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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莲是在今冬的第一场大雪拥有的意识。

    这是一个很美妙的世界, 有风声，有雪声，还有人来人往的人与动物, 这本该是她所向往喜欢的世界, 可她却莫名感到排斥。

    【不要化形。】

    【就只当一株简简单单的花, 永远留在常人无法触碰的极寒之地就好。】

    雪莲想要化形的念头一次次冒出，又一次次被心底的声音阻止, 它看到有好多人期待它化形，还有人唤它‘瑶瑶’，让它印象最深刻的，是一只总爱穿红衣的人。

    很惹眼的红衣, 带着令她畏惧瑟缩的炽热, 他总爱半夜偷偷来看她, 站在池边同它些它听不懂的话，还总要固执的触碰它。

    这只人好烦。

    因为他的出现，雪莲越发不想化形了，它安安稳稳做着它的雪莲, 每天听着天地间刮来的悄悄话，感受着万物吐息变化，尘封自己的意识。

    直到——

    这只人变为一只好大好烫的鸟, 将她叼回了自己的窝。

    雪莲受不了了。

    自从被这只大鸟强行叼回后, 她就没了自己的安生日子, 每天都能听到这只鸟对着自己话。他还总喜欢抱着它, 去冰潭沐浴就要带着它, 最过分的，是他还总喜欢搂着它睡觉。

    雪莲一次次冰封警告他，这只鸟便一次次的融了她的冰再挑衅的触碰她, 这一晚，他搂着花盆烫的像是天上的太阳，雪莲忍无可忍嗖的一声从花盆中跑了出来，落榻化为了人身。

    拥有了人身，雪莲便有了眼睛，她枕着大鸟的手臂，卧在他身边终于清晰看清了他的容貌。

    好长的睫毛。

    雪莲眨了下眼睛，懵懂盯着那张惊为天人的脸看了片刻，觉得他额间的焰莲图腾好丑。正要伸手摸一下他浓密如扇子的眼睫，雪莲感受到一股热流扑袭，满满是她所畏惧逃避的气息。

    火，是火焰的感觉。

    雪莲睁大眼睛，连忙捞着花盆中的锦鲤嗖的一声蹿出殿门，化为一条浅淡的白光落在后园。她将蹦跳的锦鲤放回水池中，伸手搅了搅池水，洗去指上残存的大鸟气息。

    “你知道怎么离开这里吗？”雪莲仰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半跪在水池外扒拉着壁沿，试图让锦鲤帮自己。

    她不喜欢这只大鸟，不喜欢大鸟阴森迷宫似的窝，想要回到那片安静悠闲的寒潭中。

    四周因她身上的寒气结冰，雪莲看着锦鲤在水中跃了好几个来回，始终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鼓了鼓脸颊，她正要起身自己去找路，身旁嗖的红光乍亮，地面开出红莲，红衣翩翩的男人自红莲中出现。

    ……是那只大鸟。

    雪莲仰头看着他。

    不再是先前的凡体.肉.身，如今的雪莲身有万年灵力，由天地灵气所孕育而出，算得上是与晁渊同等的神体。这般干净纯粹的灵体，肤如凝脂，瞳黑唇丹，眉心还点着一朵的雪莲印记，是在曲瑶瑶容貌的基础上精化细致了无数层，是旁人一眼就能认出神灵所拥有的容貌。

    雪莲就是顶着这样一张脸，一眨不眨的盯着晁渊看，晁渊低眸对上她的面容，心神颤动，喉咙滚动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低低唤：“瑶瑶。”

    “瑶瑶是谁？”

    “你是在叫我吗？”雪莲瞳眸中清晰映出他的面容，不喜不怒，不掺杂任何杂质，依如他入鹓鶵花梦境时所见到的她，那般干净纯粹，只是唯独缺少了那份对待他的炽热喜爱。

    晁渊微微眯眸，俯身靠近跪地的女孩儿，他这次认真回了她：“瑶瑶是你的名字，你就叫瑶瑶。”

    雪莲微微歪了歪头，很平淡回给他一字：“哦。”

    不对劲。

    晁渊隐约察觉到问题，特意压低声音问：“还记得我是谁吗？”

    雪莲对他没多大兴趣，在他靠近时还特意后仰身体，很诚实回着：“你是那只把我叼出寒潭的大鸟。”

    身上很烫、很讨厌的大鸟。

    晁渊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他是‘大鸟’，不仅不恼反而还被她逗笑了，重拾两世记忆，晁渊在对待曲瑶瑶时失了身上该有的锐利锋芒，不自觉就变得柔和有耐心。

    “嗯，我是那只大鸟，你也可以叫我晁渊。”

    谢青洵是他糊弄那群修仙者的名字，名字由万法道尊所起，名中带水，他并不喜欢。而帝凤只是凤族对君王的封号，晁渊才是他真实的名字。

    “哦。”雪莲又回给他一个字，波澜不惊依旧没太大反应，对他没什么好奇心。

    ……她不记得他了，又好似是忘记了全部。

    对于眼前的情况，晁渊不清自己该高兴还是难过，他又靠近了雪莲一些，抬手帮她拂落肩膀上的雪。

    “唤我一声。”

    “什么？”

    “唤一声我的名字。”

    雪莲对他抵触的厉害，缩了缩肩膀迟疑着问他：“我唤你的名字，你能将我送回我的家吗？”

    “你的家？”

    “嗯嗯。”雪莲比划着：“就是我之前所在的寒潭，里面还有几株同我一样的大雪莲。”

    “那里不是你的家。”晁渊淡声道：“这里才是你真正的家。”

    着，他抓着雪莲的手臂将人从地上拉起，“地上凉，不要跪在地上。”

    雪莲跄踉了两步，被他拉着扑入他的怀中。雪莲身上还透着寒凉之气，一扑到晁渊身上，如同寒冰落入火里，感觉自己马上要被他融化。

    一些未知又莫名的东西出现在她脑海中，雪莲好似看到了火焰在燃烧，耳边还有噼里啪啦的声音。

    她慌了，如同炸了毛的猫咪连忙将身前的人推开，一连往后退了几步道：“不要碰我。”

    或许是察觉到自己语气不好，她抽了抽鼻子有些无措的解释：“你、你身上好烫，我不喜欢。”

    她不喜欢他了，她现在讨厌他。

    晁渊用赤金的瞳眸盯着她看，很清楚她现在畏惧的不是火焰和温暖，而是他。闭了闭眼睛，尽管很想将曲瑶瑶抱入怀中，但他现在必须该给她应有的距离与安全感，于是轻轻嗯了声道：“那我沐浴后再碰你。”

    泡过冰池之后，他身上的温度便能短暂降下。

    雪莲奇怪看了他一眼，“你不是火鸟吗？”

    她怕火，火同样会怕冰水，她不明白晁渊为什么会虐.待自己往寒水里泡。晁渊并未对她纠正称呼上的用词，只是低声笑了下道：“我虽属火，但此生最爱寒水。”

    在曲瑶瑶消散前，晁渊以为自己最厌恶憎恨的便是寒水和黑暗，直到曲瑶瑶在他眼前消失，他度过了敞亮又有温度的百年，才知曾经的憎恨不算什么。

    他现在最怕的……是曲瑶瑶离开。

    若能留住这株喜寒的雪莲，让他天天泡入寒水中他也心甘情愿。

    ……

    曲瑶瑶确实没了记忆，她忘记的不只是晁渊，还有那些她所在意喜爱的人。

    没有怨憎，没有应有的热情好奇，重新化形的雪莲看似灵动娇美，但失了最真挚柔软的一魄，学不会爱人，也感受不到被爱。

    她就算一尊没有感情的神，仙气缭绕不食人间烟火，有着人身却依旧是株冷冰冰的花。

    “魔君的意思是，瑶夫人少了一魄？”

    隔着一重帐帘，地沭望着帘帐后若隐若现的人影，压低声音道：“怎么会这样，是不是莫玄霄……”

    “不是。”晁渊泡在冰池中，任由寒气冻结体内的热血骨骼，他轻阖着眼睫道：“莫玄霄巴不得瑶瑶留着记忆憎恨我，又怎么抽出她一魄助她忘却前尘，这于他只有害，而无利。”

    更何况，曲瑶瑶才刚刚生出意识，莫玄霄靠近她都难，又哪有机会去强行抽去她的魂魄。晁渊刚刚特意探过她的魂魄，发现她命魂完整，毫无残破损毁，不可能是有人强行抽去所为。

    并非只有人才有三魂七魄，世间万物修成精怪人身皆有。在天、地、命三魂中，命魂掌七魄，七魄又被分为喜、怒、哀、惧、爱、恶、欲七种情绪，曲瑶瑶所遗失的便是她曾最珍视纯粹的爱。

    又或者，并非遗失，而是曲瑶瑶再重塑雪莲本体时，特意丢掉了这一魄。

    无爱则无伤，曲瑶瑶是在用她自己的方式选择‘不再相遇’，没了爱，过往前尘也便一一了却。

    泡到全身冰凉，晁渊整理好情绪从池水中披衣起身，撩开帐帘进入内室。雪莲正趴在窗边看月亮，今夜有雪，天上的月亮半隐并不清亮，她无聊的伸手接了片雪，寒气外泄，瞬间将雪花冻成一片锋利透明的冰花。

    “在想什么？”身后寒意聚拢，晁渊贴着她的背靠近，如愿将她抱入怀中。

    晁渊的凤凰之身极大，化为人身是比先前魔体更为高大的存在，拥抱雪莲时能将她完整收拢入怀，抱得严严实实。

    没了她所畏惧的温度，雪莲还是不舒服的挣扎了下，晁渊眸色黯下，收紧手臂将她用的更紧些，下巴抵在她的肩上低低道：“别动。”

    “让我抱一会。”

    “一会就好。”

    晁渊等这个拥抱等了太久，如今抱住的却也非最完整的她。缺少一魄的雪莲，无时无刻都在提醒着他她不爱他、放弃他了，晁渊缓缓闭上眼睛，吐出的呼吸轻轻弱弱，好似一只溺水濒死的鸟儿。

    雪莲感受到了。

    她只是缺少了一魄，其它的魂魄健全，一样会笑会哭，感受到难过与害怕。外面雪落不停，身后拥住她的男人寂寥无言，有那么片刻，雪莲好似触碰到一股浓郁的悲伤，慢慢停止了挣扎。

    晁渊没有再骗她，一会儿就一会儿，很快他便松手放开了她。

    只是他依旧倚靠在她身后，变出一把梳子为她梳理长发，曲瑶瑶的头发又黑又长，与晁渊的头发交缠在一起难分彼此，让他不由想起民间那句：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哪怕曲瑶瑶如今又变成了雪莲，他们之间没有休书，她依旧算是他的妻子。

    可惜，他们之间横隔了太多恩怨纠缠。

    想着这些，晁渊忽然觉得曲瑶瑶失了一魄也挺好，前两世都是那株花拼了命的追逐拥抱她，这一回她少了一魄便不会受伤，可以换晁渊追逐拥抱她。

    哪怕，他将永远得不到曲瑶瑶的爱。

    “瑶瑶，再嫁我一次好不好？”晁渊想要给她一场真正的大婚。

    雪莲被晁渊梳得昏昏欲睡，迷蒙问着：“嫁？嫁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我相伴，不离不弃的意思。”

    雪莲想也不想便回：“不要。”

    “我不要谁的陪伴，我只想去寒潭做回雪莲花。”

    晁渊动作一停，片刻后把人揽住蹭了蹭她的脸颊，低叹一声：“先睡吧。”

    他们还有好久好久的时间互相陪伴。

    “……”

    雪莲对晁渊的印象好了些，但依旧存着排斥惧怕的心理。

    她不喜欢人身，第二日醒来便回冰池做回了雪莲，晁渊一觉睡醒怀中冰凉，他披衣起身低眸看着冰池中的花，片刻后将它捞起，放入他随意携带的花盆中。

    “你要带我去哪？”雪莲动了动花枝，不情不愿开口。

    晁渊摸了摸它软软凉凉的花瓣，温声道：“今日雪停了，我带你出去走走。”

    “不要。”雪莲排斥的不只是晁渊，还有她曾深爱守护过的世界。

    她明明拒绝了晁渊的请求，可这只讨人厌的大鸟还是抱着她出了门，他又摸了下她的花瓣，微微勾着唇角浅笑，“既然不喜欢看外面，那便只看我。”

    看久了，不定就习惯了，不讨厌了。

    雪莲气闷不再搭理他，用收拢花苞的方式无视抵触，是看也不想看他。

    晁渊照顾了曲瑶瑶太多日，焚渊宫积攒了一堆事务要处理，他抱着花直接去了书房，将她摆在桌案右上角，抬眸就能看到。

    地沭抱着一堆折子进来，视线被挡没看到桌边的花盆，晁渊挥手在她身上罩了层保护罩，后靠倚在椅背上淡声提醒：“别碰到她。”

    地沭当即后退一步，离得雪莲远远的。

    起来，他是陪伴晁渊最久的一名弟子，见证了他不同阶段的喜怒情绪。这一百年来，魔君阴郁暴戾，只有每次从仙墟回来才能温和平静两日，自从将曲瑶瑶重新抢回身边后，脸上才渐渐多了情绪。

    “魔君。”见自家师尊这会儿的心情还算和缓，他汇报道：“有妖魔在万门仙宗寻到了黄瑛的身影，咱们去仙墟抢……”

    接收到晁渊一个抬眸，地沭改口：“接，接瑶夫人回来的那日，黄瑛也去了万门仙宗。”

    “她去那里做什么？”

    地沭摇头，“属下查了几日一直没什么头绪，但一直沉寂的东魔界近日确实活跃了太多，涂陵还在焚渊宫抓到了东魔界的探子。”

    东魔界是黄瑛的地盘。

    一百年前，黄瑛背叛晁渊、悄悄收留了她本该处死的涂寰等妖魔，率领他们退驻魔界东角，自立为王。如今的妖魔界，看似是属于晁渊的，其实还有一部分归黄瑛管，那群妖魔称黄瑛为‘大人’。

    这些年来，晁渊一心扑在曲瑶瑶身上，没什么心情处理别的事情，如今随着曲瑶瑶回来，他失去的野心与杀戾重归，在听到黄瑛这个名字时，冷冷笑了下。

    “当年，她将本尊骗的好狼狈。”

    若不是她，百年前的悲剧也不会上演，他的瑶瑶也不会变为一株雪莲，宁可待在花盆中也不愿多看他。

    有些血账，确实该好好算算了。

    兴许是预料到晁渊的心意，很快涂陵进来报，“魔君，黄瑛领着那群杂.碎向焚渊宫来了。”

    “你们先去拦住。”晁渊微微眯眸，起身将花盆抱入怀中，先将他的花送回了寝宫。

    黄瑛早已不是晁渊记忆中的模样，她的修为来的邪门，一直并未暴.露真实实力。这百年来，她退驻东魔界销声匿迹，随着曲瑶瑶的现身却忽然主动来攻，晁渊并不觉得这两者之间只是巧合。

    “乖乖留在这里，不要出来。”晁渊将雪莲放入冰池中，在寝宫内外布了数层结界。

    雪莲不话，晁渊也不急，只是伸手触了触她的花瓣再一次把话重复，末了加一句：“回答我，好。”

    雪莲不喜欢被人触碰，也怕他拿此威胁一直摸着她不放，于是闷闷回了声；“好吧。”

    可是回答了他又能如何呢？难道回答了声‘好’，她就一定要听他的话吗？

    晁渊似乎忘了，雪莲如今身为神体的修为有多高，并不是他困就能困住的，难得见他离开自己，在晁渊走后，雪莲化成人身从水中出来，只研究了片刻便破了晁渊的结界。

    她不想留在他身边。

    她要离开这里，回到她所舒适喜爱的寒潭。

    作者有话要：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引用唐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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