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芒散后, 盒中躺的是一把长剑。

    长剑上雕刻着凤凰，剑身利薄泛着寒光，与晁渊曾送给她的敛朝一模一样。

    曲瑶瑶忍住心中的震撼, 颤声低问：“它……叫什么名字？”

    晁渊想了想, 道：“就叫敛朝吧。”

    【就叫敛朝吧。】

    梦境中的声音与记忆中的声音重合, 曲瑶瑶逐渐看不清敛朝的模样，哽咽着继续问：“为什么……要叫它敛朝。”

    “我想, 收敛世间最灿烂的光。”

    晁渊看向她，漆黑的眸中清晰映出她的模样，展露出笑颜。这时他的眼睛是亮的，哪怕瞳色不是如朝阳般的赤金, 也依旧璀璨动人, 燃着星星点点的光。

    “你陪着我, 我守着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

    【这才是真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曲瑶瑶以前不知‘敛朝’二字中哪里体现出了你中有我, 我中有你，在这一刻忽然懂了。

    敛莲，朝晁, 莲是他的光, 朝又通朝（cháo）晁；敛莲是光, 朝晁依旧是光, 你中有我, 我中有你，彼此纠缠，无法分开。

    【若你知敛朝是什么, 便知我从未想过害你。】

    ——原来，敛朝是晁渊的翅膀。

    凤凰没了翅膀，便失了性命，晁渊的一对翅膀化为了玉骨扇和敛朝剑，他把敛朝给了她，便是将他最重要的翅膀给了她，将他的一半性命给了她。

    他把自己的命都给她了，又怎么会做出伤害她的事。

    【敛朝极厉，伤人最狠。以后不要用它对着我。】曲瑶瑶不由又想起晁渊对她这句话的神情。

    那时他还是谢青洵，轻飘飘的几字的太没分量，曲瑶瑶也并未读懂他这句话后的深意。

    敛朝哪里是伤人最狠，分明是伤已最狠，她终于知崇安为何要用敛朝来杀谢青洵，杀人诛心，崇安诛的便是他自己的心，

    “真是够了。”曲瑶瑶低喃着，泪花糊满眼眶，一滴滴落在地上。

    让自己的光诛灭自己。

    她想不通，这世间，怎么会有对自己这么狠的人，明明已遍体鳞伤尝过心酸百态，却在伤害自己时毫不留情。

    【我曾……负了一朵花。】

    【她想要的很简单，只想留在我身边，陪着我、守着我，可我那时满心仇恨，任凭她被红莲业火焚烧也没有去拉她的手，害她死在火中，孤零零消散。】

    【我将你害的这么惨，确实没有脸继续纠缠你，所以我拼尽一生心血扭转时空，企图将你救下，阻拦你再次靠近我，要你亲手杀了我。】

    【你肯听我解释吗？】

    【我真的……没想过再害你。】

    先前她听不进的话，如今终于有些信了。可晁渊再次将她献祭是事实，他却坚持没想过害她，曲瑶瑶想，她确实需要听晁渊一个解释了。

    唰——

    在曲瑶瑶曲瑶瑶弯身去拿盒中的敛朝时，敛朝消失了。

    如上次一样，鹓鶵花的梦境容不得晁渊得到半分救赎，又拉他入下一层地狱。

    这一转，便是几百年而过，晁渊从十一二岁的孩子，成长为十五六岁的少年模样。

    凤族喜艳丽漂亮的颜色，于是他由白换上了冷艳的红。他还是没有翅膀，所以他的身体依旧孱弱，但身为金羽神凤，晁渊的血脉天生就凌驾众人之上，所以哪怕没了翅膀，在觉醒凤族血脉后，他修习术法也比普通凤族要快。

    后锦死后，桑迎不再管理族中事务，全权交给族中长老负责。

    晁渊是太子，又极为聪慧有能力，他日渐凌厉果断的作风引起朱雀长老瓮伯的注意，于是负责教导传习他术法，成为了他的师傅。

    瓮伯对他抱有很大的希望，所以在教他术法时尽职尽责，他想要晁渊破开后锦对凤族的封印，想要晁渊登顶古界站在至高，每当这时晁渊都会温顺的‘好’，瓮伯对此很是满意。

    一切看起来都很美好对不对？

    曲瑶瑶也险些被这看似平静的表象给骗了，直到有天瓮伯忽然要闭关。

    凤凰分五族，并非每族都可以涅槃，朱雀是最接近金羽神凤的存在，瓮伯修炼万年，只要这次涅槃成功，就能变成与晁渊血脉相同的金羽神凤，凤族的战力便会更强。

    所有凤族都期待着瓮伯涅槃成功，那一天，晁渊静静站在梧桐树下，也在安静等待。

    有风吹过，树叶簌簌响动，晁渊抬手，接到一片掉落的树叶。

    曲瑶瑶正要靠近，不远处有嘹亮的凤鸣传来，火光冲天下，一朵红莲在火中缓缓绽开——

    瓮伯涅槃成功了。

    晁渊抬起面容。

    在瓮伯自火焰中冲出时，不等受百鸟朝拜，一柄玉骨扇自它身体中穿过，凄惨的凤鸣响彻云霄。

    晁渊，杀了瓮伯。

    隐忍百年，晁渊等的便是这刻。瓮伯还未感受涅槃后的喜悦，他落地化为人身，表情扭曲僵硬，呕着鲜血问他：“为……为什么……”

    晁渊一步步朝他走近，想了想回：“那天，你也在。”

    曲瑶瑶一愣。

    或许瓮伯不懂晁渊话中的意思，但是她懂了。

    那天，便是指的后锦带他从刑房逃出来的那天，后锦掰着他的面容让他好好记住眼前的面容，其中就有瓮伯。这数百年来，晁渊并未遗忘后锦的话，就是因为他什么都记得，所以才会动手杀他。

    他不念及恩师教导之恩？

    可瓮伯只教他如何杀戮，没告诉他不能弑师啊。

    轻挽袖子，晁渊探入伸进瓮伯的身体，挖出了他的心脏。凤族死后皆会化为一物，而金羽神凤死后会化为凤凰血泪，血泪中可以看到原主的生前，一件一件，好的坏的，什么事情都会浮现。

    太子杀了瓮伯长老的事震惊了凤族，哪怕桑迎不想管事，但事关晁渊，他不得不出面。只是还不等他对晁渊做些什么，晁渊抬起染满鲜血的手，将那颗凤凰血泪递到了他面前。

    然后——

    天地失色了。

    曲瑶瑶不知桑迎在凤凰血泪中看到了什么，只知道桑迎接过珠子后，忽然发了疯。他身上燃起火焰，化为金羽神凤想要一头撞出结界，晁渊至始至终都很平静，只抬头问了句：“你要违背阿娘的遗言吗？”

    只一句，便让桑迎停止挣扎。

    昔日的君王，再也不覆往日的尊贵，满身寂寥阴沉。轻轻抬手触摸困了凤族百年的冰晶结界，他低念着：“孤的确不可以。”

    “但是，你可以啊。”

    后锦加诸在桑迎身上那些无法发泄的杀戾限制，他全都转移在了晁渊身上，也真是疯到不管不顾，他才会让一个不足千岁没了翅膀的幼凤强行涅槃。

    那日后，红莲烈火烧了整整八十一日，天空被火光染红，凤凰泣血啼鸣，痛苦到极致。

    桑迎将自己一半修为注入晁渊体内，助他重新生出翅膀，火莲重新绽开那日，一只漂亮的金羽神凤从火光中冲出，它挥动着巨大的翅膀受百鸟朝拜。

    桑迎仰头看着他，冷冰冰命令道：“破开结界。”

    “去杀光龙族，灭了妖魔族。”

    “我要你毁了这天地！”

    之后的梦境完全脱离了曲瑶瑶的可控范围。她看到晁渊杀了龙主，抓了乌绍折磨至死，将龙族一点点杀光。

    遍地尸骸，血腥的梦境变得漫长永无止境，灭完龙族后，晁渊剑指妖魔界，第一个先拿邑薇祭剑。

    邑薇是妖魔族的公主，自后锦死后，她便被桑迎关入荒宫中。如今终于出来，却依旧落得惨死的下场，邑薇死前一直看着晁渊的身后，那里，站了一抹黑色影子。

    “不要停。”桑迎隐在黑暗中。

    他如同操控提线木偶般，一点点控制着晁渊，“去坐上妖魔界至尊，杀光所有人。”

    “当你再次涅槃时，孤要你成魔。”

    晁渊脸颊上的血顺着下巴滴落，一言未发。

    此后，帝凤太子的名号逐渐在古神界响亮，成了人人谈之色变的魔神。这一战了便是上千年，六界混战，天地崩裂，期间无数的神族陨落。

    这些同古卷上记载的相差不大，而曲瑶瑶亲眼看过才知，真相全都隐藏在这些文字之下。晁渊的确灭了龙族，的确踏平了妖魔界，但真正引起六界混战想要生灵涂炭的人，是桑迎。

    而晁渊也并非自愿成魔，全是受了桑迎的控制。

    金羽神凤每万年会经历一次涅槃，涅槃时可选择成神或是堕魔，在涅槃前后，是金羽神凤最为虚弱的时候，晁渊早已厌倦了杀伐，于是选择沉睡休养，就是在这期间，桑迎顶着他的名号几乎毁了六界，等他一觉醒来，众神都要联合诛杀他。

    这些对晁渊来讲，都无所谓。

    “就只剩他了。”醒来后，晁渊拿出玉骨扇，抬步回陵泽仙境。

    当年后锦要他杀的人，他都已经一一杀光，如今唯一还活着的，就只剩桑迎。

    众神围攻在即，晁渊不知自己能不能活下来，所以必须赶在这之前杀了桑迎。可当他回到凤族，看到的却是漫天大火，满地哭嚎，无数的鹓鶵花在火中盛开，鸑鷟珠滚落在地，一片片的朱雀羽从空中落下。

    “殿下救我……”

    “殿下，救救我娘亲和……”

    都死了，凤族被那些神族提前围杀了。

    晁渊走过五族，最终停在了朱雀的领地。在那里，有只凤凰奄奄一息倒在地上，他试图抓住晁渊的衣摆，却在晁渊蹲身对他伸出手时，化为一片赤红的朱雀羽。

    “大家快来，这里还有凤族！”

    “杀光他们，这些至宝就是我们的了。”

    一群带着面具的人闯入这里，在晁渊转身看向他们时，他们连忙后退。紧接着，他们开始四处逃窜，曲瑶瑶听到他们大喊：“帝凤太子灭了凤族！”

    “凤族被帝凤杀光了！”

    原来，这才是真相。

    天地崩塌了，六界生灵涂炭死伤惨重，众神全将怒意聚集在晁渊身上。

    晁渊只是为自己复了仇，却替桑迎和那群卑劣的人神背了满身骂名，后来他们联合围攻，既然杀不死他，便将他永困昆仑神山。

    他消失了，这些罪孽与真相便可以全部掩盖。

    近万年的硝烟战乱随着晁渊被封印得已停歇，后世神对魔神如是列举罪状：

    【魔神晁渊为上古金凤神身，金羽神凤每万年涅槃，而魔神千年涅槃成魔，灭龙族，杀尽同族凤凰血脉，踏平妖魔界登上至尊，屠，万千神灵。

    水天相融，天地崩塌失色，战火无尽，被永世封印在昆仑神山，由五方上古神明化为昆仑石镇压。为泯神战纪。】

    一个个上古神陨落，曲瑶瑶看到晁渊从高空坠落，背后是冰天雪地的昆仑天池。

    只是，他究竟做错什么了呢？

    晁渊仰头看着暗红的天色，一片片凌厉的冰雪刮在他身上，沉重的锁链缠绕住他拼命的往下拉。

    永世是个太过漫长的词，长到他失了希望，等的厌恶。

    又要，被关在冰冷无光的地方了啊。

    晁渊闭上眼睛想，他的手臂逐渐垂落。

    忽然，有什么东西重重撞在了他身上，他睁开眼睛，看到一名白衣姑娘从高空跌落扑到他身上，她抓住他的手，唇瓣张张合合，只同他了一句话。

    她——

    “别怕，我来陪着你。”

    无论是生是死，无关梦境现实，这一次，她陪他一起守在黑暗中。

    啪。

    天空出现鹓鶵花的虚影，曲瑶瑶闭上眼睛，感受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僵硬，她埋首在晁渊的怀中低低道：“你还欠我一个解释。”

    若他们还能活着出去。

    她一定要听晁渊好好解释。

    作者有话要：　　可算出梦境了，难为的我够呛前Q3Q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天使：44744888 39瓶；Me丶薄荷、哼哼哈嘿 10瓶；浅语 9瓶；梨子. 6瓶；41769260、瑛 5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