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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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个时辰前。

    路关初按石忞吩咐的告知宣常乐时, 宣常乐大惊,因为昨天石忞一切如常并无咳嗽等前兆,很是担忧, 着急的想让路关初再去通报一下, 她想求见陛下。

    若是无要事在身,路关初很乐意替她通报,哪怕明知道结果不会改变。问题是她刚好有要事在身, 猜到宣常乐是担心陛下,便找了借口安慰了几句, 又叮嘱她安心回去好好学习方才离开。

    虽然宣常乐有点不情愿, 但路关初都了陛下无大碍, 而且已经歇下, 陛下感染风寒正是需要休息的时候, 她怎么能扰陛下休息?便朝弘德殿方向行了一礼后方才不舍地离开。

    承天殿内谷运筹等众文武大臣已经手持笏板像往常那样按部就班分列站好, 值守宫侍和内禁军亦已各居其职,都在等着辰时的鼓声响起陛下到来。

    “咚咚...”终于, 代表辰时的五长鼓声响了,陛下却没有像往常那样从专用通道出来, 等了一会还是没见紫色身影, 谷运筹和齐铭疑惑的对视了一样, 都心想:不应该啊,陛下历来勤政,从来不会像这样晚到啊!

    不仅她们有这样的想法, 罗布暔、左旋、木兰雨等武将和文渊、吴礼立、邢安等文臣也都满腹疑惑, 陛下上朝从未这么晚过,而且从不无故免朝,难道出了什么大事?不可能啊, 外事康国已定,内事井然有序,难道是陛下出了事?还是......

    要不是有督察院的言官在,职责之一又是纠察他们这些大臣的一言一行,大臣们早就三五成群交头接耳声议论起来了。

    就在大臣们你看我我看你,全靠眼神交流,心里胡乱猜测的时候,身着内官服饰的路关初才带着两个宫侍由正门而入,一直走到凤坐台阶下方方才停下大声道:“皇上口谕,朕昨日偶感风寒,身体欠安,今日免朝”。

    得知陛下只是偶感风寒,大部分大臣终于安下心来,领命散朝而去,各回各的府衙开始办理日常公务,而谷运筹和齐铭还是有些不放心,因为事发突然,又没有一点征兆,便直接到青霄门外求见。

    石忞的众老师,除了到年龄告老还乡的、守孝的和战死的以外,现在任在朝廷任职的就只剩谷运筹和齐铭两人,有些事别人不担心,她们得担心,别人不方便出面,她们就得出面。

    所以步千雪前脚刚回来,宫侍后脚就来禀报文熙侯谷运筹和武辅侯齐铭求见,石忞猜到以谷老师的能力和性格肯定会心生疑虑,进而求见以证虚实,但没想到会这么快,而且齐老师也来了。

    她知道老师们只是担心自己,毕竟昨天都还一切安好,怎么突然就生了病?会怀疑很正常,可她现在的情况实在是不方便接见她们,并非不信任,而是不想老师们担忧,而且此事兹事体大,知道的人自然越少越好,便让路关初找个借口回绝了,没想到步千雪却突然建议道:“她们也只是担心你,想看看你是否安好,这会不让他们见,下午肯定还会再来求见,不如.........”。

    见步千雪靠近石忞身边贴身耳语,路关初微低头麻溜的退了出去。

    最后石忞听了步千雪的建议——装睡,具体接见则由步千雪出面,只听外面道,“中宫万福金安”,“两位老师免礼,陛下刚刚服药歇下,若两位老师有要事禀报,本宫这就去叫醒陛下”,知道石忞私下任称呼二人为老师,步千雪便也一直如此尊称二人。

    听见步千雪谈吐优雅、有度,又如此尊称自己的老师,石忞的脸上是按捺不住的高兴。

    “臣等并无要事禀报,陛下既已歇下,就不扰陛下休息了,臣等告退”谷运筹抢前先一步行礼道,顺便拉了下还想什么的齐铭,齐铭虽然疑惑不解,但知道谷运筹不会害她,最后终是没什么。

    一出了青霄门,齐铭就忍不住了,压低声音道:“我们之前不是好了嘛,就算不能跟陛下上话,也得远远看一眼确保陛下安好吗?”,结果呢?就见了中宫。

    谷运筹左右看了一眼,比齐铭还声道:“路大总管等人皆在,眼神坚毅,神色如常,中宫又如此言语,你觉得是谁的意思?”她对中宫了解有限,但对陛下的了解还是有一点的,若非重大事件绝不会突然免朝,也不会让中宫接见她们!

    但这些都发生了,这就明陛下现在可能不想见任何人,当然也包括她们。

    有了谷运筹的提示,齐铭思考了一下,才恍然大悟般想明白了,两人相视而笑,走回府衙开始办理日常公务,虽然最近各军事衙门和军营的奏疏比之前少了些,但该做的还是得做好,在其位,谋其政。

    她们求见陛下并不是无中生有,杞人忧天,而是前朝就曾发生过君主被内官挟持的事,导致国家权柄被内官所把持,为王朝覆灭埋下了导火索,也是像今天这样突然而然,所以她们不放心。

    虽然没亲眼见到陛下,但路关初、乙春等内官都在,而且言行举止和眼神一如往常,并无不妥,一路走去,路上遇到的宫侍和内禁军也都和往常一样井然有序,更重要的是中宫作势要去的动作和眼神,骗不了人,就是做给她们看的,让她们适时阻止,她又怎么能不顺势而为?

    如果她没猜错,陛下十有八九并未歇下,而且很可能就在不远处听着她们交谈,至于陛下为什么不见她们,她一时半会还想不清楚,但该知道的,她总有一天会知道,不该知道的,也没必要知道,这是她入朝多年积累的经验。

    毕竟圣心难测,伴君如伴虎啊,有时候知道的太多未必就是幸事,知道的太少也不一定就是祸事。

    谷运筹猜的没错,石忞知道以她的性格只要知道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后就绝对不会贸然进来看她,所以连装睡都免了,正儿八经的坐在床上听她们话。

    谷运筹两人走后没一会,她和步千雪还没几句话,又有宫侍来报太后来了。

    “你在文宣殿可有遇到母后?”石忞连忙问道,虽然已经做好了文昱迟早会知道的准备,但真到了这一刻,她又怕被文昱碎碎念了。

    文昱是典型的贤妻良母型,没什么心机又比较单纯,是一个温柔体贴的娘亲,但就是有点护短和爱碎碎念,尤其在她做错事后,能念叨好久,她又不好大声反驳,只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可听多了也会烦躁,尤其是又不能表现出来。

    日积月累也就有了点害怕心里,但凡能让文昱碎碎念的事,她都尽量控制好不传到安仁宫,但架不住后宫管理权在文昱手里,迟早都会知道,但晚知道也比早知道好。

    早上那会她那样的话,只是不想让步千雪为难,让她安心而已,文昱最近十有八九是不会遇到步千雪的,主动问的几率更是微乎其微,所以她才会有此一问。

    步千雪想都没想的答道:“没有”,来也怪,最近有段时间她都没在文宣殿遇到太后了,但三人偶尔在一起用晚膳时又无其他不妥,所以也没多想。

    石忞大喜道:“太好了,那一会我继续装睡,母后就拜托你了,之前的话作废,千万别实话,就按之前的”。

    现在知道她眼睛有问题的人本来就寥寥无几,还都被她下了封口令,对外口径又一致是偶感风寒,若是能装睡瞒过太后,少被碎碎念一些,何乐不为?

    “好”步千雪以为她是怕太后担心,满口答应下来。

    文昱正要去文宣殿给赵环守孝,就有宫侍来报陛下今日偶感风寒、身体不适,已经免了早朝,当时既惊又忧,便临时改变方向来了凤德宫。

    见太后到,步千雪连忙上前行礼道:“母后万福安康”。

    “千雪,皇帝呢?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感染风寒?”文昱拉过步千雪的手着急的问道。

    步千雪引着文昱往里走,“陛下在寝殿,已经服过药,刚歇下,近日天气转凉,可能是不心着的,母后别担心,太医刚刚又来看过了,已经比昨晚好了一些,再服几副药,休息两天就好了”,两人往里走的时候文昱没少看她,她也感觉到文昱比之前热情很多。

    步千雪了点谎,在她回来之前,吕建一确实已经来过了,也把了脉,又给石忞上了外服的中药空青,但内服的药还没服用,因为药还没煎好。

    “都这么大的人了,还是这么不让人省心......听你昨晚大晚上赶回来的,回来就一直在这里照顾皇帝,今天一早又到文宣殿去给太皇太后上香,真是辛苦你了”文昱拍了拍步千雪的手欣慰的道。

    太皇太后薨逝后,一看到步千雪她就会忍不住想起石忞当初做的选择和太皇太后的好,然后就是控制不住的多想,她知道这不能怪步千雪,但心里就是有点过不去,因此好几次去文宣殿都故意错开步千雪。

    她与步千雪相处较少,步千雪没发现也很正常,但还是被石忞发现了,为此石忞前两天还特意来给她请安,和她聊了一下,让她不要介怀,还把所有责任都揽在了自己身上,并一再强调步千雪什么都不知道,不要怪她。

    因此,这两天她又想了不少,来的路上听步千雪照顾了石忞一晚上,一大早又去文宣殿上香,在想到她平日里对自己和太皇太后也很孝顺,尽心尽力,并无任何不妥,突然就想通了,步千雪是个好孩子,也是石忞喜欢的人,她不应该迁怒于她。

    真起来,她自己才是有责任的那个,而且她相信,以步千雪对长辈的孝顺,若是真让步千雪自己选择,恐怕会是另一个答案,她要怪也应该怪自己才对!

    “母后,昨晚我赶回来时,陛下已经服过药歇下了,要辛苦也是昨晚值守的吕院使最辛苦”着两人已经到了寝殿门外,“她是辛苦,但你也辛苦啊,大晚上的还折腾了那么久,我进去看两眼就走,你就别跟着了,免得吵到皇帝休息”文昱声道,前面是跟步千雪的,后面则是跟典总管他们的。

    “是”典总管领命退到了弘德殿门外和随行的其他宫侍呆在一起,仪仗队则在宫门外候着。

    文昱都这么了,步千雪也识趣的自己申请留在外面,其实她也没想跟着一起进去,因为知道一切的她怕到时候不心漏出破绽。

    文昱轻手轻脚进寝殿后,越过屏风就看到石忞安静的睡在床上,怕吵醒她就没有继续往前走,远远地看了几眼,又瞟了几眼寝殿的摆设就退出去了。

    每次看到寝殿的摆设,文昱都感慨良多,武宗在位的时候,女儿虽然偶有任性奇想,但也都在适度范围内,比如那破天荒的第一张一米八的无顶床和内裤,十多年的时间不仅内裤普及到了平民阶层,就连大平床也成了当下流行款式之一。

    而先帝穆宗在位时,女儿虽然是太子,表面看上去也一如往常,但实际上十分心谨慎,话做事都是规规矩矩,规矩到让穆宗和大臣都挑不出错的那种,就算对她也从不提无理要求。

    为此她没少找女儿聊心,可女儿就是一口咬定并无这样的事,还之所以如此是因为长大了,也意识到了当太子的责任,虽然她和太皇太后内心都不信,但女儿不肯,她们也只能平常多关心点。

    直到穆宗骤然仙逝,女儿以铁腕手段结束杨志宏叛乱,并快速稳定朝廷组织兵力西征,她才意识到女儿真的长大了,不再是时候爱粘着她的孩子了。

    虽然她从不插手政事,但朝廷发生的事和宫里发生的事,她还是很关心的,也都看在眼里,尤其是女儿搬到凤德宫后对宫内的摆设、家具都做了适当调整和更新之事,可谓记忆犹新。

    凤德宫作为历代皇帝寝宫不可谓不豪华、不奢侈,尤其是里面的家具、摆件和孤本,随便一个拿出去都是价值连城,女儿却大部分都看不上眼,尤其是耀眼奢侈的那种都被收到了库房,整个凤德宫风格骤然巨变,变得朴素内敛,低调而不张扬。

    所以每次来看到和以前有些不同的凤德宫,她都会感慨一二,但更多的是高兴,因为女儿并没有因为当了皇帝就沉溺于安逸享乐之中,追崇奢华。

    因为还要去文宣殿给太皇太后守孝,文昱呆了一会就走了,临走还不忘叮嘱步千雪别光顾着照顾石忞,也要注意照顾自己,好好用膳、休息。

    难得太后今天如此热情,步千雪自然全都高兴答应下来,还亲自送到宫门外。历史上的太后她知道不少,残暴的,弄权的,还有故意刁难皇后的等等,可谓多不胜数,但像文昱这样没架子和蔼可亲又内敛沉静的,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

    还有太皇太后赵环,不仅聪慧睿智,还气质如兰,多才多艺,和她呆在一起,感觉有不完的话,而且什么都能,让人如沐春风般愉悦。

    她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石忞有先帝那样的母亲,最后却没有长残的原因了,有这样的奶奶和娘,再加上英明的武宗,能教出石忞这样的人,是正常的。

    “千雪”石忞装睡装的很辛苦,再三确定外面没有脚步声,确定太后走了以后,又过了一会后,任没听见步千雪进来的脚步声,才试探性的对外喊道。

    “来了”一边往回走一边在想事的步千雪被石忞喊回了神。

    步千雪到寝殿的时候,石忞已经坐起来,正弯腰摸索着找鞋,连忙着急的阻止道:“你好好坐着别乱动,其他的我来就好”,石忞立马正襟危坐不再乱动。

    为了不漏破绽,石忞是脱了外衣等睡的,这会不得不又穿一遍,全程乖乖的任步千雪摆布,幸好今天只是穿常服,没多久就弄好了。

    药也终于煎好了,是吕建一亲自煎的,因为药方和药材都不方便被其他的太医知道,所以只能她亲自动手。

    石忞不像步千雪那么怕喝药,抬起碗就一口气一饮而尽,看得步千雪一愣一愣的,喝药像喝酒一样豪爽,她真的是第一次见,看来她刻意让人准备的蜜饯是没有用武之地了。

    没想到嗅觉比平常灵敏不少的石忞却闻到了,虽然她没有喝药吃蜜饯的习惯,但是是步千雪特意准备的话,她不介意吃两颗。

    肚子已经饿得不行的石忞本来准备立马用早膳的,但吕建一却建议最好隔两柱香过后再用膳,石忞担心步千雪饿了,便让她先用,步千雪没答应。

    两人便在弘德殿一个念一个听的学了两柱香的祖宗遗训,她登基后虽然一直忙于政事,但还是会特意抽时间复习一下祖宗遗训,一来总结反省,二来勉励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