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探听。
到最后, 赵曳雪还是挑了一件大氅,毕竟昭国实在太冷了,她没必要苛待自己。
大氅是深青色的质地, 内衬是绒绒的裘毛,玉茗替她仔细披上, 拉了拉宽大的袖子,抱怨道:“昭太子殿下也真是, 为何非要让您穿他的大氅呢?就不能做个斗篷么?”
赵曳雪轻咳一声,也不知如何接话,遂沉默不语, 那几个太子府的婢女都悄悄地量她, 其中一个问道:“姑娘可还满意?”
赵曳雪点点头:“有劳你们。”
那婢女忙道:“姑娘客气了, 本是分内之事。”
她又叫了另一个婢女上前来, 向赵曳雪道:“这是燕儿, 祈总管派她来服侍您,姑娘若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她。”
那燕儿模样生得清秀, 年纪看着与玉茗差不多, 个子却高她半个头,过来福了福身:“奴婢见过姑娘。”
赵曳雪还没话,她便自己直起身来, 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好奇和量,玉茗皱起眉头, 欲言又止。
等人都退下后,她才对赵曳雪声抱怨道:“主子,她们好没规矩,怎么能那样冒犯您?”
赵曳雪想了想, 道:“或许昭国人都不那么重规矩。”
玉茗一边替她梳理鬓发,一边咕哝着道:“您呀,就是心肠软,太好话了。”
赵曳雪失笑,她转念一想,又道:“不过倘若主子心肠不软,奴婢也就没法站在这里了,来去,还是要谢谢主子的恩典。”
她的手指灵巧一绕,口中道:“希望这府里的下人也要知道感恩才是。”
玉茗是心底里觉得,她家主子是世上最好的人,值得所有人对她恭敬礼待。
梳妆罢了,那个叫燕儿的婢女送了早膳来,是一个不大的三层食盒,玉茗开来,顿时大失所望,是一碟千层馒头,她开第二层,薏仁米粥,想着最下面的应该会好一些,玉茗揭开盖子,是一碟雪花糕,还有一碗芋粉团。
除开那一碗粥,其他全是面食,看起来寡淡无味,别赵曳雪,便是玉茗看了都觉得没什么食欲,无他,从他们跟随大军离开雍州的那一天开始,每天吃的都是各式各样的面点,无一例外。
如今到了昭国,竟然还是吃这些,玉茗有些心疼,忍不住对赵曳雪道:“主子,不如让她们换几样吧?”
燕儿朝这边望了一眼,没话,只是撇了撇嘴,赵曳雪端起那碗米粥,道:“罢了,换来换去的倒还麻烦。”
用过早膳,因着没什么事情,赵曳雪便教玉茗昭国话,都是一些常用的词儿,并不难学,玉茗平日里虽然莽撞毛躁,但是脑子却很聪明,很快就摸到了窍门,并试图和那个叫燕儿的婢女对话:“你吃过饭了吗?”
她笨拙地措词,毕竟初学,发声有些古怪,燕儿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像是没听懂,把头又转向另一边,玉茗有些尴尬,脸色涨得通红,看向赵曳雪:“主子,奴婢是不是错了……”
赵曳雪眉头轻蹙了一下,玉茗虽然得不好,但是昭国人绝对能听得懂,她略一思索,安抚道:“你刚刚没错,兴许是她没有听清楚,慢慢来,不要操之过急。”
玉茗点头,又好奇地问道:“主子,那您以前是怎么学的昭国话?”
赵曳雪正欲回答,忽然发觉那个燕儿又转过头来,盯着她们瞧,她心里闪过几分怪异,答道:“那时也是别人教我的。”
“谁?”玉茗追问着,想了想,又道:“是不是昭太子殿下?”
赵曳雪轻轻点头,眼角余光特意看了那燕儿一眼,她眉头微挑,面上浮现些许惊诧之色,紧接着又变作思索。
赵曳雪忽然对她道:“燕儿,可否替我沏一壶茶来?”
那燕儿听了,应答一声,退出了屋子,门才刚刚合上,玉茗就要话,赵曳雪却比了一个手势,示意她噤声:“嘘——”
玉茗连忙闭嘴,眨了眨眼,那神态像是在问:怎么了?
赵曳雪微微摇首,凝神细听,过了一会儿,才听见门口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人走了。
赵曳雪这才对玉茗解释道:“那个燕儿,或许听得懂梁语。”
玉茗奇怪地道:“那她为什么不直接和咱们梁语,反而要昭国话?”
赵曳雪淡淡地道:“她大约是想探听些什么消息吧。”
玉茗吃惊道:“咱们有什么消息可探听的?”
赵曳雪笑了,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道:“一国储君出征归来,身边还多了两个不明来历的梁国女人,这对许多人来,已经算是值得探的事情了。”
玉茗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有些紧张地道:“主子,那个燕儿,是不是昭太子殿下派来监视咱们的?”
赵曳雪摇摇头,道:“不是北湛指使的,这里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你我的底细了,极有可能是其他人。”
玉茗仍旧不放心,道:“这里也太危险了,主子,不如我们走吧?”
“走?”赵曳雪失笑,道:“我们人生地不熟,能走到哪里去呢?”
“也是,”玉茗犯起愁来,这昭国这样冷,她们主仆身无长物,也没有银两傍身,确实无处可去,真离了太子府,恐怕要不了多久,她们就得冻死在街头了。
赵曳雪见她苦着一张脸,闷闷不乐,不禁有些后悔把这些告诉了她,安抚道:“无妨,既来之则安之,不定也是我们多疑了。”
玉茗点点头,却听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是燕儿回来了,她端着一个朱漆雕花的托盘,上面放着一壶沏好的茶,道:“姑娘慢用。”
玉茗有些紧张地上前一步,从她手里接过托盘,刻意把她与赵曳雪隔开了,口中道:“还是我来吧?”
燕儿乐得轻松,收回手在一边站着,玉茗给赵曳雪倒了茶,忽然道:“主子,我有一件事想与你……”
她一边着,一边偷偷用眼角余光去瞟那燕儿,果不其然,她略微转过头来,面上露出几分探究之色。
她果然听得懂!
玉茗只觉得脊背发麻,手一抖,不心翻了茶水。
“心!”
赵曳雪眼疾手快地推开了她的手,茶盏倾覆,跌了个粉碎,滚烫的水洒在了她的手背上,霎时间就红了一大片,玉茗吓得魂飞天外:“主子!您没事吧?!”
被茶水烫过的地方火烧火燎,赵曳雪嘶地倒抽一口冷气,玉茗瞬间红了眼眶:“都是奴婢不好,您疼不疼啊?奴婢真是笨死了!”
她捧着赵曳雪的手,呼呼吹气,又急忙看向那燕儿,道:“有没有治烫伤的药?”
燕儿莫名地看着她,一脸茫然,表示听不懂她在什么,玉茗看她那副装模作样的嘴脸,顿时气不一处来,正欲骂人,赵曳雪伸手制止了她,道:“你去外面弄一些干净的冰雪来。”
玉茗连忙听话地去了,赵曳雪这才转头,看向那个婢女,唤道:“燕儿姑娘。”
这次她用的是大昭话,那燕儿即便再不情愿,也只能答应道:“奴婢在。”
赵曳雪十分礼貌地道:“能否请你去找一些治烫伤的药来?”
燕儿伸着头看了看她的手,道:“用冰雪敷一敷便好了,奴婢们做活儿时常被烫伤,不是什么要紧事。”
言下之意,是她题大做了,赵曳雪也不恼,道:“那就麻烦你去弄些冰雪来了。”
燕儿脱口便道:“你那个丫环不是已经去了吗?”
赵曳雪抬起眸望着她,幽幽道:“看来燕儿姑娘精通梁语。”
燕儿面上的表情顿时骤变,换作了慌张:“奴婢、奴婢不是……”
她张口结舌,不出辩解的话来,气氛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之中,赵曳雪淡声道:“我那丫头笨手笨脚,也不知几时才回来,还请燕儿姑娘跑一趟吧?”
燕儿神色几变,最后还是含糊应下,匆匆地走了。
她才刚刚离开,玉茗就从门外进来,疑惑道:“主子,奴婢刚刚碰到那个燕儿,急急忙忙的,她去哪儿了?”
“不知道,”赵曳雪用左手慢慢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道:“但是恐怕今天她都不会回来了。”
……
果然如赵曳雪所,直到傍晚时分,那个燕儿都不曾回来,也没有人再来这个院子,赵曳雪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甚至心情颇好地带着玉茗出去溜达。
太子府很大,雕栏玉砌,层台累榭,园林造景颇为大气,与梁国的玲珑精致完全不同,因着昨夜下过雪,花木上都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冰雪,如琉璃一般,折射出清透的光。
赵曳雪在路上遇到了不少太子府的下人,但她们都是远远望着,不靠过来,只时不时朝这边张望,然后低声交谈。
玉茗十分不快,低声叨咕着这太子府的下人都没规矩,不知礼数,她为主子抱不平:“她们怎么能这样量您呢?”
赵曳雪却泰然自若,道:“如今我并没有什么好身份,又是梁国人,她们会如此反应,是理所当然的。”
玉茗仍旧不满,道:“那您是昭太子殿下的……的客人!”
赵曳雪扑哧笑了,道:“是客人吗?”
玉茗道:“当然了。”
赵曳雪停下步子,望着她,道:“可是昭国人不觉得,她们觉得,我是俘虏。”
玉茗张了张嘴,怔怔地望着她,正在这时,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道的尽头,身姿挺拔矫健,气质尊贵,她连忙拉了拉赵曳雪,道:“主子,是昭太子殿下。”
赵曳雪看过去,果然是北湛,他今日穿了一件深色的公服,颇为正式,像是才从宫里回来,他正朝这个方向走来,忽然间,有一道娇的身影从花木后钻出来,扑过去抱住了他。
那是一个衣着华丽的少女,北湛停下了脚步,低头看向她,与她了几句话,少女笑了起来,声若银铃,清脆悦耳。
玉茗愣怔:“主子,那是……”
赵曳雪轻声道:“我们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