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班锁(5)
陆寒之猛然出手牢牢握住女生身后那只手,冰冷的视线宛若刀尖深深刺入对方猝不及防的脸上。
邋遢肥胖的中年人的眼中在一瞬间闪过窘迫、惊恐、慌张还有几丝微妙无比、破罐子破摔的疯狂绝望,就在身体暴动的下一秒,陆寒之又静静将手放开。
女同学仿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很快闪到陆寒之的身后,揪住他西装的一角,颤抖着身体,眼中充斥恐惧与厌恶。
中年人见陆寒之放开手,以为他胆怯了,当即灰溜溜地混入人群想跑。
陆寒之目光淡淡地移回他的后背,迈开步伐慢吞吞地跟在后面,等男人跑出人群,走到马路边红绿灯那儿时,突然加快脚步,随后凛空腾身而起,狠狠一脚踢上那人的后腰。
“哎哟——”男人发出杀猪一般的惨叫声,捂着腰五官扭曲地栽倒在地,一边疼得浑身抽搐,一边不要脸地放开嗓门大声喊人,“不得了嘞!T大学生人了!我这腰都被敲断了哟,疼死我啦——”
那声音震耳欲聋,尾音高高上扬,尖锐难听,周遭好多人的视线都集中过来,加上陆寒之外貌出众,渐渐有人停下脚步看热闹。
陆寒之没搭理他,掏手机给附近派出所电话,等他们三分钟内来人,平静却极富压迫感的视线扫视周围一圈,一时竟没人敢上前。
A市派出所效率确实高,出警速度快,没等多久前面就来了民警疏散人群。
这边处理完以后,陆寒之又看了眼腕表,耽误了将近十五分钟,好在前面不远就是博览大厦,便把那根带有荧光标记的孔明锁木块提前从西装裤的外口袋拿出来。
“先、先生,请问您是要去鲁班锁展览会吗?”
身后一位极细的女音传来,陆寒之转过身,见之前那位被骚扰的女同学竟然还等在他的身后。
这女生确实漂亮,长发乌黑,眉眼精致,娇嫩的皮肤在太阳光下白得发亮,身形纤细,下巴尖尖,穿着极素的雪纺白纱长裙,却亮眼得仿佛周围一片阳光都被吸了去。
陆寒之量一眼,猜到对方也许是看见自己手上的鲁班锁零件才猜到,便点头问道:“你是?”
她的表情显得有些犹豫,而后脸颊微红,向陆寒之介绍:“我是展览会的工作人员,现在进场时间已经截止,您这样没法进去,我带您吧。”
“好,谢谢。”
“不用不用,”她连忙摆手,“是该我谢谢你才对。”
“我叫宣雨洁,先生贵姓?”
“免贵姓陆。”
“陆先生第一次来展览会?”
陆寒之点头。
“咱们这可是第三次办啦,以前鲁班锁在学校很冷门,但我们社长人特别厉害,只用了两年就把名声出去了,学校也挺支持的,毕竟这算中华文化传统……”
一路过来,宣雨洁的话比陆寒之想象中要多,陆寒之倒也并没有不耐烦。
比较奇怪的,他能看出宣雨洁的情绪正处于极为兴奋和紧张的状态,至于为什么会这样,他有点想不明白,就算自己在她陷入困境时拉了一把,反应也未免过大。
陆寒之很安静且耐心地听着,偶尔提一两个问题,电梯上升到十楼,宣雨洁突然意识到什么,脸上温度渐升,不太好意思道:“那个……我是不是话有点太多啦?”
陆寒之没话,但也没否认。
“我平时不是这样的,”宣雨洁急忙解释,脸稍微比之前白了些,“因为陆先生很像我一位旧友,所以今天激动了些……”
陆寒之点头:“嗯,没事。”
“雨洁?”刚出电梯门,边上就传来一个女声,陆寒之抬眼望去,对方也是位漂亮女性,长发烫出大卷,浓妆,红唇鲜艳,“哟,这位以前可没见过。”
宣雨洁露出笑容:“赵蕾?你出去玩吗?”
“是啊,”赵蕾将长发拨到另外一边,笑眯眯道,“昨儿不是跟你过了么?”
宣雨洁背脊不易察觉地微微一僵,笑容也变得不自在起来:“嗯……好吧,拜拜。”
“拜拜。”
陆寒之的视线在赵蕾身上短暂停留,不久便听宣雨洁又:“刚刚那个是我室友,漂亮吧?我们学校好多男生追呢,每天都有约会,忙得脚不沾地的,哈哈。”
活动场大门已经关上了,门口守着两位安保人员,宣雨洁带着陆寒之绕过大门,到旁侧上锁的铁门那儿,从挎包找出钥匙开,里面传来不少人零零碎碎的声音。
“雨洁可算来了!”一个短头发女生见门被开,急忙叫道,“雨洁!你干嘛呢?这么晚才过来?”
陆寒之进去后,里面的人发出此起彼伏的起哄声:“哎哎哎这位不会是未来姐夫吧!”
“不是!”宣雨洁脸一红,手忙脚乱地阻止他们,“路上遇见的,你们别乱!”
陆寒之视线一转,嘴角悄然微扬。
他不讨厌年轻人之间有些幼稚的闹,都正是青春洋溢的花季,许多情感也正萌芽在细碎丰富的生活中。
翌日。
还是酆州市公安分局。
安静又忙碌的办公室,电脑屏幕里映出一张刀锋般锐利深刻的面孔,被摸得无比油腻的鼠标旁边放着一盒吃了一半的经典红烧牛肉味方便面。
徐景酲摩挲一阵线条轮廓俊朗的下巴,剑眉拧成十字结,对着首页新闻若有所思。
凌霄瞥了他一眼,几分钟后发出忍俊不禁的声音:“徐队别装了,黄姐刚她到门口。”
紧张的办公气氛骤然松散,此起彼伏的嬉笑传来。
徐景酲把凌霄搭在他后脖颈上的手臂甩开,放下跷起的二郎腿,硬底皮靴往地板上一踏,磨出一道响亮的声音:“操,看什么看,人黄大姐早转移目标了……”
话音未落,一道更加响亮的女声从门口炸开:“徐队在么!我给他煲了点儿鸡汤过来!”
徐景酲这懒腰伸的,差点把腰闪了。
玻璃门“吱呀”一声,一位长风衣过膝靴的高个子气质女神在万众瞩目中踏入办公室,后面跟了几声清脆的奶叫:“汪汪!”
康成运心都化了:“哎哟哟,瞧这尾巴,这不是咱酲酲二号么?”
康成运口中的酲酲二号是条德国黑背,姓橙名汁,军用犬种,毛亮齿尖,双目炯炯。
平民老百姓不给养,还是黄大姐托朋友从国外带来的,第一次进警局就获得全局除徐景酲外所有人的欢心。
此犬类血统高贵,性子傲,不轻易搭理人,逗得厉害了还咬你,对环境敏感,爆发力强,橙汁现在只有五个月大,等成年后再找人稍微训一训,就是一位标准的动物保镖。
黑背两只大耳朵高高竖起,毛茸茸的尾巴一个劲儿晃悠,一边“汪”一边绕着地板转圈。
叫它酲酲二号,是因为这狗神似徐景酲,无论是性格还是神态,都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徐景酲虽然嘴上死不承认,但其实心里也觉得怪邪门的,所以才不待见它。
“你把狗带过来干什么?”徐景酲斜睨一眼地上的橙汁,一人一狗对视,活像失散多年的父子相见。
“我儿子非要跟过来。”黄语橙把保温桶往徐景酲桌上一放,笑道,“尝尝嘛。”
徐景酲指指那桶泡面:“我这儿才刚吃完。”
“这不是只吃了一半么?”黄语橙柔柔一笑,“我知道你饭量大,这么点吃不饱。”
盛情难却,加上黄局下的死令,徐景酲只能开保温桶。
鸡肉炖得烂熟,汤汁浓郁,开盖就满屋飘香,让连续吃了一周泡面的刑警大队成员眼睛都红了,但徐景酲还是直截了当:“以后就不用送了,耽误你时间。”
徐景酲的意思是,姑娘,放弃吧,没戏。
黄语橙也不是一般人,心理素质极为强悍,深知之前好几位同胞加上A市总局警花都没能扛得下来自觉败退,但只有她穷追不舍,才爬到今天这个不会被徐景酲骂人的地位。
看着心上人拿筷子在保温桶里挑挑拣拣,黄语橙找了张塑料板凳坐在一边儿,满脸红晕地量着他那两道英气逼人的浓眉,硬朗而线条坚硬的薄唇,宽阔厚实的肩膀……
“对了,”黄语橙突然想起来,,“这附近开了家新的川菜店,我听闺蜜味道特正,我知道明儿开始你们要放三天公休假,位置我已经订好了,你等我电话就成!”
徐景酲被汤狠狠一呛。
“干嘛安排这么早?不准过会儿有案子……”
“是啊是啊,”康成运幸灾乐祸,“可能下一秒就来电话了哈哈哈哈……”
康成运的奸笑在中央办公桌座机救命铃及时响起时戛然而止,惴惴不安地接过来,几分钟后表情惊悚,在大伙紧张的视线下挂断,拖着怨气满满的调子吼徐景酲:“别聊了!长江大桥海岸五星酒店有人报警!三天假又他妈黄了!”
“哎哟你看这话的!”徐景酲连忙把筷子一甩,迫不及待地陇上袖子,对着康成运边夸边骂,“谢谢咱康副支队,忒给力了!”
“啊?”黄语橙漂亮的五官都给拧到一块儿,“又有案子?你们也太忙了。”
徐景酲:“为人民服务,是咱人民警察应该做的!”
黄语橙撅了撅涂着粉色唇彩的靓唇,突然乐道:“诶,我朋友昨儿约我今晚碰面的地方也在长江大桥,那边有个商圈,你们捎我一段儿!”
徐景酲:“…………”
酆州刑警大队赶到长江大桥的时候,陆寒之和胡玲也正好从地铁站出来,快步向会面的地方走去。
天色昏暗,沿街的路灯还未亮起,不远处的城市灯光已然闪烁成一片,一盏一盏在滚滚奔腾的长江之上缀成流畅的繁华夜城。
徐景酲将目光从手机屏幕上移开,投向不远处姗姗来迟的陆大队长与胡副支队身上。
陆寒之白天在展览会上呆得久,那里灯光亮,现在突然转换场地,视力一时间还未适应,看徐景酲他们都是大块大块的光斑。
“哎!我儿子呢??”黄语橙下车后,没抓稳牵引绳,怀里的橙汁往前面一挣,转眼就不见了,急得嗓子直冒烟。
“啥?橙汁儿丢了么?”
“靠靠靠!赶紧找啊!这地儿这么乱!别给抓狗的逮着!”
陆寒之没走几步,脚下好像踹到一个软乎乎的玩意儿,低头一看,只瞧见黑影在他腿间窜来窜去。
察觉到可能是某种动物,为了避免踩到它,陆寒之只能停下脚步。
刚停下来,那东西便一脑门撞上陆寒之腿,碰瓷似的抱着他的腿。
“哎呀,好可爱的黑狗!”胡玲借着手机灯光看清楚了,当即被萌得眼冒桃心。
陆寒之弯腰把橙汁拎起来,裹进怀里,大步往前走去,黑犬爪子扒着陆寒之肩膀,一双圆溜溜的大黑眼珠子瞅着陆寒之的侧脸,机灵地咕噜噜转,不知道在想啥。
陆寒之一路走到黄语橙跟前,半张脸都要被橙汁舔湿了。
“哎哟橙汁诶你吓死你妈了……”黄语橙松了一大口气,连忙把橙汁逮过来向陆寒之道歉,“天啊真不好意思,我这边有湿巾纸,您等会儿我帮您找找。”
陆寒之:“不用这么麻烦,我去里面洗一下就好。”
徐景酲没等他们,臭着脸带着大伙赶往案发现场。
路上康成运跟身边的法医苏杰明悄悄讨论:“嘿,你这事儿怪不怪,咱徐队特不待见那陆先生吧,可酲酲二号怎么瞧着那么黏他呢?诶哟那亲密劲儿的,可嫉妒死我了。”
苏杰明满头黑线:“瞧你的,橙汁儿又不是真的徐队,这哪能扯上关系啊!”
“开玩笑么。”
十楼混乱无比,好大一伙人围着出命案的房间指指点点,酒店老板和服务员脸色苍白,徐景酲强行掀开人堆,把证件“刷”地甩到吃瓜群众眼前:“警察,都让开!别破坏现场!”
套上鞋套,再利落地“啪”一声戴上一次性手套,徐景酲快速跨进血迹斑斑的酒店房间。
扑面而来一股强烈的尸臭,血水一滩滩挤在床脚,徐景酲招手挥开几只苍蝇,拧起眉毛向中央看去。
陆寒之进门的时候周围白花花的一片闪光灯,几位痕检员见陆寒之过来了,主动让开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