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明暗 我只是可怜你。
梦境中的房间很安静,连风声都没有,放在床头的灯烛无声地燃烧着,摇曳的烛火照亮了两人的脸。
天璇峰的雪给了江止宴端方君子的品行,给了萧有辞沉静冷冽的性格,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印刻在骨子的东西却是那么相似。
萧有辞紧紧抓着江止宴的衣襟,抿着唇:“你是为我去的。”
“是。”
萧有辞的眼底掠过一缕流光,那是他曾经用尽方法都得不到的东西,可如今,却被江止宴双手捧着,奉在了他的面前。
他又重复了一次:“你是为我去的。”
“是。”
“我是为你去的。”
他知道自己面前是什么,万死不辞。
须臾间,萧有辞的眼眶就红了,他紧紧抿着唇,却止不住眼睛里的酸意。
哭什么的,太难看了。
他习惯了淡漠的模样,不爱把自己的情绪表露出来,宁愿被曲解,也很少开口澄清。
字字计较为自己澄清时,显得好像很在意这件事,很为这件事委屈难过一样。
那太难看了。
可萧有辞忍不住,他抿着唇止不住泪,只好换成咬着唇,他咬得很用力,很快唇就现了青色。
江止宴用拇指摸摸他的唇角:“别咬。”
萧有辞不听,咬得更用力,他还拼命眨着眼,意图把眼泪憋回去。
江止宴皱起眉头,他低头,话语淹没于唇齿之间。
“我了……别咬……”
师弟怎么总是不听话呢。
只好用些别的办法了。
他就紧贴在师弟的唇上,感受到身下人微微一震,他伸手盖住了他的眼睛。
“别看。”
“别紧张。”
“别动。”
这梦境太真实了,连耳鬓边的呼吸声也分毫毕现,从冷静自持,到喘息起伏——
寂静的房间中传来细的呜咽声,有人不堪承其重,张开了唇舌想要呼吸,却换来更过分的侵略,手抵在胸口,用力想要推开,却被一把抓住,压在枕侧。
屋外忽然就起了风,淹没了房间里的水渍声。
“师兄……”
萧有辞到底还是哭了,他带着哭腔的呢喃着,却换来江止宴的笑。
“师弟,别动了,手腕磨红了。”
“你……知道还……不快放开。”
江止宴笑得更厉害了。
一吻分开,江止宴把人拥进怀里,摸摸他的头发,又摸摸他滚烫的脸,低声道:“这几天是不是没睡好?睡吧,我在这里。”
师弟从出生就受了很多苦,他父亲把他当成容器,把他当成通往通天修炼路上的一块垫脚石,却唯独没把他当成一个人,一个孩子去看待。
他一生都在善与恶中挣扎,无人告诉他答案,他只能在茫茫黑夜中摸索前行,走错了不少路,吃了不少苦头。
也辜负了不少人。
萧有辞看着江止宴的眼睛,忽然觉得很累很累,累得提不起任何精神,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他“嗯”了一声,抓紧了江止宴的衣襟。
师兄身上的味道很熟悉,像天璇峰上的雪,冷冷的,却让萧有辞觉得很安心,他忍不住往师兄颈窝里蹭了蹭,像一只雪白的猫,终于在自己信任的身边缩成一团,将后背托付给别人,轻轻闭上了眼睛。
他很快睡着了。
这一夜,再没有做梦。
……
阴暗潮湿的地牢深处,有一处水牢。
石剑锋被锁在水牢中央,布满血痕的铁链从他琵琶骨里穿出,悬挂在墙壁上。
“滴答……滴答……”
不能凝固的伤口里缓慢地滴着血,一滴两滴,落在水牢浑浊的水里。
静谧的地牢中,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石剑锋抬起头,眼神凄厉地看向地牢门口,地牢没上锁,但他脚下的水里花着七道阵法,后背又被锁链穿过,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逃走的。
江止宴出现在门口。
他换了一身黑衣,身上的戾气很重,看上去,比水牢里的石剑锋更像魔。
不,确切的,他早已入魔。
与帝天达成协议的条件简单却也复杂,帝天弄丢了魔心,抑制不住自己周身的魔气才会发狂,江止宴要做的就是将他的魔气收入自己体内压制。
从一个定点的封印,变成一个移动的封印。
帝天一日不离开他的魂魄,这些魔气就会驻扎在他的身体里,蚕食他的经脉,消耗他的灵气,终有一日,他会迈过仙魔的界限,再也回不来了。
水牢里挂着的石剑锋抬起头,他脸上的表情癫狂邪肆,跟在外面时完全不一样,只因他内里的魂魄早已换了人。
现在应该叫他萧启天。
看到江止宴浑身魔气缠绕的样子,萧启天笑了:“哈哈哈哈你也有今日,堂堂临仙门的首席大弟子,曾经临仙门未来的掌门……却与妖魔为伍,江止宴,我看你也不太聪明!”
江止宴脸色阴沉,他没话,手上魔气化鞭,一鞭子挞在萧启天脸上,他苍白的面容上顿时多了一条血痕。
张狂的笑声瞬间顿住了,萧启天的脸色有些难看。
他以魂体的形式存在多年,早已丧失了五感,就算附着在人的身上,也可以随时切断与身体的联系。
他已经好些年没有感受到过这种身体上的痛楚了,不管是被勒紧的脖子,还是深入琵琶骨的铁链,在脸上的鞭子,都让他难受。
他不得不承认,面前这个年轻人着实心狠手辣,五十年前就从封印里出来了,却在临仙门隐姓埋名十年,伪装成萧有辞的弟子,甚至为了博取他的信任,当众与萧有辞决斗,给萧有辞难堪……
要不是他魂体大限将至,必须找一具身体温养魂魄,要不是他信了那个叫颜桐的真的是萧有辞从外面捡回来的徒弟——
要不是!
“可恨!”
面前这个叫江止宴的,跟他的师父江鹤来一样可恨!
他的计划,每次濒临成功,都会被他们毁掉!
看着萧启天逐渐癫狂的模样,江止宴的脸色却很平静:“你想人话了吗?想人话,就老老实实听我话,不想人话,我就到你人话,反正我的时间很多,可以跟你慢慢耗。”
“哈哈哈哈……”萧启天却再次笑了起来:“你在骗谁?娃娃,我在九州大陆上走动时,你还没有出生呢……”
他一双阴兀的眼睛紧紧盯着江止宴,眼底深处,是嗜血的光,他幸灾乐祸地笑着:“你不就是想问我能让帝天与魔心融合的方法吗?你以为我会告诉你?!你毁了我的修炼大计,我还会帮你把帝天从身体里分离出来?”
“你拿到了魔心又如何?这颗魔心在我手里过了三千多年,它早已是我的东西了!你想把它还给帝天,休想!”
“你的东西?”江止宴冷冷一笑,又是一鞭子挥出:“你在什么梦话?魔心在临仙门待了八十年,你控制过它一次吗?”
“你!”
想到这八十年,萧启天眼中恨意更胜!
一个孩!
他从村子里出来时才四岁!
被他带在身边两年,却硬生生不染魔气,上了临仙门,又被江鹤来封印了记忆——
这八十年,他不是没有找机会引诱过萧有辞,他看上去摇摇欲坠,随时都会放弃自己的信仰,成为他的阶下囚,可就是这摇摇欲坠,坠了八十年!都没有坠到深渊地狱了里。
凭什么?
什么东西让他坚持到现在?
仅仅凭借他们师兄弟年少时那一点情谊吗?
真是可笑。
可笑至极!
现在这个叫江止宴的还想从他口中问出控制魔心的办法。
萧启天又笑了:“你把魔心融入自己的身体,还想全身而退?这天底下只有一个萧有辞,只有一个萧有辞能吞噬魔心,却不被魔心伤害……你融入魔心的那一天,就已经注定只有一个未来。
“那就是被魔气吞噬,身败名裂而死!”
江止宴冷冷看着地牢里疯狂的人,这个萧启天不知道是什么来历,自己不当人,也见不得别人当人,他一辈子大概都是地道里的老鼠,没有被人爱过,没见过光,不知道阳光有多温暖。
他自己会身败名裂而死。
江止宴却一点也不怕,纵是他浑身魔气缠绕,魂魄里的魔气压都压不住,一个劲儿往外冒,耳边也都是冤魂们的哭嚎声。
他也不怕。
他心里有一盏灯火,摇曳明亮,有这盏灯在,是生是死,是粉身碎骨还是身败名裂,他全都不怕。
看着地牢里的萧启天,江止宴的眼中显出一丝怜悯:“我只是可怜你。”
还在狂笑的萧启天顿时停住了,他蓦然睁大眼睛:“你胡八道什么,你以为你能把我困死在这具身体里?你做梦,你死了,我都不会死!”
他只是被封印在这具身体里暂时无法离开,只要这具身体被江止宴折磨死,他就可以离开了!
江止宴带着帝天的魔气,又吞噬了魔心,迟早会走火入魔丧失理智,控制不住自己下手杀人是迟早的事情。
萧启天一点都不担心。
但他没想到,江止宴站在远处,仍旧用那种怜悯的目光看着他。
语气很淡,却硬生生戳进他的心里。
江止宴:“我只是可怜你,从来没有被人爱,被人喜欢过。”