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秃洛洛
“你这所大宅子, 就你一人住吗?”
……
“也会感到寂寞, 也会孤单啊。”
晴明好像是在谈论别人的事情。
“但是, 寂寞和孤单, 却与屋里有没有人没有关系。”
“什么意思?”
“人都是孤独的。”
“孤独?”
“人原本就是那样。”
——梦枕貘《阴阳师》
*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改变流星街吗?”
走在库洛洛身边, 樱井玉子把发梢缠绕在手指上, 仿若随意地开口询问。
库洛洛心道我根本不知道要改变流星街的人是你,不过面上肯定不能这么,于是乎他不答反问道:“为什么呢?”
两个“黑衣人”身后,一群奇装异服奇形怪状的蜘蛛们相互着眼神官司,皆默不作声, 完美地扮演了围观群众。
“有一个研究表明……好吧是另一个世界的过时了的研究, 不过这就和物体有重力一样可以被称作真理的东西所以不要在意这些细节。”樱井玉子又漫不经心地投下了一颗炸|弹,除了库洛洛这个早有猜想的人之外其他人又是好一阵眼神交流, 都快把眼角瞪大了。
“出生于不幸的家庭……要么是父亲的问题要么是母亲的问题又或者是双方都有问题, 再不济外界也充满了问题……的孩子更有可能走上犯罪的道路,这一点的话用你来援引作证正好。无法否认地, 流星街就是一个巨大的、肮脏的、不幸的家庭,从它的子宫里爬出了多少穷凶极恶的罪犯, 这样的母亲不被摘除子宫是不行的呢。”
“不仅如此, 连孩子们的父亲也被玉子姐给铲除了呢。感觉怎么样?漂亮吗?”
樱井玉子轻呼一口气, 眼睫微微颤动, 她的声音有些飘渺,好似被身周卷着细沙的风给磨损了。
“漂亮,在我的记忆里, 只有少数几个画面可以与其相比,漂亮到如果当时情况允许,我会迫不及待地继续投放,直到整个世界都开出如此美丽的花朵。”
“你的样子一直没变,果然当时是被那个男人直接带到了十多年后的现在吗?”
“啊,没错。”
“让一个世界成为你的游乐园,感觉怎么样?”
樱井玉子淡淡地扫了库洛洛一眼,不话。
库洛洛扬了扬嘴角,眼眸黝黑而浑浊,如果细心去看,你可以从中看到无数的恶意如血丝缠绕。
可是樱井玉子不会细心去看。
“发现自己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玩具,很难受吗?”樱井玉子的声音冷得像沙漠中的夜晚。
“不,我发现了更大的世界,很开心。”库洛洛的声音温柔得像是浸了油的夜空。
“呵……”
樱井玉子若有若无地发出一声嘲讽,她想起两年前四月一日君寻对她的话,那个貌似有着窥私癖的男人对她这个孩子长大后可以成为你的助力,为你的奇思妙想提供可行的方案。
“为什么呢?”
那时候樱井玉子这样问四月一日君寻。
身着华丽和服的男子放下手中的烟管,轻轻往烟灰缸上一扣,发出清脆的响声,如冰玉相击。
“因为很合适。”
有多合适呢?
最合适。
一个高智商反社会型人格的强大男人,如果你成为他的执念,那么为了得到你,他可以做任何事。
那时候四月一日君寻如此道,樱井玉子很难判断对方的话语中有没有潜藏的嘲讽意味,不过事实证明四月一日君寻对了,时隔十八年,一眼便能认出她的身影,这样的人对她没执念,那是假的。
真是可怜的孩子呢。
樱井玉子的叹息中并不包含温柔的怜悯,反而有些恶意的趣味。
“那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去?在这个世界里,我第一眼看到的人是库洛洛,也就是,你对我而言是特别的。如果你愿意的……”樱井玉子的语气变软了。
“当年玉子姐也问过我相似的问题吧?”库洛洛不紧不慢地断了樱井玉子的话。
——要不要离开流星街,我可以先带你离开这里。
——我拒绝。
樱井玉子又轻笑了一声,让库洛洛无法理解的是,这笑声听起来有些悲伤。
神秘的美丽女人,无论是哪个年龄段的男人,都会心生向往。
什么历经世事之后带你去看出淤泥而不染,越是历经世事,才越是明白复杂的珍贵,那代表着有趣。
更何况,美丽的女人……樱井玉子可不单单只是美丽的女人而已。
神明的纯洁高贵和恶魔的污浊阴险同时蕴含在这个女人的身影中,她的背后有着天堂的荣光和地狱的放|荡,她的眼中充满了人性的复杂。
这可不仅仅是一具美皮囊可以概括的。
不要她的灵魂?
这种话连樱井玉子都不会相信。
只有可悲到极致的人才会出这种自欺欺人的话,库洛洛之所以这么,目的恰恰是为了深入这个女人的灵魂。
可是正如他所的,在不同的世界背景下成长出的两个人,理解对方的可能性无限趋近于零。
那又怎么样呢?
库洛洛淡淡地想,他有无限的时间来探索这颗被那高不可及的存在偶然投出的骰子。
“既然你是这么认为的,那就秉持着这样的信念吧,请千万不要后悔。”
樱井玉子用看似随意的态度肯定了库洛洛的想法,她知道这就表示她否决了四月一日君寻的努力。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她是樱井玉子。
吉田松阳等人亲历亲为地耗费了多少光阴心血,最后连生命和全部的人生都浪费在了她身上也不过让她有了一个改变的欲望,四月一日君寻自恃强大,以为只要略略伸一伸手就可以坐享其成,换个环境就能让人重生?
以为这是童话故事吗?
简直不要太天真。
就算她也期待着改变,但绝对不是四月一日君寻这样的做法就可以成功的。
到底,樱井玉子不过是在保持原状和突破舒适圈间作斗争,而一直以来被人溺爱着的她又习惯于只掌握最后的决定权而不是选择权,所以当她可以自主选择之后的人生时,她便陷入了无法选择的困境。
这样不行吗?可是那样也不错啊……
好听点是选择困难症难听点就是百岁巨婴。
——用蔑视四月一日君寻作为借口逃避最后结局的来临。
如果是曾经的樱井玉子,万万不会想到自己居然会沦落到这种境地。
然而从樱井玉子诞生的那一刻起,就预示了她一定会沦落到这种境地。
至于能不能从泥淖中爬出来,那就是她自己的问题了。
外人能够给她的帮助已经到了尽头,已经没有继续的余地,今后的路她只能自己走,走到哪儿算哪儿,都是她的人生。
这才是人生而孤独的真正内涵。
库洛洛大概地可以猜到樱井玉子改变流星街这一行为背后的动机,从当年得到的情报里也能理解樱井玉子投放“贫者蔷薇”消灭黑|道势力的做法,但这两个结合起来就成了一种荒诞不经的性格。
樱井玉子,这个女人,是个真正为所欲为的疯子。
当然了,在幻影旅团中,这样的人不叫疯子,在他们的观念里,这样的人再正常不过,因为他们就是这样的人。
可是为什么会那么悲伤呢?
库洛洛不明白这一点。
他不是一个可以与他人产生共情的人,他所表现出的同理心不过是在迅速而全面的逻辑分析后得出的冰冷的数据,以此他可以骗过绝大多数的人但绝对骗不过同类。
樱井玉子和他当然不是同类,但他也骗不过樱井玉子,因为他悉心营造的诸多细节在樱井玉子眼中是透明的,他的直球根本不会被樱井玉子认真对待。
一个彻头彻尾的以自我为中心的人类,居然会露出那么悲伤的神情。
是在希望他开口询问然后替她解决麻烦吗?
不,不可能。樱井玉子不会采用这样的手段,而他现在也没有表现出足够的让樱井玉子刮目相看的能力,樱井玉子对他的印象应该还停留在十八年前那个弱的孩子身上,可是选择用可怜的方式接近却又被毫不留情地戳破了……
库洛洛上演着头脑风暴,居然还有余地向樱井玉子求证自己的推断猜想,结果证明他是正确的,近几个月来发生的这些事都和樱井玉子有关,不过库洛洛没想到的是这些事的背后居然藏着一个他从来没有关注过的人影。
比扬德·尼特罗。
仅仅是这个姓氏就足以叫人认真对待,可是这么多年来这个男人居然一直保持着半隐身的状态,不显山不露水地窝在卡金帝国里暗中窥伺一切,连新上任猎人协会副会长的帕里斯通·希尔都是其早就埋下的暗桩……实在是不容觑。
……
所以为什么会露出那种表情?
在第无数次被这个念头吸引了注意力之后,库洛洛不得不把这些问题都放到一边,专心致志地思考起这个问题。
他的余光可以捕捉到樱井玉子的侧脸,在沙漠环境下樱井玉子那柔美的脸庞显得格外突兀,好像用一个大铁锅来装一块寿司,怎么看怎么不合理。可是别扭得过了头,反而又有一种别样的和谐感,仿佛这样的矛盾和冲突本就是刻意营造的,你不该去思考这场景为什么这么诡异,只需要调动你的全部感官去感知这一画面所呈现所表达所暗示的美。
这样的风景本没有什么美不美的,连最接地气的摄影师都不会对这样常年不变的枯燥景色产生兴趣,但此时此刻,樱井玉子行走在这样的景色中,她的脚一步一步丈量过这片荒芜的景象,这一切都曾被那双美眸映入眼中……
库洛洛找不出比这更浪漫的事,那几乎是一个不可与外人言的柔软而暧昧的梦。那梦中有着樱井玉子,还有着他。梦中的樱井玉子就像萨默特拉斯的胜利女神一样从天而降,洁白的羽翼在他面前缓缓收起,身后金色的阳光为其镀上一层只可远观的圣洁。女人那么美,叫他恨不能双手合十向她祈祷。
愿我主予我以救赎。
愿我主予我以荣光。
可是这样的女人无法带人前往圣洁的天堂,那天堂愿意以柔光为其增添魅力,却拒绝其踏足,连地狱也战战兢兢地送回拜帖,不舍地以极端的贪欲为回礼。
库洛洛曾在一个古老的遗迹中看到一副壁画,那线条粗犷野蛮,色彩大胆抽象,他发现那幅画中,描绘女人红唇的是血。
很早很早以前,一个失落的文明,他们用自己的鲜血来为女人妆点,他们把嘴唇染血的女人当作自己的神明。
那时候库洛洛久违地又想起了樱井玉子,他想起樱井玉子被远东的民族服饰包裹着的身体,那高耸浑圆的胸脯和纤细的腰肢被一条十五厘米宽的绸带勾勒出来,坐下时裙摆间若隐若现一丝玉质的白嫩,总叫人怀疑如果暴露在阳光下,那肌肤的颜色该是泛金又泛粉的,总而言之是透着一股子不真实的梦幻感,就像樱井玉子这个人,你离她再近,还是无法感觉到一丝丝的真实,只有那触手可及的虚幻变幻着身姿和光影来引诱你一头扎进深渊。
在库洛洛的记忆里,樱井玉子知道自己是美的,而且还是非同寻常的美。
如果美到樱井玉子这种地步,那么你就可以得到全世界。
这是一种直觉,无论是涉世未深的孩童还是历经沧桑的老朽都会这么认为,因为这简直可以是一种道理了。
可是樱井玉子并没有恃美而娇,相反,她在命令那些人把自己赖以活命的食物交出来时总有一种轻蔑的意味,好像他们都是一些愚夫蠢蛋,居然陷在红颜枯骨的迷梦中无法自拔。
她美得高高在上,那柔软的五官里映射出的是一种疏离又冷峻的处世态度,然而她可以待在臭气熏天的垃圾堆里,好像这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那直白的纯黑纯白就好像旧书里大多会出现的女妖,清明得叫人后背一凉,可是眼眸和双唇的红却色彩浓郁得不像话,几乎有些诡异,让人觉得这样的人是不该被暴露在阳光下欣赏的,只能心翼翼地藏起来,藏到漆黑一片的暗室中,偌大的空间里只有一盏油灯如豆,墙壁缝隙间的微风吹的火焰上下左右地乱跳,跳得人心儿也慌,恨不能化身巨兽把那吸引人堕落的魔鬼给一口吞到肚子里才算是个完美结局。
这样的女人,为什么会露出那么悲伤的神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