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当曲瑶瑶清醒时, 已经是第二日了。

    脸颊上传来痒痒凉凉的触感，她试图躲避，然而无论如何躲都躲不开, 沉梦被扰, 不由缓慢睁开了眼睫。

    梦中光怪陆离, 这导致曲瑶瑶还未忆起昏睡前的事，所以当她对上那双黑沉沉的眼睛时, 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谢青洵？”

    “嗯。”谢青洵应了声。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鸦羽似的长睫半阖，看起来气色很不好, 饶是如此, 他手中的动作也未停, 指腹有一下没一下从她脸颊抚过，他嗓音低哑，“这才几天没见，就不认识本座了？”

    曲瑶瑶被他摸的浑身发痒, 忍不住避开他的触碰用手揉了揉，道：“你再不回来，我不仅要把你忘了, 不定还要另嫁他人。”

    谢青洵薄唇很浅的勾起, 半真半假道：“你若敢改嫁, 本座就敢灭那人全族, 连你也不会放过。”

    曲瑶瑶嘶了声, 被他一番话恐吓的浑身发寒。

    缩了缩身子，她才发现谢青洵把被子都盖在了她身上，而她则趴在谢青洵怀中, 两人同衾而眠，肌.肤相亲体温交融，是最为亲昵温馨的姿势。

    这样的亲近，两人有多久没有过了呢？

    曲瑶瑶从谢青洵怀中动了动，放松身体把脸颊贴在了他的胸膛中，静静听着他的心跳。窗外惠风和畅，暖暖的光透着窗缝落在两人身上，两人相拥而眠，安然宁静，是曲瑶瑶最向往的生活。

    “谢青洵。”她忽然唤。

    谢青洵抬手撩了撩她的碎发，“怎么了？”

    曲瑶瑶问：“你的身体还好吗？”

    她是想他在荒海中泡了这么久，脸色这么白还一回来就晕倒了，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而她这句话干巴巴的实在让人难以联想到关心，谢青洵只能按字面上的意思理解，嗤了声道：“我身体好不好，你大可以试试。”

    曲瑶瑶早已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姑娘，懵了下羞恼道：“你流.氓。”

    谢青洵笑，浅浅的笑意盛满他的眸中，若非病恹恹的少了攻击性，应该昳丽勾魂。

    曲瑶瑶盯着他的脸看了会儿，又唤：“谢青洵。”

    谢青洵抬眸，懒懒回着：“真想试试？”

    ”

    曲瑶瑶道：“你不要再去荒海了。”

    “昆仑石咱们不要了好不好？”天知道她花了多大的勇气，才将这两句话出，若非怯弱还有顾虑，她恐怕连昆仑石的真相都要一口气吐出。

    就好像寒风冻结了水面，曲瑶瑶看到谢青洵脸上的笑容散了。

    他黝黑的瞳眸中清晰倒映出曲瑶瑶的影子，抬手覆住她的脸颊问：“你知道你在什么吗？”

    “瑶瑶。”

    泛凉的嗓音不再沾染柔情，“这种话以后不要再了。”

    “你就一定要得到昆仑石吗？”曲瑶瑶哪里肯听，情绪一旦宣泄而出就很难收回，她哽咽着：“你看看你现在都成了什么样子，难道昆仑石有你的命重要吗。”

    “曲瑶瑶！”谢青洵的脸色彻底冷了。

    两人谈崩，曲瑶瑶的一番话彻底触碰到他的底线，若非她不是她，她现在已经死了。见曲瑶瑶还想继续，谢青洵掐住她的下巴抬向自己，阴冷回应了句：“你的没错，昆仑石确实比本座的命重要。”

    “找不到它，我同死人也没什么区别。”

    话到这里就已经足够了，谢青洵推开怀中的人从榻上起身，曲瑶瑶连忙伸手去抓他的衣袖，红着眼睛唤他的名字，着急道：“昆仑石找不的，你找到这么久都找不到它，荒海太大了，真的不要再找了……”

    无论怎样找你都不会找到。

    谢青洵动作微顿，突兀笑问：“怎么会找不到呢？”

    闭了闭眼睫，他压下心中翻滚的戾气，险些失控。没敢再看榻上的姑娘，他缓慢拂开她的手，一字一句淡漠压抑，“本座还有事要处理，你好好休息。”

    曲瑶瑶瘫在榻上，在寝宫的关门声中，趴在枕头上，闷哭出声。

    “我受不了了。”曲瑶瑶模糊不清着。

    自莫玄霄离开，她寝食难安心情逐日低落，只要一想到谢青洵还在荒海中找昆仑石，她就愧疚难受。很早前，她还曾因谢青洵对她的欺骗指责抱怨，可如今她骗他骗的更惨，这后果她无力承担。

    她当初找什么理由不好，为什么非要丢在荒海了呢？

    她还不如不知何时掉了又不知掉去了何处，也好过给谢青洵虚无缥缈的希望。只是，一切恶果已经造成，再也无法重来。

    .

    曲瑶瑶昏睡前没有听错，莫玄霄当真从秘境中出来了。

    他只从里面待了不足一年，就急匆匆从里面出来，修为虽又有所提升，但还没到龙族血脉完全觉醒的状态，另一众长老宗主捶胸顿足，恨不能再将他塞回去继续修炼。

    可惜，已经出来的人无法再进入，要想再入秘境修炼，需要等待一百年的时间。

    黄掌门只能安慰自己，莫玄霄虽然还没有完全觉醒龙族血脉，但修为已经与他持平，凌驾在众人之上，足以震慑一部分妖魔鬼怪。

    在这个慕强的世界，现在没有人再敢看不起莫玄霄，谁都要恭敬唤他一声‘玄霄仙君’。这还是委屈他的，若非莫玄霄对封号不甚在意，他让他们改口唤他‘仙尊’也不足为过。

    上古神龙后裔，仅这六个字就足以威震众人。

    就算再不愿让莫玄霄从秘境中出来，但他既然提前出来了，众人也没权利多少什么，只能按照规矩办事，为莫玄霄设宴洗尘。

    黄掌门去了趟仙墟，本以为两位仙尊都不会参加这场宴席，但让他意外的是，二人竟然都答应了，让黄掌门感到欣喜有不安。

    欣喜的是，他察觉到两位仙尊对莫玄霄的重视，不安的是，又怕莫玄霄如今锋芒太盛，引起两位仙尊的不满，会在宴会上多加刁难。

    好在，他一切都是他想到了，宴会举行的很顺利，不仅两位仙尊准备到场，就连曲瑶瑶也出现在宴席着，看着坐在谢青洵身旁的曲瑶瑶，黄掌门算是松了口气。

    因白天的事，谢青洵对曲瑶瑶的态度依旧冷淡，曲瑶瑶情绪不佳心不在焉，也没有话的欲.望。

    目光几次落到莫玄霄身上又收回，曲瑶瑶藏在宽大袖摆下的手攥紧，趁着谢青洵离席跟着顾天慈出去，她寻了个理由也悄悄出了宴会厅，离开时，她与莫玄霄的视线对上又错开。

    转眼间春去冬来，炎热的夏季仿佛就在昨日，然而现实中人们依旧换上了厚实冬衣，等待着下一个春天来临。

    殿外寒凉，夜风一阵阵刮开，总宗不如妄墟的繁华，缺少了花枝的点缀，看起来有些萧瑟。曲瑶瑶在外面站了会儿，很快听到身后有脚步声靠近，莫玄霄穿着一身玄衣华袍，在曲瑶瑶身后停了片刻唤：“瑶夫人。”

    半年多未见，莫玄霄成长了不少。

    曲瑶瑶回头看他，昔日内敛沉闷的少年，如今有了属于自己的气场，足够撑得起华袍锦衣，拥抱未来的大好前途。

    “好久不见。”曲瑶瑶对着他笑了笑。

    莫玄霄轻点下颌，微微垂下眼睛。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为防止被人起疑，他们必须长话短。

    “莫玄霄……”

    “瑶夫人……”两人同时开口。

    曲瑶瑶愣了下，对上莫玄霄望来的目光，她摇了摇头道：“你先吧。”

    她还没做足勇气去问昆仑石的事，怕它真的已经毁掉，又怕它没有毁。而莫玄霄寻着曲瑶瑶出来，就是为了昆仑石的事，他嗓音略有些沙哑，先给曲瑶瑶道歉：“我很抱歉，我没能完成瑶夫人的嘱托。”

    曲瑶瑶的心脏骤然一停，“什么意思？”

    莫玄霄道：“自觉醒龙族血脉，我的感官日益敏锐，偶尔坐入定，甚至还能隐约预知到未来。”

    着，他从袖中掏出一个香囊，为难道：“我没能毁掉那块石头，每当我想将它丢入时空漩涡中时，都会涌现出一种难以抑制的恐慌危机，我逐渐明白，它不能被毁，身为石头的主人，你也并不想毁掉它。”

    所以他不仅没毁了昆仑石，还将这块石头从秘境中带了出来。

    香囊的穗绳被抽开，露出里面泛着莹润光泽的红石。

    “你……把它带回来了。”一时间，曲瑶瑶竟无法抬手去接，也不知自己该惊喜还是惊恐。

    宴会厅中，谢青洵只离席几刻便回来了，见曲瑶瑶不在座上，他微微颦眉问：“她人呢？”

    地沭上前低语：“瑶夫人吃坏了肚子，要出去走走。”

    谢青洵目光扫视过整个宴会厅，发现莫玄霄也不在席上。似是想到了什么，他脸色有些难看，当即又出了宴厅。

    “不用跟着。”谢青洵隐约猜到了曲瑶瑶去了哪里。

    深知曲瑶瑶的性子，所以他没有多想，只当是曲瑶瑶好奇莫玄霄在秘境中发生了何事，寻了个安静的地方拉着他闲问一通。

    只是他怎么想也没想到，会听到曲瑶瑶同莫玄霄谈起一块石头的事。他隐在阴影中静静看着他们，看到莫玄霄拿出了一枚香囊，里面裹着赤色的昆仑石。

    那块曲瑶瑶……她丢到了荒海的昆仑石。

    她竟给了莫玄霄。

    “谁在那里？”莫玄霄察觉到周围拢来的杀意，敏锐看向暗处。

    谢青洵也没准备继续听下去，他抬步从暗影中出来，乌发白衣一双眸子泼墨幽黑，直勾勾盯着曲瑶瑶看。

    曲瑶瑶看到他出现，险些腿软跪在地上。

    “谢、谢青洵……”她声线颤抖。

    谢青洵面无表情，像是要将此刻的曲瑶瑶记入心里，良久后，他突兀低笑出声，语调阴冷清晰，“曲瑶瑶。”

    他道：“你竟敢骗我。”

    多么可笑。

    他如此的谨慎多疑，千防万防却唯独没有提防过曲瑶瑶，甚至没想过她会骗他。其实他早该发现的，在曲瑶瑶出那句‘昆仑石找不的’，他就该怀疑她，因为这种话根本就不该从她口中出，如今也总算知道她话中的蹊跷。

    荒海这么大，昆仑石他也确实找不到，因为，它根本就不在荒海中。

    曲瑶瑶摇了摇头，“不是的……”

    她根本没想骗他，可事实摆在面前，她几次张口却不知该作何解释。她又能解释什么呢？

    她确实骗了他。

    “我……”不等曲瑶瑶些什么，莫玄霄猛地朝她扑来，拉住她的手臂道：“心。”

    砰——

    一道刺目的蓝光砸到莫玄霄刚刚所站之处，在地面留下蜿蜒裂痕。谢青洵已经动怒，黝黑的眸底深处异色流转，他双手聚攒杀招，毫不留情朝着莫玄霄去。

    莫玄霄将曲瑶瑶护在身后，在两人面前支起金光结界。

    “师尊！”莫玄霄脖上青筋暴起。

    若是以往的他，恐怕早已死在谢青洵手中，好在他现在觉醒了龙族血脉，虽暂时还不过谢青洵，但已有还手之力，可惜撑不了太久。

    谢青洵站在站在几步之外，衣发无风自扬，他冷冷断莫玄霄的话，“别叫我师尊，本座受不起龙族后裔。”

    莫玄霄呼吸急促了些，感受到金光结界正在减弱，他强撑住身体不后撤，大喊道：“你想杀徒儿可以，但瑶夫人还在这里，难道你连她都不顾了吗？”

    谢青洵动作微停。

    目光掠到曲瑶瑶身上，她面色苍白站在莫玄霄身后，正仰头看着他。对上谢青洵冷戾的目光，她身体微缩，已经被眼前的局面吓到，不知该如何应对。

    “谢青洵。”她喊着他的名字。

    谢青洵看着她，看着她唇瓣张张合合，始终不出一句‘我没有骗你’，她甚至连一句‘你不要生气，先听我解释都不出’。在这种时候，他给曲瑶瑶开口解释的机会，而她诚实到让他绝望。

    骗了他这么久，最该骗他的时候，却又如此诚实。

    谢青洵闭了闭眼睫，再次睁开里面情绪全无，他看着曲瑶瑶，吐字平缓，“拿着昆仑石过来，本座留你一条命。”

    曲瑶瑶眼眶中积满泪，她垂落视线，看到昆仑石正挂在莫玄霄的腰间，她一伸手就能够到。

    莫玄霄没有阻拦她，这本就是她的东西，所以当曲瑶瑶颤着手指将昆仑石拿走的时候，他只是拼尽全力用双手支撑结界，低低了句：“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撑你。”

    曲瑶瑶攥紧昆仑石，捏着它紧紧护在怀中，她哽咽着道：“对不起。”

    她连累了莫玄霄，也输掉了自己。

    曲瑶瑶已经受够了这种谎言度日，她想，既然崇安总这块石头关系到她的性命，那她不如就将自己的命交到谢青洵手中，反正，她这条命早该死在那日的密林中。

    她只是还想问一句，问清楚，“昆仑石给了你，你会伤害我吗？”

    谢青洵没有再看她，目光淡漠落在远处的虚空，他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你现在还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条件？”

    “曲瑶瑶。”

    他压抑着情绪，“你已经辜负了我。”

    她辜负了他对她的爱，让他感到了万年前的痛苦，哪怕留她一条性命，他也不会放过她。

    “好，那我知道了。”曲瑶瑶明白了他的意思，又低低了句：“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不是给谢青洵听，而是在给她自己和崇安。事到如今，她才明白承诺之重，人活在世千万不要轻易去承诺应许他人，有些承诺一旦应下，需要背负的担子实在太重了。

    她已经背不起了。

    正要抬步往谢青洵身边走，曲瑶瑶脖间的吊坠忽然亮起，密密麻麻的法阵从她脚底自四周蔓延，沉睡中的崇安忽然在此刻醒来，他叹了声气问：“你辜负了他，现在还要辜负我吗？”

    “瑶瑶，你可知我为了救你，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话音落，阵法将曲瑶瑶和莫玄霄两人包围，卷入了升起的红光下。谢青洵慢了一步，当他靠近时，传送法阵已经开始，他的手生生与曲瑶瑶错过，穿过传送法阵扑了个空。

    “发生了何事？”宴会厅中众人感受到殿外的术法波动，急忙赶来。

    等他们赶来时，只看到消散的结界，谢青洵背对着他们手握玉骨扇，深吸了一口气吩咐，“莫玄霄叛离仙墟掳走瑶夫人，本座要六宗四阁十三峰皆派人出，布下天罗地网把他们抓回来。”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

    崇安将曲瑶瑶和莫玄霄传送入了下界。

    他本该只带曲瑶瑶一人离开，却故意将莫玄霄拖下水，把一个刚刚踏上光明前途的龙族后裔拉下神坛，成了众矢之的。

    曲瑶瑶很愧疚，同时越发不安无措，她本就面临了糟糕局面，如今崇安的一道传送术更是给了她当头一棒，让她懵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崇安道：“昆仑石绝不能落在他手中，既然他已经看到了昆仑石在你这，那你不能在待在他身边。”

    “逃吧。”崇安看向树下的莫玄霄。

    因吃了谢青洵的术法攻击，他此刻已经陷入了昏迷中。崇安很冷静道：“带着他一起逃，他是龙族后裔，是谢青洵的克星，只要有他在，你便不会有事。”

    “等他觉醒了龙族血脉，你便让他去杀了谢青洵。”

    曲瑶瑶往后退了一步，跄踉下她跌倒在地，忽然觉得眼前的崇安好陌生，陌生到她觉得自己好似从来没有认清过他。

    “就为了一块破石头。”曲瑶瑶低喃，“我已经骗了谢青洵，连累了莫玄霄，现在你又让我逃……我不知道，不知道以后还会连累多少人。”

    “所以你要放弃吗？”崇安屈膝蹲到她面前。

    殷红的长袍坠在地面，这样热烈的色彩穿在崇安身上没有多少暖意，他用面具下的金眸凝视着曲瑶瑶，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自私？”

    “一直以来，我一直拿着为你好的名义要求你做各种事，破坏了你与谢青洵的感情，甚至将无辜之人牵扯进来，现在还不顾你的意愿将你带到更糟糕的局面。你……是不是已经厌烦我了？”

    曲瑶瑶摇了摇头，已经不出一个字。

    崇安笑了笑，“我本就是这样自私的人。”

    “只要能得到我想要的，我可以付出一切代价，哪怕变成被你所厌恶之人。可是瑶瑶，不管我做出怎样的事，都只是想要你好好活下去。”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来到你身边的目的究竟是为何。”

    不知不觉间，下界飘起了落雪。

    崇安站起身望着满眼的白，与自己的发色相融，“谢青洵的人很快就会追来，带着他快走吧。”

    作者有话要：　　卷一结束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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