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南礼的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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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居长宁拿着宋琳给她的饭菜回到那个破院子时,已经快到晌午了。

    她推开那扇依旧紧关着的门,一踏进去,就对上了南翎的眼睛,虽然他很快就移开了目光,但是居长宁还是在他的眼里看到了浓浓的戒备。

    “今天好些了吗?”居长宁一边将手中的东西放在桌上,一边和他话。

    “嗯。”他只一字回答,并没有问她去了哪里,去做了什么。

    居长宁也并不在意,她将鸡汤里的鸡肉挑出来,放到装有米饭的碗里,端到床边。

    她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来,“我先喂你吃饭,吃完饭再洗漱。”

    南翎皱了皱眉,抿着唇没有回答,但拒绝的意味很明显。

    居长宁搅拌着碗里的饭,跟他,“现在没有热水,你又很久没有吃饭了,所以你要先吃饭,知道吗?”

    南翎表情没有变化,他可以在殿前狼狈,但在有些方面他不会改变,如果某些坚持都没有了,他不知道他究竟还是不是自己。

    “事有轻重缓急,要有条理,一件一件做,时刻把命放在第一位。”面对孩子,居长宁试图循循善诱。

    但她看着南翎变得坚定的眼神以及越来越冷硬的面容,还是冷下了语气,“成大事者,不拘节,在先吃饭还是先洗漱的问题上,你确定你要如此浪费时间吗?”

    南翎眼神微动,看了她一眼,又将眼神移开。

    “做事情磨磨唧唧的,总是想一些不符合实际的事情,然后发现自己做不到,便开始自暴自弃,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这叫无病呻吟!”

    居长宁坐在凳子上,将背挺得很直,“殿下,难道你的一生就只是洗漱、吃饭这样的事情吗?”

    南翎是一个聪明的孩子,心里也隐隐知道自己做错了,摇了摇头,算是回应了她的话。

    “既然你觉得不是,那就明你认为你的生活会有更重要的事情,但你现在在做什么?在为这样没有意义的事情坚持,还做错误选择……”

    “坚持什么才有意义?衡量一个人的成功到底该用什么标准?”

    南翎将枕头从头下抽开,将脸贴到了床板上,看着她,眼神很平静,“那你觉得应该是什么?”

    居长宁勾了勾嘴角,盯着南翎的眼睛,本来神采奕奕的眼睛变得有几分邪气,“英雄各有见,何必问出处”,既然已经是英雄了,何必问他是什么出身?”

    “是吗?”南翎双手悄悄紧握成拳,眼角几分红,“‘英雄各有见,何必问出处……’”

    “有的时候,身份反而是一种束缚,因为你认定自己是什么身份,你就会要求自己做一些你心中符合身份的事情,哪怕是无谓的、错误的。”

    原来自己所坚持的事情,在旁人眼里就是无谓的、错误的吗?其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明明在这宫里,他已经活得连狗都不如了,却还是自欺欺人般维护自己的所谓尊严。

    想来……认为他还有些自尊的,就剩下他自己了,所以他哪怕穿旧衣服,也一定要洗的纤尘不染,一定要每天沐浴,不容许自己身上有任何污垢,甚至宁愿饿昏过去,也不愿意去求人。

    可他坚持的,早就已经失去,掩耳盗铃,闭塞耳目又有什么用?他已经活下来了,生活还要像以前那般吗?

    看着南翎眼神再三变化,最后向她服软,居长宁没再多什么,只用勺子舀好饭菜递到他的嘴边,轻声,“张嘴。”

    南翎眼眶还是红的,嘴里嚼着那些热的米饭还有鸡肉,心中诧异,这样的菜式,只有稍微有身份的人才能有吧……虽如此想,但面上分毫不显。

    居长宁喂他吃完饭,刚将碗碟收拾好,就听见了吵吵嚷嚷的声音传来。

    在这一向寂静的院子里,此番看起来着实不像是什么好事情。

    她皱眉,转头看向趴着的南翎,他对这些吵闹的声音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眼里出现几分似嘲讽似无奈的神情,居长宁移开目光,两人一时都没有开口话。

    经过再三地思考,居长宁还是提着食盒出了门,她刚踏进入偏房,就瞥见一个穿金带银,大约十岁左右的孩子推开老旧的院门,带着十几个宫人进了这破院子。

    南礼,也就是十四皇子,是德妃的亲生儿子,而南翎现在名寄养在德妃膝下,照这么,两人名义上算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

    可是这亲兄弟此时却来势汹汹,幼稚的面容已经露出了几分凶狠。

    “南翎,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南礼的声音尚且稚嫩,虽然口气不好,但威慑作用却微乎其微。

    他一把推开刚刚被居长宁轻掩上的门,径直而入。

    南翎见惯这样的场面,此时内心已经平静无波,只是将脸转向床的内侧。

    南礼远远瞧见南翎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心中愤怒更盛,疾步走到南翎床前,食指指着他,“你怎么还有脸躺在这里?!还不滚去向太子哥哥请罪!”

    南翎对南礼的话恍若未闻,身形一动未动,只是将眼睛也给闭上了。

    南礼似乎对此司空见惯,没指望南翎能回答自己,他看着躺在床上的人,双手叉腰,冷笑一声,“自己是什么东西,你心里没点数啊?还妄想栽赃太子哥哥母妃,你,怎么皇宫里会有你这样的跳梁丑!”

    此时的屋子里,只有南翎和南礼两兄弟,宫人都站在院子里没进门,所以不会有其他人知道南礼对南翎的话,如此字字诛心。

    南礼在床前踱步几个来回,看了看这屋里的环境,才发现这里有了些不同,窗前竟摆上了些淡黄色的花,摆设虽然无甚大不同,可给人的感觉却不似从前惨淡。

    他无心关心南翎的日子过得如何,今天来就是要给南翎一些教训,断不可能就这样离开,他上前一把将南翎身上的被子掀开,声音冷漠,“南翎,你要知道自己的身份,你是先皇后之子,你还是叛党余孽,不要将父皇给你的仁慈当作你可以为所欲为的依仗!”

    身上一凉,听着南礼的话,南翎缓缓睁开眼睛,盯着那墙壁不眨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太子哥哥仁慈,不曾罚你,可我旭阳宫不能包庇你,今天我就代表母妃给你次教训,好对太子哥哥有个交代”,南礼弯腰,凑到南翎耳边放轻声音,“今天只是给你一次的教训,你若再惹事,牵扯到旭阳宫,我可不会再手下留情。”

    他完就转身离开床边,走到门前高声道,“德妃有令,幼子无知,不孝不忠,以下犯上,今让十三皇子跪足四个时辰,以抚圣心。”

    那十几个宫人跪了一地,纷纷答道,“诺。”

    南礼带着几个宫人匆匆离开了这个院子,剩下的宫人进了屋。

    南翎没有做无谓的挣扎,任由两个太监将自己带下了床,拖着自己到院子里去。

    出门时,他眯了眯眼,想着,才几天而已,就好像许多年没见过太阳一般。

    “十三皇子,奴才得罪了。”太监尖细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心中漠然,顺势跪在了地上。

    见他跪下,那几个宫人翻翻散开站立,却未曾离开,竟是要守着南翎跪完这四个时辰。

    居长宁收回看向院子里的目光,轻轻摇了摇头,看来这皇宫里不受宠的皇子着实不好过,那孩子倒是真的可怜。

    她走向床边,从床下拖出一个的方方正正的箱子,席地而坐,将箱子开,里面都是些药粉,还有些药丸,这些都是她从局里带来的,在这样的时代里,药物最为重要。她拿出些消炎的药丸,又拿出些治疗外伤的药粉,重新将箱子藏到了床底下。

    站起身,她又走到窗边,透过一丝缝隙,看见南翎挺直背脊跪在院子里,素色的衣衫将他纤弱的身体勾勒得更加单薄,乌黑的头发未束,散落在胸前,一白一黑,瞬间色彩分明。

    不知道在他视线所及的地方,是不是只有黑与白。

    居长宁头靠在窗上,轻笑一声,还真是,无论哪个时空,哪个时代,哪个人,都有自己的悲痛,避无可避。

    她离开窗边,抬手将头上的簪子取下,乌黑的头发飘泄而下,脱下外衫,她倒在了床上,闭上眼睛,既然今天不能出门,那她就好好睡一觉,补充补充精力。

    仔细算算,四个时辰,那可要到晚上八点钟左右了,天都黑了呢。

    现在已经是秋天了,外面的太阳并不是很大。南翎跪在那里,一滴滴的汗水划过他的脸庞,从下巴处低落,没过多久,他背后单薄的衣衫就被浸湿了。

    每次风吹过,凉意就侵入他的五脏六腑,他也就随即清醒过来几分,就会将过去的,今天的无奈和悲痛深记几分。

    他跪在那里,身子止不住颤抖,眼神明明灭灭,握紧拳头,他努力定住自己的身子。

    脑海里不断出现南礼的话,他从一出生就是先皇后余孽,就是乱党后人,他在所有人的心里已经被判了死罪,而现在他还能苟活于世,不过上位之人的仁慈。

    他能争什么,又怎么去争?在他身上,向来只有无奈和忍让的情绪,一旦有了悲愤,他就会像如今一般给人递刀,任人宰割。

    中午已过,太阳藏到了云里面,而南翎倒在了地上,他整个脸被头发掩藏,所以没人见他猩红的双眼,没人能尝他嘴里咸涩的味道。

    周围站着的宫人快速走过去将他扶起来跪好,接着又回到自己原来站着的地方,将头更低下几分,依旧守着该守住的人,完成自己要完成的任务。

    ******

    居长宁每次醒过来的时候,脑子里都会无比混乱,即使她每次做完任务,都会选择将这段记忆删除,可是毕竟是自己亲身经历过的事情,对她的影响总是在潜移默化之间,总是在午夜梦回,或是某个失神的瞬间,就想起一些陌生又熟悉的片段。

    屋子里黑漆漆一片,她捂着头下了床,倒了一杯水润了润嗓子。

    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情,她疾步走到窗前,往院子里看,那里已经没有了人。她心里一紧,急忙将手中的杯子放下,拿起药,开门走了出去。

    院子里依然是黑漆漆的一片,她不太看得见,径直往南翎屋子里去,在即将踏上门前的台阶时,她停下了脚步,因为她似乎看见了一个人倒在台阶上,手用力往前伸着,摆出了一个奇怪的姿势。

    居长宁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孱弱的孩子,他在没人的时候,自己爬向屋子,也不知道爬了多久?

    思绪几个来回,此情此景,她应该怎么做?

    许久之后,她抬起脚步缓缓向那人走去,放柔声音叫了一声,“殿下。”

    南翎睁开眼,在如此黑的夜里,他却清晰地看清了眼前之人的面容,或许触及了是她眼里的平静,又或许是感受到了握上他手的那一丝暖意,反正,那一刹那,他放松了身体,将心里那翻涌澎湃的恨意压了下去。

    “殿下,我扶您进去。”居长宁半蹲着,将南翎的左手搭在自己肩膀上,将他扶起,他很瘦弱,并不用费很大的力气。

    进屋后,居长宁将他放置到床上,又将蜡烛点亮。

    再回头,就见到触目惊心的一片红色,他的伤本来就没有好,经过这么一折腾,看起来比之前还要严重上了几分。

    居长宁拿起剪刀,没有丝毫犹豫,将他的衣服剪开,一扒开,里面血肉模糊一片,伤重一点的地方还在往外汨汨流着血。

    看着这样的惨状,居长宁语气略带嘲讽,“你倒是老实,别人叫你跪,你就跪得尽心尽力。”

    南翎如何会分辨不出她的语气,又怎么不懂自己的无能,但他无话可,只将脑袋埋进了双臂之间,不知道是在逃避居长宁的问话,还是其他什么东西。

    “是不是很痛啊?”居长宁,“殿下可真可怜,伤口又严重了几分呢……”

    南翎以为她在安抚自己,本想出声自己没事,但听见居长宁接着的话,“但是殿下啊,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啊……”

    南翎僵住了身体,他拼命压制住右手的颤抖,可挡不住心里崩溃。

    他的要求真的不过分,从没想过父皇的宠爱,也未想过至高无上的权利,蜷缩在这宫里,他只是想要一个真相,哪怕是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

    “殿下啊……弱肉强食,你弱敌强,你为什么就是不明白呢?”居长宁一下一下抚摸南翎的长发,出的话充满诱惑,“在这样的情况下,属于你的在别人手里,怎么样才能让他人拱手相让?”

    南翎浑身颤抖,他猜得出她的答案,他死死咬住牙关,心中是一片诡异的热血沸腾的感觉。

    “要么抢,要么偷,要么……让人心甘情愿……双手奉上……”居长宁刻意压低的声线在此时显得格外诱惑人心,“殿下……懂我的意思吧?”

    南翎睫毛轻颤,在这个夜里,他的眼睛一望无际的黑,那些微弱的烛光没有一丝进入他的眼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