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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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使被推开了一点,但楚复还是没有让开,依旧保持着揽住沈青潼的姿势,靠在沈青潼肩膀上的一只手捉住了她垂在脸颊旁边的几缕发丝,青丝绕着指腹着旋儿:“寡人也只有面对你的时候才不正经啊,青潼……”

    低低的呢喃,仿佛是来自远古最纯粹的呼唤,经过了千万年时光的磨和压抑,却正如放置愈久的酒就会愈加醇香一样,愈加压抑的感情有朝一日奔涌出来,必是如同黄河长江一般的波澜壮阔。

    沈青潼蓦然察觉出不对劲来,虽比之平时的冷漠,楚复在自己面前可算是温和得多,但这般的玩世不恭,也还是罕见。

    待她正要什么的时候,楚复本来揽住她的大手蓦然用了力,火热的胸膛又一次贴了上来。

    趁着楚复意乱情迷的时候不曾防备,沈青潼使出吃奶的劲儿撑住手腕,又借助着椅背的反推力,将靠近的楚复给推开了。因为用力过猛,楚复被推了一个趔趄,脚下不稳,头部不慎便撞到了桌子角,眼睛一翻白便往地上倒去。

    一般若是电视剧里出现男主角摔倒的样子,也依旧是很帅的,不减一丝潇洒倜傥,但是轮着楚复,这情况可就变得十分不一样了,风流倜傥不,就连基本的良好仪态都没能保持,颓然地倒在地上。

    沈青潼一看吓了一跳,她是想推开楚复,但致使楚复摔倒也不是她的本意,急忙奔到他身边蹲下,扳过他的脸察看有没有撞到。这一看不紧,自己却吓得魂不附体了,楚复的额角赫然撞出了一个洞,鲜血直流,很快便染红了他的衣襟。

    “你感觉怎么样了?”沈青潼追问道,费力地扶住楚复的头,养心殿的侧殿平日里少有人来,除了必备的桌椅之类的,其他什么东西都没有,沈青潼环顾四周,连一块布都没有找到,情急之下只好让自己舒展的云袖派上了用场。但是只一会儿,鲜血就将沈青潼的宽大的云袖给染红了一片,正在沈青潼焦急不安,既不愿放下楚复,又徘徊着不能不去紧闭的侧殿门外宣太医时,楚复悠悠然醒了。

    一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沈青潼焦急担忧的表情,一张清丽的脸上,细长的眼盈满了眼泪,羽睫上也布满了泪珠,忽闪忽闪的,惹人爱怜。一见楚复醒了过来,沈青潼急得连眼泪都来不及抹,伏在他的胸口上低低的抽泣着:“怎么样,好些了没?你撑住,哀家去叫太医来!”

    楚复身子稍微动作一下,就觉得脑袋发晕,但所幸之前那种意乱情迷的感觉随着受伤,已经消失了大半,剩下的一点异动,自己已经能够压制。他抬了抬手,想要抚上沈青潼的脸,却突然感觉到指尖一片湿润,在额角抹了一把然后将手掌伸到眼前一看,只见满手的鲜血。

    “你先躺着,不要乱动,我去叫太医……”惊惧之下,沈青潼也不再留意什么称呼问题,只想着快点把楚复的血止住。

    但是楚复却摆脱了沈青潼的桎梏,缓缓地摆摆手,示意沈青潼不要去,将就着沈青潼的衣袖,楚复用力的按住伤口:“不要去,这事儿寡人不想惊动任何人。”

    罢,他想要撑起身子坐到椅子上来,但是身体经过方才的那么一撞,有些疲软,沈青潼忙不迭地赶上前,帮他坐上椅子:“不请太医这可是好?你的伤口怎么也要处理一下吧。”

    “一点伤罢了,还死不了的。”楚复的表情波澜不惊,好似早就预料到会有这样的情形出现,不由让沈青潼起了疑心。

    将这前后的诡异之点串联起来,沈青潼仿佛是想到了什么,她微张着嘴,半晌都没能闭上,眸子里满盛着不敢相信。楚复只扫了一眼她的表情,便猜了个八九分,垂下头去不看她,闷闷地低语道,不是问句,只是陈述一般:“你都知道了……”

    区区的五个字,却坐实了沈青潼的猜测,她颓然地倒在椅子上,浑身都在发着抖,手指颤颤地指着楚复,唇角哆嗦,却不出一句话来,半晌,才憋出几个字来:“这么……我猜的居然是真的……”

    楚复从来不曾觉得点头这个动作会如此艰难,就好像有一块千斤的巨石压迫着的脊梁,好像下一刻就会把自己给压垮了,但是理智上他又知道,自己不能垮掉,再苦再累他都必须撑住。

    见楚复点了头,沈青潼就像是被宣判了死刑一般,脸色一瞬间就白了,比看到楚复之前受伤的时候还来得苍白。她咬住唇,毅然决然地站起身,将楚复正捂住伤口的那处袖子给撕掉了。衣料撕裂发出的声音,在空荡的侧殿中听起来是如此的刺耳,楚复目瞪口呆地望着沈青潼,在这个时代,女子露出一截雪白的藕臂来也是被视为大逆不道的事情,但沈青潼顾不了那么多,心里的野兽在叫嚣,她想要发泄出来。

    将衣袖撕裂,摆脱了连在两人之间的牵绊,沈青潼一个箭步冲向摆放在角落处的桌子,拿起上面放置着的还在散发着袅袅余香的香炉就往地上摔去。“啪”的一声响,楚复还来不及阻止,因沈青潼用了十分的力气,那香炉已经落到地上被摔成了两半,炉子里的香料也抖落了出来,铺在地上。

    养心殿的侧殿铺地的石头用的是灰白的石头,那香料洒在地上显得十分显眼,尤其是中间还杂夹着一块艳黄色的香料,此刻香味更加浓郁,沈青潼闻着身体里又开始觉得热起来,但她再次咬破嘴唇,用血腥味止住了自己的沉沦,面色沉重地从地上捡起那块艳黄色的香料,对楚复道:“可就是这玩意儿?”

    甫一看见沈青潼手里握着的香料,饶是心里已经有了准备,但楚复还是愣了一下子,面色有些不自然:“那只是不要紧的东西,快放下吧,免得弄脏了手。”

    “哼——不重要的东西?”沈青潼捏住那一块香料的两根手指缩紧,瞪着楚复怪异的神情,咬牙切齿地怒道,“你这是不重要的东西,拿什么东西才重要呢?这块香料放在香炉里,定是有特殊的意味,容哀家猜猜,经过加热它不仅能让人身体也跟着发热,还能令人产生意乱情迷的感觉……你还要瞒着哀家到何时?这香料中明明就掺杂了春药或者其他迷幻剂一类的东西,到底是哪个狐媚子居然在宫里使出这般下三滥的点子,对象还是你堂堂帝君陛下,真是胆大包天,不想要命了?”

    沈青潼很是激动,在皇宫里居然也有人乱来,若不是被她发现了,还不知道后果会如何呢,但是那股子激动劲儿一过,沈青潼又觉出了些许的疑点来——为何看到这有问题的香料,楚复还能如此镇定,一点也不吃惊,仿佛是在意料之中。

    “你……你……”心中的猜测太过大胆,沈青潼一时也结巴了,不敢相信,“难道……难道你早已……知道了?”

    楚复点点头,大掌展开,臂膀向身前平伸,做了个向下压的手势,意思是让沈青潼平静下来。

    沈青潼十分不敢相信,楚复多么骄傲的一个人呐,怎么会容忍有人在他的头上撒野?如果不是他有心隐瞒,那就是下手的那个人势力庞大到,就连楚复宁愿忍气吞声也不愿意与他撕破脸皮。

    但是,沈青潼狐疑地瞧了又瞧楚复的面色,无奈之情溢于言表,实在不像是有心庇护的样子,而是显出了难得的颓态,不似往日的意气风发,这么一想,再将宫里有可能拿到这种香料的人在脑海里快速地浏览了一遍,有两个人的名字几乎是呼之欲出了。

    “是景姒还是叶素素?”沈青潼话的声音都在颤抖,虽然心里还抱有怀疑,这两个女人在后宫里的地位,已经是只在她一人之下,而凌驾于众女子之上了,再加上还有强大的娘家势力做后盾,出身大家闺秀的她们又怎么会用起这般下三滥的法子?但是若不是她们,沈青潼便实在想不出别的谁还能有这样的能力了。首先本来庆元后宫中就人烟稀薄,而且大多是地位低下的美人或者婕妤之类,春药或者迷幻剂当属禁药,并不容易弄到手,显而易见那些女子还没有这个本事。想来想去,也只有景姒和叶素素两人才能办到吧,不仅把禁药带进宫里,更能够将之放进香炉里,连养心殿的一方侧殿都不放过,恐怕别的地方更不会少了。

    楚复依旧沉默着,他笔直地站在椅子旁,额角的伤口已经止了血,在额角的地方留下一块暗沉的血迹,沈青潼略显单薄的一截衣袖还黏在他的伤口,看上去有些滑稽。但是沈青潼笑不出来,楚复的沉默让她心里很不好受,同时自己也在胡思乱想,不知楚复是不愿意出那人,为了不让自己担心呢,还是原来自己就猜错了,他根本就有心庇护。

    两人就这么在空旷的侧殿中对峙着,谁也不愿意退让,沈青潼用猫一般的眼眸望着楚复,湿漉漉的眼看上去特别引人爱怜,楚复隐忍了半天,还是抵不过沈青潼的好耐力,率先败下阵来。都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和物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一物降一物,毫无疑问,脾气冷硬的楚复也只有沈青潼才能治得了。

    他强硬地摆摆手,不愿沈青潼再追问下去:“寡人知道你担心着,寡人自己会注意的,你就不要再操心这件事了,寡人心里有数。”

    沈青潼本以为楚复会就此了,但没想到居然都这时候了,他还不肯告诉自己实情,不由气不一起来,声音也随之尖利起来,厉声吼道:“有数?你你心里有数?哀家看你有个屁的数!”

    这时候,沈青潼已经全然顾不得什么形象气质了,也来不及想万一有人闯进来撞见了这一幕可怎么办,仿佛是个塞满了炸药的炸药包,一个箭步冲到楚复面前,揪住他的衣领,狠狠地训道:“你都被人下春药了,还不放在心上,到底那狐媚子是谁,能让你如此这般的袒护?是景姒还是叶素素?别告诉哀家不是她们俩,是什么哀家不知道的人,哀家不是瞎子不是聋子,毕竟暂时掌控着凤印,这个后宫里的一举一动,哀家还是清楚的,你若是不,那好,哀家马上去问!趁这时候她们还没有去城郊的相国寺,哀家先把事情问清楚,若真是她们中的谁干的,又或者是两人联合起来做的,哼,哀家定不会轻饶了那人!”

    话音未落,沈青潼已经掉转头往侧殿的大门去,走的是步步生风,雷厉风行得好像心中早已将那下手的人力斩于马下了,嘴唇紧紧地抿着。

    “你去哪儿?”楚复蓦然心里浮起一丝慌乱,多年相交,以前的沈青潼在他心里明明是个温婉贤淑的可人儿,可自从先帝去世之后,沈青潼也紧跟着自杀,自杀不成被救了回来,人却也变了。变得跟以前的温婉不一样,虽然还是一样的长相,但是仿佛骨子里褪去了一份如水的柔软,多了一丝剪不断的刚强,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相处,他对沈青潼的了解也更深了,丝毫不怀疑沈青潼真的能做得出来,立马杀到景姒和叶素素的宫殿里去诘问一番,不问出能服自己的答案决不罢休。

    但是这事情若是能够这般好解决,自己又怎么会明知山有虎,还要装不知地偏向虎山行呢?这种情形自己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了,这两日来,他早已发现不妥,若面前的女子不是沈青潼,依靠着强大的意志力,自己还能够撑会儿,但谁又偏叫今日遇上了她呢。不过,就连养心殿的偏殿也难逃,布下了这样的局,这倒是出乎了楚复的意料。

    “肯了?”沈青潼的目光犀利,如深夜中目光灼灼的独狼一般盯住楚复,就像是盯住了势在必得的猎物,转头的时候,一只脚已经踏在了侧殿大门的门槛上,仿佛要是楚复的答案令她不满意,下一刻她就可以走出这大门,自己去问个究竟。

    楚复为难地垂着头,十分艰难地从嘴里吐出一个字来:“嗯。”

    尽管只是一个字,楚复却觉得着一个字,仿佛是过了一个世纪,异常的漫长,整个人就好像是置身在火上被烧烤,煎熬的不只是身体,更是心房。此言一出,他不敢想沈青潼会如何看自己,明知道被人下了药,却不敢反抗,自己想想都是懦夫的行为,楚复不由得面上羞恼,脸色也转为绯红。

    楚复脸色的变化自然逃不过沈青潼的眼睛,但此刻听到了自己早已料想到的答案,沈青潼却茫然了:“为什么?”

    就好像迷了路的孩子,那个骄傲如黑面神的男人,曾经是自己的明灯,一度觉得只要有他在,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被解决的,但是现在……沈青潼只觉得一阵悲凉,仿佛是海边的潮水,潮涨潮落,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自己心灵的海滩,侵蚀着自己曾经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