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chapter 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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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很久,沈令迩轻轻放下电话,玻璃窗外的阳光落在这个穿白色旗袍的年轻女人身上,她的悲伤在这样的环境下都有静态的美感。

    她抬起头,眼睛宁静如同湖水:“多谢您。”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

    王甫没有料到她会在这一刻如此平静,他的语气显得有些心翼翼:“无妨,如果有需要尽管来找我,我跟楼下警卫好了,不会再拦着你了。”

    沈令迩点点头,轻声了多谢,一直守在门口的副官,在前面引路,送她走出军政楼。刺眼的阳光晃了她的眼睛,她微微眯着眼睛向副官道谢。

    沈令迩走在街上,这些街道有很多是张劭溥陪她一起走过的,她又想起了那家法国餐厅,想起了秋实街上的教堂,想起了很多琐碎的细节。

    这算什么?

    沈令迩想笑却笑不出。

    她回到张公馆以后,很快病了一场。

    起初只是咳嗽,很快就引起发热,几乎引发痨症。在岳阳的一家私人诊所挂水,她身边没有什么人,除了折兰和秋管家,张兰来瞧了她两回。

    她病着,时常昏沉着,所以也没和张兰太多话,张兰每次来也只是坐坐,给她带些水果,外头的事。她也只是默默地听。

    张兰不张劭溥,她也不问。

    一次挂的水里由镇定成分,沈令迩睡得半梦半醒时张兰过来了,见她睡着没有进门,只是和门外的医生聊了两句。

    她听不太清,隐约间提到了张劭溥,可是昏昏沉沉,醒来却不记得了。

    这病重不重,轻不轻,只是反反复复,一个礼拜的时间几乎日日都要去医院,中西医都看过,给她看病的中医只是劝她不要多思,伤神即是伤身,她含笑应了,可安眠药还是吃着,到后来,中医也不劝她了,只是叹气。

    一个星期就过去了,她的病没什么起色,终日昏昏沉沉,醒的时候不算多,醒了跟人话也是温柔有礼,但还是发呆的时候居多。偶尔下床逛一逛,走不了许久就觉得乏累。

    余北辰曾来过,她在医院住着的时候,一个傍晚来的。进门的时候带着风,她呛咳了几下,也不像以前那样防备人,还是温柔地笑着:“余先生坐吧。”

    余北辰在一个椅子上坐下,手里没带什么东西,沈令迩愈发瘦了,本就清瘦着,如今更显得形销骨立,眼窝微微凹陷着。

    “你们的事我听了。”余北辰头一遭没有用上轻佻的语气,话也很简洁,“若是这般伤了身子,却不值了。”

    沈令迩倚着床头,背后垫着枕头,听了这话,语气也是平静温和的:“这是哪里的话,我这身子本就不大好,前两日多吹了风罢了。”

    余北辰微微叹息了一下,就不再提这个话题了,只是:“上海那块地,我们拍下来了,现在做了棉纺厂,雇了几百个女工,生意不错。”

    沈令迩浅浅笑着:“你们怎么凑到了那么多钱?”她交给张劭溥那三百万,又被人原封不动地送来回来。

    余北辰顿了顿,:“我父亲那边松了口,那块地是以我的名义竞拍的,现在是由我大哥经营着。”

    “哦,这样。”沈令迩听着点了点头,“原本那么艰难,如今也都步入正轨了,我也松了口气。”

    余北辰却是一噎,张了张嘴,下意识想句话,却一瞬间又闭上,沈令迩没有看见他脸上纠结的神色,只是眼睛淡淡地看着窗外。

    天边如同火烧,一片耀眼的彤云,她看得有些入迷。

    “沈姐以后想怎么办呢?”

    沈令迩回过头,眼睛里带着一点点的笑:“不怎么办,没想过。”

    屋子里昏暗起来,沈令迩的五官被拢上一层迷蒙的光晕,她的眼睛莹然,闪着淡淡的光。

    “我在北平有几处宅子,都是好地段的,还算清静,你若是没什么去处,不如我送你去北平,养养身子也好。”余北辰着,一边看着沈令迩的表情,语气也很和缓,“别急着拒绝我,你好好想想,在岳阳这么待着不是个事。”

    沈令迩果真想了想,然后她轻声:“多谢余先生美意,只是我这带病的身子,且不能不能受得起舟车劳顿,只是这病怪晦气,别让先生走了霉运。”她的声音软软的,也许是病中的缘故,没有什么力气,只是眼睛看着楚楚,让人看着就觉得可怜。

    余北辰没有办法,只是叹气,:“都是自个儿折磨自个儿,你不喜欢,我便不提了。”

    沈令迩笑着了多谢。

    “你能不能别一直笑了?”平白的,余北辰了这么句话。

    沈令迩有些惊讶,片刻却笑了,露出细白的贝齿:“不笑难道哭吗?”她抬起头,眼睛看着余北辰,笑也是淡淡的:“他还好吗?”

    她没这个他是谁,余北辰也没问。

    “他还行吧,日日在军部忙,整天睡在办公室里。”

    “那……那位姐呢?”沈令迩知道自己不该问,可是不问心里却总惦记。

    “什么姐?”余北辰微微皱起眉,这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沈令迩猛地抬起头,没有话,只是目光炯炯的。

    余北辰在北平的胡同里练就了一身看人眼色的功夫,猜女人心思信手拈来,几乎一瞬间他就明白了里面的关节,脸上摆着了然的神色:“哦,我知道你的,她没跟副旅长在一块,好像是在长沙城里住着。”

    沈令迩哦了一声,眼睛又垂下,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

    这屋里闷得很,下午的时候护士把窗户开了道缝。

    外头的风透过窗口开的缝吹进来,沈令迩吹了风又咳起来,停不住,余北辰赶忙站起来给她顺气,只是没有什么用,她咳得厉害,余北辰起初没有注意,只突然看见白色的被子上一点深色。

    再次定睛看去,点点猩红的液体顺着她掩住嘴唇的手滴下来。

    余北辰却是一呆,嘴唇翕动着,突然大声喊:“医生!医生!”

    护士推开门看见这样的场面也是吓了一跳,急忙跑出去喊人,不过两分钟,进来一个美国医生,把余北辰推到一边,开始检查沈令迩的情况。

    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美国医生用生硬的中文问她:“你还想不想活?”

    沈令迩脸色白得吓人,唇上还带着血迹,她笑着:“想啊。”

    美国医生还想再几句,看着她的样子却又不忍心,只是叹了一声:“你这病是心病,如若这样下去,马上就是痨症,那便别想活了。”

    沈令迩一面着抱歉,一面垂着眼睛,别人看不见她的神色,医生又跟护士交代了几句,护士走出去给她拿药。

    一会的功夫,屋里就剩下他们俩。

    “吓到你了。”沈令迩微微笑着。

    余北辰看着她的样子,突然开口问:“什么才叫爱一个人?”

    沈令迩微微一愣,轻声:“爱一个人?”

    她抿着嘴,想了想,低低地咳了两下:“生老病死都不会离开,万水千山,都是生生世世。”

    余北辰却被触动了,他看着沈令迩,沈令迩却没有看她。

    她想起在北平读过的诗:

    一定啊,

    一定要找到那一个让你的心懒下来的人。

    从此不再剑拔弩张左右突奔。

    也一定啊,

    一定要找到那一个让你的心静进起来的人,

    从此万水千山

    生生世世。

    余北辰过了很久,还是在她床边坐下,沈令迩抬起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跟着我吧,令迩。”他轻声,“早在上海的时候,我就见过你,那时候你不过十二三岁,陪你父亲谈生意,你喝酒的样子像个大人,当时我就想着,这丫头真不简单。过一阵,我要去美国,你不如跟着我,放松心情也是好的,待够了,再回来。”

    沈令迩似乎回想起了什么,喃喃问:“你那时穿着灰色衣服,是吗?”

    余北辰笑了笑,眼睛却明亮:“你想起来了。”

    沈令迩轻轻点头,却没有再话,脸上露出略带疲倦的神情。余北辰没有再别的,轻声了句:“你早休息,我先走了。”

    默默起身走了出去。

    沈令迩看着他的背影,眼睛淡淡的没有什么表情。

    后来,张兰再来的时候,沈令迩好了很多,坐在医院院子里晒太阳,看见张兰笑着招呼。

    张兰看着她,表情有一点高深莫测,轻声问:“你想好了?”

    沈令迩点了点头,轻声:“想好了。”

    “你真的相信余季臣?”张兰问着,又在沈令迩身边坐下,拉过沈令迩布满针眼的左手,放在自己腿上,轻轻拍了拍。

    “我们时候曾见过,”沈令迩轻声,“那时候我父亲做生意已经欠了一大笔钱,继母不知道他给我存了一笔钱,父亲死都不肯用留给我的钱,所以只是到处求人借钱,那时候我陪父亲在上海见东家的时候,看见过他。”

    “那时候,真的可怕,他们叫了一群手,扬言若是不还钱就要剁我一根指头,父亲一直在求,那时候余北辰已经自己有生意了,最后是他发话,宽限父亲几日,事后我还去他家道谢,他也没见我。”

    沈令迩慢慢着,又抬起脸:“父亲下了牢狱的时候,我还去求他,求他救我父亲,救不了就给他一个痛快死法,我付出什么都可以,他派人去了两趟监狱,回来告诉我,救怕是不成,痛快死法倒可行,我好,他就派人给父亲送了□□。”

    沈令迩垂下眼睛,右手慢慢收紧:“五年多了,见了太多人,竟忘了他的模样,如今就当做是还债罢。”着她又轻轻笑起来,“这比当初我想的好多了,原以为不过是为奴为婢,如今却是要出国躲战乱,我没什么不答应的。”

    张兰眼睛紧紧盯着沈令迩问:“他这算是胁迫,逼你承恩。”

    沈令迩摇了摇头:“那又怎样呢。”

    “那你……就见不到孟勋了。”张兰又。

    “不见便不见吧,”沈令迩又低低地咳起来,“他也不想见我。”

    张兰张了张嘴,却不出话。拳头握紧又松开,过了好大一会,她才轻轻叹:“那你恐怕见不到孟勋最后一面了。”

    沈令迩的右手猛地攥住长椅的扶手,眼睛睁得很大,失声道:“你什么?”

    作者有话要:  今天没加更,写了一章肥厚的!

    明天(8-15)要出去一趟,更新在晚上九点,给大家声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