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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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空漏出第一缕光时, 一夜没睡的石忞已经穿着合身整齐的朝服前往永寿宫。

    昨晚看完书,她就回去躺下了,脑子却兴奋的怎么也睡不着, 想步千雪, 想当下的局势, 想新政, 想她们的未来。

    能在这里遇到喜欢自己的,自己也喜欢的, 还能正大光明的大婚,这是她上辈子想都不敢想的,但喜悦过后又忍不住开始担忧, 因为四十岁之劫就像一把悬在她头上的利剑,不知何时就会落下。

    她怕给不了步千雪未来,更怕连累步千雪,若她四十岁之前真的身死国崩,那太后和步千雪肯定会受牵连,这是毋庸置疑的。

    除此之外, 无论是太后还是大臣都希望她们大婚后尽快生下继承人,可灵魂年龄近四十的她还没有做好要当母亲的准备,她怕孩子的出生会分走步千雪对她注意力, 也怕自己教育不好孩子。

    对于孩子,她既不喜欢,也不讨厌,在前世更是没想过这件事, 因为她和前任都不算要孩子。

    来到这里后,得知原身是两个女人的孩子后她是震惊的,可了解了这里的大致环境和历史后, 她又释然了,因为她并非个例,而且如果没有希望井的话,这里的发展可能就会和中国古代一样,成为彻头彻尾的男尊女卑封建社会。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女子也可以当皇帝,女子也可以做官,就是最底层的百姓,那也是谁本事大谁就是老大,性别反倒不重要了,所以在这里女女、男男和男女的婚姻都受法律保障,男女也不是一方绝对的强一方绝对的弱。

    如果在这里也可以选择生或不生,那她还是不想生的,哪怕不是她生,因为生孩子容易,但要把孩子抚养成才却很难,一个教育不好,最后就变成了来讨债的。

    显然,她的身份让她没得选,如果有得选,那她也不会来这里了,毕竟一个普通人想要挽大夏于将倾实在太难太难。

    没和步千雪在一起之前,她的生活按部就班,结婚生孩子都被她当成人生的一项任务,因为作为皇帝,她需要皇后为她生下继承人,来稳固国本。

    对于这样的继承人,她从未想过要去亲自教导,只算尽到一个做母亲的责任即可,自然没有任何负担。

    那时候她心底最深处的想法是——只要她活过四十岁,死后的事她才懒得管,最好她死后没几年,国也灭了最好!

    刚穿到这里,她对仙女姐姐是感激的,因为她还活着,生命任在,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内心深处就开始冒出另一种不合时宜的想法,平常没发觉。

    在她不注意的时候就会跳出来,吓她一跳,比如有次做梦,她就在梦里声嘶力竭的质问仙女姐姐,为什么不经过她同意就把她送到这里?醒来时已泪流满面。

    在外人看来武宗在时她是皇孙,未来的皇储,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什么都不缺,真正的天之骄子,可谁又知道她内心的惶恐和不安。

    既要适应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又要努力从头学起,还不得不隐藏自己,言行格外谨慎,一直心翼翼。最最重要的是她再也见不到前世的父母和朋友了,这是她最大的痛苦和遗憾。

    另外,这里的母亲并不待见她,能不能熬到安稳接班都是个未知数。

    看得见的荣华富贵背后实则是随时都有可能泥足深陷或者丧命的危险。那段如履薄冰的日子,她这辈子恐怕都忘不掉了,也因此产生了异样的想法。

    ‘你不是有条件的让我挽救这个该死的帝国吗?好,那我就努力挽救,兢兢业业,但只要我活过四十岁,我就开始懈怠、奢靡、享受,不作到死,决不罢休!’以此来表达她无声的抗议。

    可世事难料,人的想法和认知也是在不断变化的,出乎意料之外的快速登基后,她才发现皇帝不是那么好当的,当时又正值内忧外患的关键档口,一个不慎,别活过四十岁,就是第二天的太阳都不一定见到。

    在这种紧迫感的鞭策下,她不得不努力奋斗,终于转危为安后,她才意识到皇帝对这个时代的影响力,她的一个决策可以让百姓过上好日子,也可以将百姓推入万丈深渊。

    也曾是普通人出身的她做不到拿这么多人的生命开玩笑,最起码她在位时不想让百姓过得比先帝在时还惨,而之前作到死的想法也就只能是想法了。

    之后她就开始努力的去当一个好皇帝,澄清吏治,广开言路,广纳人才,然后就在殿试时再次遇到了步千雪,没了心底深处的另样想法后,她发现步千雪真的很不错,只是长得有点点像仙女姐姐而已,并不是同一个人。

    后来的后来,她们在一起了,这是她一开始完全没想到的事。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她已离不开她,她憧憬她们的未来,便想到了孩子的事。

    她才发现自己竟不想立马就要孩子,即使帝国真的很急需一位继承人,因为她准备好好教导她们的孩子,却发现自己没有任何育儿经验。

    除了孩子的事以外,她还担忧方腊的事,以现在的情形看来,肯定是要的,但怎么,成什么样却是需要细细谋划的。

    而且方腊什么时候动手不好,偏偏挑在她们大婚前后动手,石忞倒是不怕人,但却不得不顾忌步千雪的名声,所以此事暂时只可密谋,不能公之于众。

    永寿宫正门渐渐清晰,坐在御辇上闭目假寐的石忞听到外面路关初声提示方才睁开眼睛,内眼角眼白上的两条短血丝特别明显,简妆遮住了脸上的疲惫,却遮不住眼睛的血丝。

    在路关初的唱喊声中,身着朝服的石忞下了御辇,在身罩红纱的内官、身穿红服的宫侍和内禁军的簇拥下进了永寿宫,永寿宫中已经幡然一新,红色随处可见,就连皇奶奶曾养过的花花草草上都挂了大红喜字。

    而独占一池的玳瑁也逃不过被装饰的命运,龟壳上被绑了一条红绸,听见声响慵懒的冒出头吐了几个泡泡,又快速的退回了水中,生怕再被抓上岸。

    石忞来到殿内,喜庆扮的内官、宫侍分立两旁,见她来都开始行礼,而身着太后朝服的文昱则端庄的坐在主位上,眉眼带笑带笑的看着她走上前。

    太皇太后和太后的朝服与皇后的朝服区别不大,只是礼冠的博鬓和珍珠、宝石、珠宝流苏、花钿和翡翠等有些差别,皇后礼冠是二博鬓,而太后和太皇太后的是三博鬓,样式都是差不多的,但重量却有些许差别,一般身份越高贵的人的礼冠就越重。

    幸好太皇太后和太后不用每天参与早朝,一年到头穿朝服的次数也屈指可数,不然天天戴这么重的礼冠,别是年纪大点的,就是年轻人都受不了。

    “母后万福金安,今日儿臣大婚,特来给母后请安报喜。”石忞停在三步开外恭敬行礼道。

    以前每次穿朝服来向太后行礼,石忞都很烦头上的冕冠,珠帘抵挡视线先不,头一低重力就往下移,若戴得不牢固,就此掉在地上也不是不可能,所以现在她都是象征性的偏一下即起,文昱也从未什么。

    文昱上前扶起石忞拉着她的双手慈爱道:“好,很好,我的忞儿终于长大了,找到了自己的爱人,你皇祖母他们若泉下有知,一定会含笑九泉的。”。

    文昱知道石忞不喜先帝,太皇太后更是不适合提起,便只提了武宗一人。

    石忞却红了眼眶,她想皇祖母了,也想皇奶奶了,是她们的偏爱让她有了现在的一切,也是她们让她适应了这个世界,可她却做了那样的选择,如果人生能重来,她一定不会在那样选。

    隔着珠帘,文昱看不清石忞的眼神,但拉着的手却能明显感觉到她的情绪有波动,忙安慰道:“今天大婚之日,你作为新人就该高高兴兴的,别想那么多,快去承天殿吧,大臣们都在哪里等着你呢”。

    “谨遵母后教诲,儿臣告退”缓了一会收拾好情绪后,石忞才再次行礼离开,而文昱则一直目送女儿离开,直到完全看不见都舍不得收回目光。

    石忞来到承天殿时,情绪已经完全收拢的一干二净,又恢复成了往日不怒自威高高在上的皇帝。

    别人成亲都是娶方亲自上门求娶,哪怕对方贵如太子,但所有人里并不包括皇帝,因为出于安全和尊卑等等的考虑,从古至今的皇帝都不会亲自去娶亲,而是派人代为迎娶。

    石忞来承天殿就是为了检阅迎娶仪仗队和册封正、副奉迎使。检阅是不可能细细检阅的,走过场的多,大致看了几眼,队伍整齐,仪仗规整,逐点了点头。

    礼部尚书马杰见状连忙按程序上前喊话,台阶上的宫侍又传,一直传了几遍,传到下面礼乐起。

    石忞又看了看殿前快堆满台阶的礼品,全是全国官员送的,官阶越高送的礼就越摆靠在前面,尤其是在都官员,一眼望去礼盒仿佛没有尽头,听马杰汇报好像还没包含藩属国的礼品,而且库里也还剩了一些。

    大婚收到这么多礼,不管值不值钱,石忞都很高兴,压根就没想到有人竟敢明着违背她的旨意。

    检阅仪仗完毕,石忞入殿升座,册封石思河为正奉迎使,另外两位宗室王爵为副奉迎使,礼部部分官员及涉及官员同往奉迎。

    他们的任务就是带着仪仗队前往迎亲,而且必须要在吉时酉时前将皇后迎至承天殿外。

    石忞离开承天殿后,石思河带队离开,到殿外的广场上规整队伍,在算好的时辰按时启程,其余的大臣则在宫侍的带领下列队前往三清殿。

    承天殿到三清殿的沿途都被内禁军严格把守起来,两边都是五步一人一岗,隔段距离还有一位将领,就是为了防止有大臣乱走动惊扰了太后的清静。

    石忞回凤德宫换了一身衮冕服,再次开始祭祀之路,先是三清殿,然后是明月殿,最后是日辰阁。

    三清殿,顾名思义供奉的就是道教三清,连皇家都供奉三清,还特意造了个大殿专门供奉,也难怪道教在华朝的地位不可动摇了。

    明月殿则是皇室宗庙,和太庙不一样的是,这里只供奉华朝的皇帝,并且除了牌位以外,还有栩栩如生的画像,高祖和高祖皇后居中,继承者居左,再继承者居右,往后以此类推。

    在明月殿每个先祖都得上香祭拜,相当于重复的事要做九次,加上三清殿的三次,相当于要重复十二次,而且每次祭拜前还得祭祀一番,幸好到日阁,她就不用祭拜了,只要上香然后看着礼部尚书祭拜即可。因为在这里君是不可能拜臣的。

    据史料记载,之前的皇帝是每天都要到三清殿和明月殿祭拜一次的,即使特例如道宗也不能例外,到武宗更是几十年如一日的坚持,但到先帝时就彻底变了样,心情好三五天去一次,心情不好,该去她都不会去。

    到了石忞,本就对这种表面工作不太感冒,而且时间本就不够用,索性直接以惯例的方式定了下来,三天才去祭拜一次,而且大部分都是晚上去,因为早上太赶了,来不及。

    除了日常祭祀以外,逢年过节等大日子也是要祭祀的,春耕还得去郊外祭祀,但一年也就这一次。皇帝一辈子只两次的大祭祀全被她赶上了。

    幸好她年轻,要是个年纪大的,肯定经不起这样的折腾,还来来回回的。

    宫中照常祭祀不提,另一边石思河已经带领仪仗队,一路吹吹的出了宫,沿途已经被外禁军戒严,观看的人群只能在楼上或外围,队伍过时还得行礼,但并不影响他们的观看热情。

    步千雪也没比石忞好到哪里去,同样也是天不亮就起的,她昨晚也没睡好,因为实在太激动了,仿佛在梦中一般。

    用花瓣水沐浴完毕后,才开始更衣装扮,大婚喜服是试过的,穿着刚刚好,就是配套的礼冠有些重,反正比昨天的重,刚戴上去很不适应。

    等步千雪在宫侍等人的服侍下完全收拾好自己时,太阳已经老高,水都没喝一口就连忙去正房和北房向姜丽和两老请安报喜。

    两老语重心长的叮嘱了步千雪不少话,脸上全是喜悦,眼里却是抹不开的担忧,步千雪知道他们的担心,想什么,但最后还是行礼离开了。

    石忞因为她而选择放弃为太皇太后续命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否则于她,于石忞都很不利,所以她不会,也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