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步千雪毫不犹豫答道:“密信十三封, 其中加急件一封,急件三封;奏疏三十七卷,其中加急三卷, 急件九卷”, 清点的时候她就刻意记下了。
“算不上多,那开始吧,你念我听, 我你写”石忞完摸索着拿起茶杯抿了一口,密信和奏疏加起来也不过才五十, 真的不算多, 她收到最多的一天是今天的三倍, 当然, 最少的时候也只是今天的一半不到。
尤其是密信降到正七品及以上和特别准许的都可以报以后, 又增加了四百里加急和四百里加急以下的加急件、急件和一般件之后, 密信的数量就开始猛增,以前一个月的量才抵现在一两天的量。
奏疏倒是一直比较稳定, 一般都是两位数,偶尔才会破三位数, 如发生了战事、天灾, 或者她过生辰这样的大事, 必须上密信、奏疏。
“好”步千雪拿起加急密信确认无误后方才拆开,展开铺平用桦木刻字镇纸压实后才念道:“臣恭请陛下圣安,启:经臣查察, 原台居县县令文之远犯罪事实清楚, 人证物证俱全,一是官商勾结哄抬物价谋取私利;二是权色交易大开方便之门,损害国家利益;三是贪污受贿涉及资金、资产较大;
臣已按律该返还百姓的返还百姓, 该平反的平反,并命县丞暂代县令之职。唯余受害者张氏祖孙二人,因不在本县,无法给予补偿。其余涉案之人亦已按律处置,案情详情及供词誊抄版附后,臣明日即押解文之远启程回都。幸不辱命,叩请圣裁。——左都御使呈亭、天福五年十月十二日。”
步千雪又把附在后面的办案经过和涉案人员供词念了一遍,石忞从头到尾都听的很认真,但表情却没什么变化,因为她已经从最开始听到时的愤怒变成了现在的毫无波澜。
“三年不到他就贪了这么多田产、银两,也不知道台居县的百姓这三年是怎么过的”文之远的贪污徇私手段让步千雪再次开了眼界,要是按现行的《华国官员管理法》来处置,死肯定是跑不了的。
但文之远毕竟是石忞的表哥,又是文侯的爵子,更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按《华律》八议的规定和《皇族勋贵律》来办的话,死是肯定死不了的,所以步千雪直接连情都不求,反倒提了台居县的百姓,就怕石忞到时候罚的太轻。
石忞听出了她的意思,她知道,文之远的事,不仅步千雪是这样想的,恐怕天下的人也都是这么想、这么认为的,毕竟自古以来,只要皇亲国戚不是犯造反的大罪,基本上都不会死,罪大恶极也不过贬为庶人,像文之远这样的最多也就是免职、夺爵子位,软禁个几年,等风头一过,荣华富贵照旧。
“应该为他们伸张正义、主持公道的父母官却视王法于无物,还极尽剥削,对他们而言肯定是度日如年吧,写,案子详情朕已了解,爱卿处置妥当,辛苦了,回程途中注意安全。”别人怎么想的她管不了,她怎么想的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到时候自会有分晓。
父母官这个词,在石忞用之前是没有人用的,一般直接称地方官,是她于上届科举考试授职激励新任官员时的,意思简单明了,倒也不用特别解释,但一般只用于口语。
虽然练了些时间,但真正要在密信空白处落笔时,步千雪还是免不了有点紧张,犹豫了一会才落笔,幸好批语不长,要是再长一些,她估计就记不全了。
估摸着步千雪写好了,石忞才再次开口道:“书架右上方有空白卷轴,你拿四卷下来”,步千雪依言照办,“然后呢?”。
石忞道:“一卷写传朕旨意免台居县三年赋税;一卷问责方和在其位不谋其政、上下颠倒,罚俸禄一年,降一级,以一年为期以观后效;一卷免驻下谷省督察吏官职,朕不需要见风使舵混日子的督察官,此人永不叙用;最后一卷问责华中区督察史,降两级,贬为九原省省丞,以一年为期以观后效”。
以观后效在这里的意思就是这还不算完,如果在规定期限内任然没做好本职工作,那就继续降,而且降的力度会更大。
要不是方和还算忠心,现在又无合适人员顶上,石忞一定免了他的省首之职。若给了他一年缓刑,都还当不好这个省首,那就别当了。
至于督察史和督察吏,不是她刻意重罚,而是管理办法就是这么定的,因为他们是督察官员的官员,就是她的眼睛她的耳朵,替她监督地方官员并及时汇报,结果他们没履职尽责也就算了,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与帮凶何异?
若监察体系发挥不了它应有的作用,那国家就真的离灭亡不远了,所以她必须按律重罚,也算是杀鸡给猴看,给这些新建制的九区督察府定个基调。
步千雪写字的速度跟不上石忞的速度,因此她才写了一半不到,石忞就完了,不得不又问了两次,才把四个卷轴写好,盖好宝玺捆好放到一边。
因为石忞了这些写好的卷轴只是初稿,到时候会随批好的奏疏一起送往内阁,由他们拟出圣旨或者诏书的正稿再呈上来,石忞满意才会盖上玉玺,不满意就回去再写,直到盖上玉玺发往翰林院。
也只有正式的圣旨和诏书才归翰林院负责传达,像批阅的密信和奏疏就是从哪来就从哪回去,不归他们管,不然就翰林院那些人,哪里管得过来。
也不是所有定稿后的圣旨和诏书都要发往翰林院,比如准备当朝宣读的就不用,还有颁布的法律制度会由负责的府部直接刊发各部门、各府衙和各地。
最让步千雪没想到的是,石忞就那么随意的把宝玺藏到书架里,就在中间第二格书籍后面,估计不仅她想不到,其他人也绝对想不到,毕竟这么重要的东西,一般都会好好藏着掖着。
“清影快过来”步千雪一抬头就看到清影越过屏风走进来,石忞这才知道清影回来了,本来清影一直在寝殿陪着她的,但步千雪回来后,它就不见踪影了。
知道长大后的它闲不住,石忞也从不限制它的自由,但让她没想到的是这会又回来了,因为往常它都是一天来一次的。
步千雪给清影顺了会毛,又了些话,才不舍的让它去陪石忞,再次坐下开始批阅大业。
三件加急奏疏分别是彻底剿灭西北、西南地区股土匪势力请功的和沿海都督府训练水军的最新情况汇报,以及易统梵押解云处安一行的最新行程汇报,不日就会抵达繁都。
另外还有一封颜一诺的一般密信,她已经抵达呈曼所在之县,并开始侦查案情,至于九原省涉及石爽谋反的一众犯官她已经另派人押回繁都,预计十一月到。
奏疏的加急件虽然比密信多,但比密信好批阅,第一件就批了准奏二字,第二件和第三件则只批知道了即可,相当省事。
加急的刚批完,内阁又送来了一些按初稿拟定的圣旨和诏书,有对义云关战事论功行赏的圣旨,也有涉及职务调动的诏书。
石忞怕她既要批阅,又要盖印,太累,就想叫路关初进来,因为往常也都是她或者其他当值的内官来盖印的,没想到步千雪却不同意,追问之下,才知道她喜欢两人就这样独处。
至于清影,虽然它很聪慧,也通人性,但是毕竟不是人嘛,更重要的是她们都挺喜欢它的,自然不算电灯泡。
内阁、军密处和翰林院的密盒又先后送了过来,大部分都有些许新的密信或奏疏,这次没有再立马退回去,因为到中午时,批阅好的密信和奏疏会放到密盒中,但不上锁和贴封条,由两位宫侍送回去,再由内阁等通过驿站发出去。
两人就这么一个人念,一个人听,再一个人,一个人写,期间还时不时交流一二,转眼间就到了中午,密信和奏疏却才批阅了一半。
批了一上午,步千雪才发现皇帝真不是一般人当的,光批阅这些密信和奏疏就是一个苦差事,感觉比她之前写奏疏还累,毕竟当官只用负责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当皇帝却要管整个天下,方方面面都涉及,要是没经过系统培训的人,恐怕真的应付不来,最后只能撂挑子不干当个昏君了。
奏疏数量虽多,但还算是好批阅的,因为都有内阁大臣和军密大臣拟的条子,最难的是写旨意和批阅密信,虽然旨意只是写个初稿,但从头到尾弄下来,也得花不少时间,而批阅密信,不光要批,还要折叠好放到信封中封好,平常这事都是路关初来做的,但步千雪今天不想其他人进来。
步千雪还想趁没装密盒之前再批阅一些,石忞却怕她太累,“今天的量不多,肯定能批完的,你装盒吧,好好休息会,一会用了午膳再继续”因为看不清,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傻傻的坐在罗汉床上给清影顺毛,连倒个茶都得步千雪跑过来帮忙,莫名有些挫败。
“也好”步千雪停笔收拾好,又叫了路关初进来把密盒搬出去后,才好奇问道:“你平常都批这么多吗?”,起身坐到石忞对面,一口气连喝了三杯茶,又给石忞续了一杯茶放到她手边。
石忞正要大特一番,外面却突然传来路关初的声音:“启禀陛下、中宫,吕大人来了”,“让她进来,另外,两柱香后传膳弘德殿”她就只能先回路关初了。
“千雪,辛苦你了,今天的其实并不算多,最多的时候,我几乎从早批到晚,半刻也不得闲”石忞怕吓到步千雪,最后忍住了,没有大特。
步千雪没想到会是这样,顿时对石忞崇拜不已,称赞道:“朝中大臣皆言你勤于政事,如今看来言符其实,我虽然知道你很忙,但真的没想到会这么忙”。
“一开始我也是不习惯的,尤其是刚登基的那段时间,但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速度也提升不少,若不是非常多的情况下一般上午就能搞定,如果接见大臣,就会占用一些下午的时间”石忞笑道,仿佛再一件事,但其中的辛苦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忙的时候真的和旋转的陀螺没什么区别。
步千雪从石忞脸上的笑看出了一丝苦涩,俯身握住了对方的手,正想安慰她两句,就听见了吕建一进门的声音,连忙把手收了回来,正襟危坐。
吕建一进来的时候就看到陛下和中宫分别正襟危坐的坐于罗汉床两边,连忙行礼道:“恭请陛下圣安,中宫万福金安,中午的药已煎好,请陛下按时服药”。
石忞也听到了吕建一进来的声音,但还是忍不住有点失落,沉声道:“恩,爱卿辛苦了,拿来吧”。
“我来吧”见吕建一将药盒放在两人中间的茶几上准备拿药步千雪最终还是开了口,又叫半月把早上准备的蜜饯也拿了进来,“我知道你不怕苦,但准备都准备了,你多少意思一二”。
步千雪都这么了,石忞哪有不吃的道理,最后还难得的把一碟蜜饯全都吃完了。
期间吕建一努力缩自己的存在感,见陛下已经喝完药,就连忙把药碗收到药盒里,又把外服的中药空青拿了出来。
服药只要把药碗放到石忞手边,其他的就不用帮忙了,步千雪倒是想过喂她,但吕建一还在这里呢,石忞又不怕苦,她才没有付诸行动。
石忞不知道她的想法,要是知道估计得点个赞,因为两人想法虽不同,但结果都是一样的,她不觉得自己有虚弱到需要人喂药的地步,尤其是一口一口喝更苦,她不是不怕苦,而是一口气喝完,苦也就苦那一会。
但滴药水她就没办法了,别现在眼睛不好使的情况下,就是上一世眼睛看书累了滴眼药水她都能洒不少。
这里的中药空青可不比上一世的眼药水,花点钱就能买到,反而极其贵重,虽然没有人参、锦上花那么珍贵,但也是排得上号的,她不想浪费。
吕建一准备好要给石忞滴空青的时候,石忞以为步千雪会再次阻止,但让她意外的是步千雪什么都没,直到吕建一完最新诊断结果和一些注意事项行礼离开。
因为步千雪知道弄空青滴药水这些她完全就是个生手,比不得吕建一这种专业人士,就像昨晚上她明明没怎么照顾石忞,反而好好睡了一觉,但传到太后哪里就成了她辛苦的样子,她不用问,石忞也不用,她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有些事并不一定非要对方才知道,只要好好用心去感受就会知道,就像对方喜不喜欢你这件事,就能和明显的感觉的到,有时候的不一定有身体本能诚实。
罗汉床中间的茶几已经被移开,石忞平躺着滴的药,清影趴在罗汉床脚边,步千雪就安静的站在一边看着,直到吕建一离开,她才在石忞身边坐下,双手握住她的手,无言的安慰和支持。
石忞回握步千雪的手,“太医都了已无大碍,好好休息几天就好了,你别担心,而且我自己能感觉到今天比昨晚好了很多,尤其是滴药后舒爽不少”,虽然还有一点点痛感,但在她能承受的范围内。
“我知道,但还是忍不住担心,我们才定亲,你又无其他姊妹,万不可再以身试险,别忘了你之前答应我的!幸好你这次只是伤到眼睛,还能治好,若是真的瞎了,你让我和母后怎么办?”刚刚批的奏疏就有请石忞以日代月守孝,快点与她成婚的,以便早日生下继承人稳定国本。
大臣所言字字肺腑之言,完全出于公心,给了她当头一棒,让她顾不上羞涩,因为就像她的那样,她们没成婚,石忞也没有其他姊妹,万一石忞这次真的瞎了眼,她们该何去何从?她不敢想。
她一直觉得她们还年轻,成婚要孩子的事不急,可这次的事,让她再次认识到生命的脆弱,虽她们这里的人普遍寿命较长,但也不是所有人就一定能长寿!
奏疏是被石忞留而不发了,可以她对那些言官和大臣的了解,明天、后天恐怕也少不了还会有这样的奏疏。石忞守孝可以以日代月,她也不是非得要守三年,因为自古以来就有不少这样的特例。
她光顾着高兴石忞愿意等她三年,让她守孝三年,却忘了石忞不是一般人,就算她愿意,大臣也不会愿意,毕竟三年长不长,短不短,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而且如果她没猜错,这类奏疏和密信恐怕并不是第一次,步千雪猜的每次,石忞留而不发的奏疏、密信大部分都是这类,但从来没跟步千雪提过。
“答应过你的事,我时刻铭记于心,你放心,我再也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了,你是不是受刚刚的奏疏影响了,你别多想,那些大臣就是爱瞎操心,我身体好的很,不会放下你和母后不管的”石忞言辞恳切保证道。
步千雪没有立马接话,过了好一会才慎重的丢了个炸弹出来,“我们明年成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