年自由换的,更没想到持恩会为皇奶奶去世的事遗憾自责。

    这让她既无地自容又汗颜,眼看快好的伤疤再次裂开被撒上一把盐,痛的死去活来,勉强维持着仪态了几句安慰鼓励的话就让持恩退下了。

    “不要进来”路关初正要推门进去就听到了里面传来的声音顿时收回了手。

    石忞彻底瘫坐在罗汉床上,望着顶上的天花板久久无法回神,想到了皇奶奶对自己的种种,又想起了皇祖母,还想起了前世的种种,最后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般抱膝蹲在角落里。

    坐在马车里,正在往步府赶的步千雪突然左眼跳了几次,莫名心慌起来,想到出宫的时候,石忞和太后都挺好的,以为家里出了大事,当即让马夫快点。

    宣常乐扮成宫侍到宫中的时候,就看到认识的路关初和宫侍们守在门外,殿门紧闭。

    通报还是不通报?这是个问题,陛下已经把自己关在里面快半个时辰了,她贴着耳朵听了好几次,里面安静的很,自太皇太后去世后,陛下虽偶有独处,但从未像今天这样,也不知道雾冬跟陛下了什么,路关初有些拿不准。

    石忞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是我害死了皇奶奶,是我,是我!皇奶奶对我那么好,我却这么自私!我是个不肖子孙,不仅害了皇奶奶,也伤了母后的心。

    难道重来一次石忞的选择就会变吗?她深刻的认识到,恐怕不会!因为这个选择是她深思熟虑、权衡利弊之后才做的决定。

    越想越自责阴暗的石忞,有那么一瞬间甚至产生了自残的想法,想用肉体上的疼痛来减轻心理上的疼痛,可一想到皇奶奶到死都还牵挂着她,母后和千雪也会为她难过,才没有付诸行动。

    母后已经失去了长辈和爱人,甚至连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伤也痛彻心扉的感受的,这辈子已经够苦的了,她只想让母后安详幸福的度过晚年。

    想到步千雪即使生病的时候,也是笑容多过愁容,看着她干净笑容和明亮的双眼,她的心都是雀跃的,眼里再也容不下其他人,她实在无法想象让她一个人独自度过漫长的未来。

    她想要她的未来有自己的陪伴,也想要她的未来任有现在的笑容和双眸,不被世俗的污垢所渲染玷污。

    错误既已铸成,再自责再难过再悲伤,都没有用!她必须往前看,为了自己,为了母后和步千雪,她也只能往前看,因为于她而言,往后看只有万丈深渊。

    苏通了心里的想法,收拾情绪就是水到渠成,石忞坚定的放开环抱膝盖的手,再次有力的站了起来。

    嗯,她要见宣常乐,还有一些奏疏没批完,派谁去文昌驻府也是一个大问题,这些都需要她好好考虑。

    石忞喝了杯凉茶,再次坐回了书桌前,准备继续完成未完成的工作。安抚好宣常乐的路关初这才听见里面有动静,连忙朝里面大声汇报道:“启禀陛下,人到了”。

    “让她一个人进来”石忞手不停,头也不抬的回道。

    再次听见陛下的声音,路关初莫名的松了一大口气,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觉得刚刚的陛下很不正常,连声音都感觉不一样,现在好了,终于恢复了正常。

    宣常乐去后,不着痕迹的扫了殿内一眼,并没看见石忞,想到路关初特意交代的,如果陛下不在大殿内,就在右边的书房,便改变方向朝书房走去。

    穿过门帘,一幅恬然山水画的屏风阅览于眼前,越过屏风,终于看到了正在奋笔疾书的石忞,当即上前行礼道:“恭请陛下圣安”。

    石忞这才停下笔,“免礼,这是义云关送来的最新军报,你看看”完指了指放在罗汉床中间茶几上的信封。

    “是,陛下”宣常乐走过去拿起信封坐下,云处安派兵攻华朝的事,她是知道的,毕竟有关康国,就算她想不知道,也会有人让她知道,就像云处安兵败逃回康国的事,她没问,最后也还是会知道。

    虽然一年之期还没到,但自从义云关与云处安动兵后,朝廷就几次调遣粮食和军备前往义云关,所以她已预料到华朝会继续对康国用兵。

    虽然她不想国内子民受战火波及,进而流离失所,但为了康国的千秋大业,彻底平息逆贼匡扶正统,她只能忍痛选择视而不见,就像三十万军队损失殆尽的消息传来时,她只能为自己的子民默哀祈祷一样。

    不是她不想作为,而是她根本无法作为,她即阻止不了云处安,也左右不了当今圣上的决定,只能处于被动地位。

    怀着惴惴不安的心,宣常乐开了信纸开始读起来,本来紧皱的眉头渐渐放松下来,直到看完的那一刻,她都不敢相信,康国的内乱竟然就这样戏剧化的解决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看似傀儡的符尧竟能绝地反扑,还甘愿放弃已经到手的康国王位,亲自来繁都请罪。她一直以为最大的敌人是云处安,搞半天,云处安只是被人当枪使!

    “陛下金口玉言,臣感激涕零,臣宣常乐在此立誓,康国将世世代代效忠华朝,永为藩属国,绝无二心,若违此誓,宣氏后继无人!”一年之期未到康国内乱就得到平定,回国复辟正统曙光出现,让宣常乐更加死心塌地贯彻祖辈抱大腿政策,发誓的声音格外响亮。

    华朝和云处安大动干戈的时候,她深刻的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因为幼年就离开康国,所以她不想世子父亲那样在民间有威望;因为符尧的大清洗和一路追杀,忠于王室之人已寥寥无几。

    没有威望就没有统治基础,没有追随者就没有得力的能臣帮她处理政事,更惨的是她还没有军队,也没有自己的将领,若想回国光复继位,能靠的只有面前的当今圣上,此时不表忠心,更待何时?

    陛下不仅救她于危难之中,还给了她该有的一切地位和尊荣,现在又帮她平定了康国内乱,若无华朝大军压境,符尧一定还会继续忍耐,倒时平乱又不知要等到何时,所以她是心眼里感激石忞,才会发自肺腑的发这个毒誓。

    石忞被十三岁一只却一脸认真发誓的宣常乐都笑了,但又不敢笑出声,怕击孩的积极性,假装咳了两声,才沉声道:“你的忠心朕知道了,也相信你能言出必行。你知道朕是多大登基的吗?”。

    “陛下于建平四年登基,若臣没算错,当时应该是十八岁”宣常乐对答如流,她从未忘记自己是来学习的,所以学的比谁都用心。

    “朕十八岁登基,都免不了被天下群臣质疑,而你今年才十三岁,以虚岁算,也不过十四岁,你可有想过,回国继位会面临什么?”宣常乐不仅是她亲自救下的人,更是华朝忠诚弟康国王室仅剩的血脉,石忞是把她当妹妹对待的,不仅偶尔去明道学院看她,还很关心她的学业。

    如果可以,她真不想宣常乐这么就面对这些,但人生嘛,总是充满了未知性,现在她能做的就是尽量关心她支持她,让她能稍微轻松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