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chapter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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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阳城被谭延闿部占领之后,几乎被夷为平地。

    军政楼被炸毁,守在军政楼的士兵全部阵亡,他们把在长沙战场上得到的失败,变本加厉地施加在岳阳城中。他们几乎翻遍了岳阳,想要找到吴佩伦的太太,却一无所获,岳阳被围得像一座铁桶。

    这一切,沈令迩都是后来才知道的,那个时候,长沙城已经被攻破,她听一个做弥撒的太太,第一个冲进长沙的,是一个姓张的将军。

    最后,那个太太还叹息一声道:“岳阳城一片焦土,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回来。”

    沈令迩很少在人前话,可这次她眉眼弯弯地笑起来,像一头乖顺的鹿:“他们会回来的。”

    只是不知道,他还会不会找她。

    *

    长沙的军部比岳阳气派得多,程潜的部队仓皇逃窜,程潜自己带了残缺的部队向西撤离长沙。

    “多亏了孟勋警醒,不然真不知道陈堂耀其心可诛。”吴佩伦这,用力拍了拍张劭溥,“真是好样的,我没看错你。”

    王甫听了也含笑点头,:“孟勋智勇双全,确实要好好上报给曹督军,给孟勋的肩膀上加颗星。”

    其他人闻言也纷纷点头附和,场面十分热闹。一场胜仗,尤其是这样的大获全胜,军部上下的喜悦溢于言表。

    张劭溥只是静静地笑了笑,却显得比平时更加沉默。这种异样的沉默,在喜悦的人群中显得有些突兀,不过,张劭溥始终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也不太和同僚们亲近,所以他的异样并没有太多人注意。

    晚上的时候,吴佩伦在藤顺楼宴请众将,张劭溥自然在受邀之列。

    宋彦铭开车,张劭溥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吴佩伦和王甫坐在后排弹起早几年军中的旧事,时不时爆发出热烈的笑声,而张劭溥沉默地坐在副驾驶,琉璃色的眼睛看向窗外,天空一片幽深。

    如果宋彦铭侧过头,就能看见张劭溥紧紧攥住的那块蓝色手帕是多么眼熟,可是在这样欢聚一堂的时刻,孤独都显得滑稽可笑。

    张劭溥在攻入长沙的那一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个宁静如水的女子不知道在哪里等他。

    他想反攻回岳阳,吴佩伦却压着他的手:“你需要等命令。”

    张劭溥从军十六年,虽然身居高位,但为人一向平和,可今天他第一次有了一种怒意,吴佩伦在和同僚聊天,谈笑风生,可他的妻子张兰却还身陷囹圄。吴佩仑是一个功成名就的将军,可是他不是一个好丈夫。张劭溥崇敬他,追随他,可是,并不想和他一样。

    纪云拼死告诉他,那个女子还活着。

    张劭溥握紧了拳头,他把车窗降下来,夜风吹起他的头发,让他的焦虑冷静下来。

    “诶,孟勋啊,那时候你多大来着?”吴佩伦随口问。

    他们聊了什么,张劭溥并没有在听,他微微侧过身:“旅座,我想回岳阳。”他料到,在这样喜庆的日子里,这么一句话会带来的后果。

    果不其然,吴佩伦的眉头已经皱紧:“就这么急着回去?”

    张劭溥微微沉默了一下,轻声:“我不放心沈姐。”在战火中洗礼多年的张副旅长,此刻却像极了一个莽撞的少年。

    “沈姐,沈姐,满脑子沈姐吗?”吴佩伦已经在愤怒的边缘了,“当初把她送给你是为了照顾你生活,不是拖你的后腿的。没有命令就带兵回去作战,别给你加个星了,心我都保不住你的命!”

    王甫也没想到张劭溥会这么一句话,连忙道:“仲贤兄何必跟晚辈计较,”他看了看张劭溥:“孟勋啊,吴太太也在岳阳,可咱们是军人,没有命令私自作战可是大忌,不过我跟你透露一下吧,咱们早晚是要回去的,车里没有外人,我跟你直,何厅长早上刚跟我通了电话,虽然北平没有消息,但是岳阳这个地方格外重要,何厅长等咱们在长沙站稳,他带着地方军协助咱们一起把岳阳回来。”

    张劭溥轻轻点点头,又看向吴佩伦道:“旅座,属下莽撞了。”

    吴佩伦见他放低了身段,也无心再教育他,只摆了摆手道:“你子算是我看大的,从我当营长的时候就跟着我,一直都是稳扎稳的,怎么突然像个毛头子。你嫂子也在岳阳,我心里跟你一样着急,可是你看看,”他指着车窗外,“战士们有多高兴,我做旅长的,哪能在他们面前甩脸色。”

    吴佩伦这几句话确实算是掏心掏肺了,张劭溥一直是沉稳的人,也能听出吴佩伦的真切感受,他点了点头,又看向王甫:“多谢王参谋指点。”

    他因为之前内奸的事,怀疑过王甫,私心里对王甫有几分歉疚,对待王甫也越发恭敬。

    王甫比张劭溥大十几岁了,自然不会和辈太计较,乐呵呵地:“孟勋是个稳重的,今天这是昏了头了,仲贤也别太生气了。”

    吴佩伦长叹一声道:“你倒是个和事老的脾气,”他又看了一眼张劭溥,轻声,“孟勋且等等,有些事急不来啊。”

    *

    藤顺楼是长沙最著名的酒楼之一,原本都是做湘菜的厨子,后来也学做西餐,此般中外夹杂,倒也颇多趣味。

    大战方歇,可城中的生意缺如野草般春风又生,好不热闹。推杯换盏间,倒有了几番太平盛世的味道。张劭溥并不酗酒,但有人敬酒,出于礼貌也会一饮而尽。

    酒至半酣,王参谋长手下的一个副参领提议道:“光喝酒怪没意思,听藤顺楼里养着几个唱歌的娇娘,不如叫来作乐,如何啊?”

    吴佩伦平时对手下管教极严,但今天却也来了兴致:“那就叫几个吧。”

    张劭溥没有什么反应,偶尔和王甫闲谈两句,大部分还是沉默地坐着。

    不一会,从包厢外走进来五六个穿着旗袍的年轻女子,个个体态婀娜,风情万种。那个副参领已经有了醉意,问道:“你们都会唱什么歌,挑几个拿手的唱来。”

    为首的是一个穿红色旗袍的女人,杏核眼,尖下巴,头发烫成大卷,染着鲜红的蔻丹,身上难免带着风尘味道。她想了想:“那就唱个长相思。”

    她的嗓音不错,清亮又有点缠绵着的妩媚,众人喝酒吃饭,她们几个就坐在外侧的凳子上轻声唱歌。

    副参领大概还觉得不太尽兴,回头对那个红旗袍的女郎:“别像个木头一样。”

    在风月场上滚的女人都听得懂这句话,那个红旗袍的女郎袅娜地站起来,其余的几个姑娘都跟在她身后,她直接走到吴佩伦身边坐下,笑着:“我叫莺声。”

    吴佩伦神色如常,道:“你接着唱吧。”

    其余几个年轻女郎也纷纷走了过来,吴佩伦看着走向自己的碧衣女子,微微皱了皱眉。

    “阿绫平日最是骄傲,今日却愿意陪副旅长饮酒,看来还是英雄吸引美人。”莺声娇俏地嗓音响了起来。

    阿绫抬起眼睛,轻轻咬着嘴唇,一幅我见犹怜的模样。

    吴佩伦也笑起来道:“孟勋的确一表人才,大概能讨姑娘们的欢心。”

    大家酒至半酣,起话来也更加随意,有人大声道:“副旅长身边没什么人,今日何不抱得美人归?”

    阿绫眉眼低垂,看着果真是娉婷姿态,脸上微微泛红,又抬起眼睛悄悄看着张劭溥,轻声:“我给先生倒酒。”着起身就要拿起酒壶。

    张劭溥伸出手,压住那双纤纤玉指,眼睛幽深却平静:“多谢姑娘美意,只是孟勋暂时不想纳妾。”

    众人也是一愣,在当下,就算是普通男人家中都会有一二房妾室,虽吴旅长声称不纳妾,可现在的吴太太张兰,原本就是个妾室,吴旅长的前妻亡故后抬成正妻的。

    美人自荐枕席被拒,阿绫有些羞愧,一句话冲出口,甚至没有经过思考:“莫不是先生惧内?”完后,她立刻捂住了嘴。

    张劭溥微微愣了愣,想起那个沉静乖顺的女子,如果他带个妾室回去,她大概不会什么,本来她就是吴旅长送给他的妾而已,可是,他看了看眼前那个美貌的女郎,虽然她不显媚俗,可身上的香味都让他觉得刺鼻。

    那个女人身上永远带着淡淡的甜味,虽然清淡,但是却有安抚人心的力量。

    阿绫没想到张劭溥愣神,周围几个人也纷纷侧目,张劭溥这才回过神来,他想了想,轻轻点头:“太太雌威,某心中畏惧。”

    周围几个亲近的士官都知道张劭溥已经有家室的消息,听了这句话,纷纷都笑了起来。阿绫愣了愣,神情十分尴尬,她一向高傲,如今被人三番五次地回绝,眼睛都微微红起来。

    “阿绫姑娘唱首歌吧。”张劭溥看见她的尴尬神情,低下头淡淡地。

    阿绫心中微微涌起些许感激,缓缓开口唱了一首点绛唇。

    她的嗓音清澈,在包间中响起,只让人觉得清沁肺腑。

    张劭溥轻轻鼓掌,道:“姑娘歌声甚佳。”

    阿绫微微低着头,轻轻一笑,这个男人涵养很好,就算不喜欢也不会当众给她难堪,此刻她对他多了几分感激。

    杯盘狼藉,肴核既尽。很多人依然熏熏然,张劭溥不喜饮酒,故而只喝了薄醉。

    张他走到街上,微冷的风吹来,把残存的酒意吹散。他转头看向北方,眼睛愈发深邃。

    “孟勋还在想着沈姐?”吴佩伦抬步走了过来,他只是浅浅饮了几杯,看上去也很清醒。

    “原本不知道娶妻是什么感觉,现在知道了。”张劭溥无奈地笑了笑,“旅座见笑了。”

    吴佩伦拍了拍他的肩膀:“理解,只可惜沈姐的出身低微,本想给你挑个官家姐。”

    “旅座,”张劭溥轻轻叹息,“属下本就是乱世的草芥,性命都是旅座给的,官家千金我实在高攀。”

    “倒是个痴情的,”吴佩伦又拍了两下,“那等回到岳阳,我就给你们俩办喜事。”

    张劭溥一愣,他没想到旅长最后又把话题绕了回来,想起了和沈令迩的约定,忙:“这倒是不急……”

    “怎么不急,”吴佩伦皱着眉头道,“你既然中意她,给个名分情理之中。”

    张劭溥想解释却不知从哪起张了张嘴,什么话都没。

    作者有话要:  今天更新晚了实在抱歉,因为昨天这一章写的不太妥帖,我又修改了一下后半部分,新添了一千多字,下一章我先写着,不知道今天还能写多少,谢谢收藏的各位天使,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