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朝天辫

A+A-

    两个人对坐着,中间隔了一个棋盘,距离真可谓是前所未有地近了。近了,奈良鹿丸就忍不住要心神摇曳,神魂不守。

    不过奈良鹿丸很有自制力,不多时便强硬地逼迫自己把目光放在棋盘上,专注地想着棋路,全神贯注,假装对面的人不是樱井玉子。

    只要对面的人不是樱井玉子就好了,其他的谁都可以。

    对待这一次的对弈,奈良鹿丸放在棋艺上的心思可谓是非常之少。这也怪不得他,和一个行外人下棋本就没什么意思,他连脑筋都不用动,光凭经验就可以把樱井玉子败。

    现在,摆着棋子的时候,奈良鹿丸还有闲心给自己找台阶下,自我安慰道不是他太没定力或者没见过世面,实在是樱井玉子的美太过逆天,叫人看了一眼还想再看一眼,又看一眼,怎么看也看不够,恨不能直接揣怀里时时看着才甘心。

    樱井玉子的美是极具存在感和侵略性的,那不是一种润物细无声的美,是岩浆过境飓风来袭,嚣张又霸道,汹涌的潮水一波一波争先恐后地涌上来,连虚妄的灵魂都被这美给浸透了。

    无论樱井玉子做什么动作什么话,那美都像是从地下涌出的泉水一般源源不绝,笑出来的意味都是美的,略略一抬手,搅动的空气也是美的。

    美到这种地步,真可谓是美不胜收,连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蛮横得不讲道理,不讲科学,只好把这人成是非人的存在,然后由着自己的喜好去添加一些道德色彩,无论是神女下凡还是妖孽出世,总归是不属于人类的东西。

    开局没多久,奈良鹿丸就忍不住疑心是不是自己的思考声太过喧嚣了,怎地脑子外面这么安静,除了棋子敲击棋盘的声音外再无其他。

    转而奈良鹿丸就反应了过来,是樱井玉子很安静的缘故,安静得好像他对面坐着的是一个人偶,一朵云彩。

    奈良鹿丸的视线从棋盘上掠过,微微上移,樱井玉子左手持着一把折扇,右手捏着一块棋子。那手也是精雕细琢出来的,是一种精雕细琢后又浑然天成的感觉,随便拿着什么东西就是一种艺术。

    美在樱井玉子这里是俯仰可拾数之不尽的,所以樱井玉子也不很珍惜自己的美,随随便便地就摆出来给人看,也不管他人为此如何的魂牵梦萦心神皆荡。

    这么一个美人,想要祸国殃民再简单不过,连依邪那美想要人死都要比她艰难些,她却只要在那里略站一站,然后叫人去死就好了。

    樱井玉子的生活可谓是高枕无忧,就看那源源不绝的从国都向这里驶来的车队,被最富饶的国家的大名用尽力气地宠爱溺爱,连想在夏季看一树樱花绽放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她有什么得不到的?

    这个世界上有谁能够拒绝樱井玉子的要求?

    但是奈良鹿丸偏不让着她。

    他知道樱井玉子这样的女孩子是受不了失败的滋味的。所有人都宠着樱井玉子,包括世界上最有权势的人。

    如果她发现自己的要求被拒绝了,她就会惊讶、难受,无法接受这一事实。那么对于拒绝她的男人,她自然也会正视了。

    盘算着还有两步就可以将军了,奈良鹿丸装作闲谈的样子,眼睛盯着棋盘,懒洋洋地问:“对了,玉子姐,我有件事很想知道,如果不方便或者不想的话不也可以。”

    这是冒着风险的,而且对于他而言可谓是最大的风险了。但即使冒着被樱井玉子讨厌的风险,奈良鹿丸还是要问,因为刚才樱井玉子的话真地吓到他了,他做不到若无其事。

    “请问。”

    下了一步“必至”,奈良鹿丸迷之不敢去看樱井玉子的神情,也不知道是因为自己想要问出的话还是因为自己确实有些欺负人,用长处去碾压别人的短处。

    “有传闻,玉子姐想要挑起风之国和火之国这两个同盟国之间的战争,玉子姐知道这传闻是怎么流传成这个样子的吗?”

    话到末尾,奈良鹿丸还是忍不住给了樱井玉子解释的余地,只是樱井玉子不肯领情。

    “这实在太奇怪了,我都不知道有这种法,奈良君是从哪里听到的?”

    哎?

    奈良鹿丸惊讶地抬头,差点就要脱口而出一句“是个人就知道了你这个主角居然会不知道”。

    骗人的吧?

    也太假……

    奈良鹿丸呼吸一窒,眼中倒映的是樱井玉子疑惑不解的模样。是纯粹的疑惑,不掺杂任何其他的情绪,再真实不过。

    奈良鹿丸喉结轻滚,倏忽回过神,急忙移开视线,目光闪躲地落在樱井玉子身侧的草地上,语调不似方才那么从容,颇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

    “啊……就是……也就是这不是真的吗?”

    “不是啊。”

    樱井玉子答得毫不犹豫,这干脆利落的态度险些叫奈良鹿丸怀疑起自己的判断,暗道难道之前樱井玉子不过是一时好奇,所以才会问起火影人选的事?

    然而樱井玉子的话还没有完。

    樱井玉子拿着玉将轻轻抵着下巴,脑袋微微歪向右边,似是想要直视奈良鹿丸的眼睛。眼中的光芒渐渐亮了起,日光从花团间一块一块一丝一丝地落下来,光影将樱井玉子的双眸分割成两个完全不一样的存在,一边燃烧着阴暗的干瘪的彼岸花,血疤结痂;一边盛满了液态的红宝石,熠熠生辉。

    “我只是想要大泉大人的头颅而已,如果羽麻大人可以在不发动战争的情况下为我取来大泉大人的头颅的话我也无所谓,办得到的吧,毕竟羽麻大人手中的兵器很锋利呀。”

    想要风之国大名的头颅?

    奈良鹿丸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比起樱井玉子是纯粹闲得发慌想要挑起战争,奈良鹿丸显然更能接受樱井玉子的“灾祸”属性是有指向性的,哪怕指向的是一个国家的大名。

    笼罩在心底的寒意稍稍散去了些许,连血液都回暖了,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闲适悠然。

    奈良鹿丸此时倒有心情想,其实樱井玉子要是不这么美,最好普普通通,泯然众人,那么他不会这么紧张无措,追求的过程也能更游刃有余一点,那么成功的可能性也会更高。

    虽然曾经那个近乎“废柴宣言”的梦想在遇到樱井玉子之后被粉碎了个彻底,但是平心而论,除去“不美也不丑”这个标准的话,樱井玉子实在是太对他的口味了。

    奈良鹿丸真没有带滤镜,也不是凭着自己的幻想下的结论。

    樱井玉子在他看来是能够一眼望到底的,干净清澈,纤尘不染,好像这红尘万丈俗世烟火都跟她没关系,他恰好是个怕麻烦的性子,不爱招惹事,两个人悠悠然地“超然物外”着,真是优雅又美丽的生活。

    樱井玉子性子安静,他恰好也不喜欢聒噪的人,两人在一处,各自享受着静谧的时光,真是太美好不过。

    樱井玉子脾气也随和,虽然有些时候想法有些奇怪,但观念这种东西是可以改变的,本性却是改不了的,恰好他也不是个爱钻牛角尖的性子,两个人在一起就算有些摩擦也不会闹僵了,些道理,或许都不用他伏低做便能和解,真是完美。

    ……

    想着想着,奈良鹿丸一会儿心里泛着甜一会儿心里泛着酸,渐渐地便有些悲戚,力道不重,就是一道道浅浅的划痕,划在隐秘的角落,极难寻见,偏又散发着细微的痛楚,仿佛是某种预兆。

    “奈良君不问我为什么想要大泉大人的头颅吗?为什么不问呢?难道奈良君不想知道吗?”

    又来了。

    三连问。

    奈良鹿丸表示自己对于这种连续的问题真地很苦手。

    “我想知道。不过我在犹豫,这是玉子姐的私事,贸贸然问出来实在失礼。那么玉子姐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你想要风之国大名的头颅吗?是讨厌他吗?”

    看吧……就他不擅长了……

    “不是哦。”

    樱井玉子微微扬起唇角,如果已经故去的羽麻今仁在现场的话,定会惊讶于此时樱井玉子的神态和当初她见到自己,她是战争时候的神态一模一样,连唇角的弧度都丝毫不差。

    樱井玉子的声音是娇花一般的惹人怜爱,此刻更是带了一种蛊惑的意味,那种不经意间泄露的风情最是诱人,半遮半掩的,海妖吟唱也不过如此。

    “只是想要而已。”

    奈良鹿丸浑身一震。

    樱井玉子注意到奈良鹿丸的震惊,眼底的愉悦都快凝成实质了,心道这个人果然很好玩,比羽麻信还好玩。

    更想恶作剧了呢。

    “奈良君觉得不可以吗?我想要大泉大人的头颅,所以羽麻大人就为我取来。这样不可以吗?”

    樱井玉子是笑着的,笑得有些狡黠,单把这神情拎出来的话,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天真烂漫。但是放在樱井玉子的面庞上,再加上她的话,这种无论如何都无法理解无法兼容的诡异叫奈良鹿丸最有用的法宝——脑子,黏成了一锅浆糊。

    思考已经是没有用的了,在樱井玉子面前,只要点头就可以了。

    樱井玉子想要的话,无论是什么都可以。

    叫|春天的花开在冬天也可以,叫日月同辉也可以,叫满天星辰妆点她的眼眸也可以。

    叫三途川现于此世也可以,叫阴界之门大开也可以,叫这世界血流成河也可以。

    无论是什么都可以。

    奈良鹿丸意识到了樱井玉子最可怕的地方。

    他意识到这一点只花了很少的时间,可以是值得庆幸的,但是意识到这一点其实没有任何改变,所以庆幸也不必了,省了那番功夫,还不如认真想想该怎么办呢。

    “嗯?奈良君是不想回答吗?”樱井玉子眉梢微挑,即使是责问的语气,在她来也是轻快的,轻灵得像是在林间跳跃的鹿。

    “不是……我……我是……的确……没什么不可以。”

    这个世界对于樱井玉子而言,是没有规则的,任何意义上的规则。

    这就是樱井玉子最可怕的地方。

    得到肯定的樱井玉子笑了一声,不再纠结这个话题,低头看着棋局,不多会儿,她掩唇轻呼,语气中有些懊恼,“啊……就要被将军了呢……呐~奈良君,”樱井玉子看向奈良鹿丸,笑得狡黠又笃定,声音直传到心底,成为那棵名为“樱井玉子”的幼苗最好的养料,“你会让我赢的,对吧?这是我第一次下将棋,我想赢,所以奈良君可以让我赢吗?”

    不对……

    我……

    “可以。”

    恍惚中,奈良鹿丸听到了自己的声音,那明明……明明是幼苗茁壮生长,根系越扎越深的声音。

    可以。

    请尽情在我的心上扎根吧。

    请不要客气地用我的心脏和血液作为养料。

    玉子姐。

    无论什么都可以。

    对我的话,无论什么都可以。

    只对我的话……

    只对我……

    玉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