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A+A-

    “妈,我们回来啦!”

    顾曼闻声从卧室里走出来,脸色不太好,白皙的面容上隐隐透着青白之色,可表情却仍旧是温煦的:“饿了吧?肖同学快进来坐,我给你们下饺子。”

    顾皙笑容凝住了,走上前去扶住顾曼轻声问:“不舒服吗?”

    “没事,”顾曼拍了拍他的手背,“去给肖同学倒水,我去厨房。”

    “您坐着我来。”

    顾皙把顾曼按在沙发上,把搭在沙发扶手上的毯子盖在她的膝盖上,抬头对肖聿锦:“你先陪我妈先坐会儿吧。”

    肖聿锦点点头,放下背包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顾皙倒了两杯水,一杯递给肖聿锦,一杯放在顾曼手边,然后进了厨房。

    顾曼侧靠在沙发一角,形容疲惫,看得出来精神不好,却还是起精神微笑着问:“露营好玩吗?”

    肖聿锦点点头,片刻后开口:“还不错。”

    顾曼:“听肖同学的口音像是首都人?”

    “嗯,刚转过来没多久。”

    “我还真没猜错,”顾曼把一缕长发挽到耳后,“首都啊,我以前也呆过几年,是个好地方,就是人多、车多、雾霾多,别看宴城地方,空气好啊,肖同学住久了就知道这里的好了,趁着十一,作业写完了让皙多带你出去逛逛……肖同学,我可以叫你聿锦吗?”

    肖聿锦看着她,慢慢点了点头。

    “聿锦,谢谢你。”

    “……什么?”

    顾曼青白的脸上浮起几分血色:“我家皙啊,这么多年了还从来没有带同学来家里。出了这个家门,他在学校、在外面什么样我都不知道,但有些事我心里也有数。谢谢你跟他交朋友,以后常来家里玩,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就跟皙,皙不是坏孩子,学习也好,你们互帮互助,好吗?”

    “我知道,阿姨。”

    顾皙煮好饺子端出来的时候,肖聿锦和顾曼还在聊,看到两个人这么有话,顾皙心里高兴极了,一大盘饺子不一会儿就吃得干干净净。

    肖聿锦吃的很慢,但筷子就没停过,吃完了顾曼问他够不够,不够再煮,肖聿锦吃得很饱,他那一盘子足有顾曼和顾皙的加起来那么多,不光是吃饱了,还吃撑了。

    吃完饭顾皙没有留肖聿锦玩。

    他得和顾曼去做透析。

    不过他也没解释什么,只让肖聿锦明天带作业过来一起做,肖聿锦答应了就回家了。

    起了风,顾皙给顾曼披了件薄外套,两人慢慢溜达着去坐公交车,坐了半时下车了个出租去了医院。

    把顾曼送去血透室,快到下班时间了,顾皙抓紧时间去了趟陈医生的诊室。

    陈医生刚收拾好东西,听到敲门声抬起头来,隔着门上的玻璃窗看到了顾皙。

    他微笑着朝顾皙点点头,抬手招呼他进来。

    “陈叔叔。”

    “来啦。”

    陈医生今年刚满四十岁,也有个和顾皙同岁的儿子,现在在国外念书,所以看到顾皙就很亲切。

    这孩子单亲家庭,母亲尿毒症多少年了,他看着可怜,孩子懂事得厉害,学习又好,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不像他那个只要电话回家就是为了要钱的儿子。

    陈医生很喜欢顾皙,把包放在旁边,重新坐了下来,从抽屉里拿出一盒包装精美的巧克力。

    “这是我儿子从国外寄回来的,你拿去吃。”

    “不用不用,陈叔叔您留着自己吃吧。”

    “我们这种年纪的人了,甜食还是得少吃,”陈医生把巧克力塞进顾皙手里,“本来就是特意给你留着的,收着吧。”

    “谢谢陈叔叔。”

    陈医生摆摆手。

    顾皙低头摸着巧克力盒子,问:“陈叔叔,肾源还没有消息吗?”

    陈医生表情凝重起来,片刻后叹了口气:“皙,你也知道,肾源本身就不好匹配,五年前那次好不容易匹配上了,你们没做,隔两天就被后面排着的人要走了。”

    五年前顾曼刚查出尿毒症没多久,那时候家里拿不出钱,别换肾,就连透析的钱都是母子两个人从牙缝里省出来的。

    顾曼从生顾皙身体就垮了,拖着病体画画卖给画廊维持生计,后来渐渐力不从心,有时候握着笔坐半时就得休息半天。

    这五年家里的支出全都靠顾皙一个人撑着,好在渐渐也凑够了手术的钱。他从十二三岁就担负起照顾母亲的责任,陈医生每次看到他就觉得心疼。

    可惜他也有家要养,钱方面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在别的地方多照顾一点。

    顾皙想起最近顾曼越来越黯淡的脸色,脸颊苍白,嘴唇动了动,问:“陈叔叔,我想做个配型试试。”

    陈医生眉心一下子蹙起来。

    直系亲属配型成功率是极高的,一般这种情况医生都会建议亲属进行配型。但陈医生和顾曼顾皙认识了整整五年,不顾曼从一开始就坚持不同意顾皙去做配型,他自己私心也不希望顾皙这么做。

    顾曼的身体情况做医生的最了解,就算是没有尿毒症这个病,其实也活不长久,像现在这样慢慢透析着拖着,和换了肾的唯一区别就是后者没有现在这么痛苦。

    虽然一个肾也能满足身体需求,但年纪越大,肾脏功能衰退,肾脏疾病风险比正常人高很多。顾皙才十七岁,既要承担以后患病的风险,又要承担手术失败的风险。

    陈医生把自己从医生的身份剥离,是真的不建议他这么做。

    但他毕竟还是个医生。

    “顾女士知道吗?”

    顾皙没话,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指。

    “我建议你还是跟顾女士商量一下。”

    “我只是想先做个配型试试,也不一定能配得上吧。”

    “你这孩子……”

    “陈叔叔,”顾皙抬起头来,他眼眶是干燥的,可那双漆黑的眼睛却像是在哭,“我就只有我妈一个人了,我不能看着她一直这么痛苦却什么都做不了。”

    陈医生看着他,叹了口气:“抽个时间来趟医院。”

    =====

    肖聿锦出门前许灵从卧室里走出来,头发着结,显然几天没梳过了。

    她站在客厅里看着往门口走去的肖聿锦,面色阴沉:“站住!”

    肖聿锦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看着那双和他父亲一样淡漠的眼,许灵的呼吸渐渐加重,她厉声质问:“今天不是放假吗?你一大早的要去哪?!”

    肖聿锦单肩背着书包,握着背包肩带的手指紧了紧。

    “写作业。”

    “写作业?家里写不了吗?!写个作业还要往外跑,啊?!”

    肖聿锦抿起嘴角。

    “话!你想干什么!”

    肖聿锦没话。他还能什么呢?

    “一问你就装聋作哑,一问你就装聋作哑!要写作业上楼去写,你今天别想出去!”

    “我走了,林纾等下会过来。”

    肖聿锦完转身就走。许灵眼眶通红,胸口剧烈起伏着,满溢的怒气想要寻找发.泄的途径,她突然冲到茶几前,摸起个什么东西就朝肖聿锦狠狠砸过去。

    随着“哐当”一声重物落地的声响,肖聿锦只觉得后脑勺一阵尖锐的刺痛。

    什么东西顺着头皮爬下去,后颈的衣料被浸湿,淡淡的铁锈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许灵睁大了眼,看着肖聿锦被血迹染红的衣领,双手像是癫痫一样哆嗦起来。

    她抖着嘴唇,想什么,却半天没能出一句话。

    肖聿锦没有回头。

    他开门,走了出去。

    走了一半的时候,他才想起来自己没有骑车。

    给前段时间被肖辰从首都派过来帮忙照看许灵的林纾了个电话,肖聿锦把手机放进口袋里。

    转过巷口,红砖围墙和白色的二层民居映入眼帘,他后知后觉地摸了摸湿漉漉的后脑勺,尚未干涸的血迹染了一手。

    他看着鲜红的手心,脚步顿了顿,他恍然发觉自己似乎不应该站在这里。正准备调转方向离开,红砖墙的院子里窜出一个人来。

    穿着一套浅蓝色运动服的顾皙挥着手朝他跑过来。

    “你怎么走的这么慢啊,我在楼上早就看到你了,这么半天还没走过来!”

    他话间已经跑到了肖聿锦面前,脚步却突然停了下来。

    顾皙睁大了眼,看着肖聿锦指缝里刺眼的鲜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